皇*******）

　　“皇上，前世是不是还没正式向您引荐过？这是苏云渺，从前我麾下的谋士，皇上要是喜欢，就封个贵妃送入宫中吧。”

　　“——邵安！”

　　皇后娘娘神态轻松，毫不嫉妒，非常得体——若不是她眼中没有丝毫笑意，谁也猜不到这是皮笑肉不笑。她眼中的阴霾浓重得散不开......连自己的眼神都要假装得那么逼真，就算是邵安，也做不到。

　　然而，此刻如果不笑，又该做何神情呢？眼前的两个男人，一个是身份高贵，却偏偏美丽纤弱、惹人轻怜，而另一个容颜俊美，长身玉立，神情清冷倨傲。

　　般配，确实般配，而且还是超越了世俗眼光的旷世之恋。她除了般配，还能说什么呢？如果一点要说，那也只好是——

　　赶紧从她面前挪走啊！混账！

　　毓景宫中，也只有这三个人而已，可是却已经太拥挤。她疑心自己是不是犯了头风，顺便还带了一点心绞痛和肠胃不适。真他娘的是......浑身难受。不看了，辣眼睛。她直接闭上了眼，掩去了阴郁的眼神，嘴角的微笑却还没消去。

　　这样，她的表情看起来，就是完美无缺的贤淑大方了。多好。

　　结束吧，求你了。她受不了这两人站在一起那种和谐般配的感觉......

　　曾经和她一起度过许多时光、一起生儿育女的人，曾经和她一起同甘共苦试图改变这个腐朽王朝的人......就这样了。错，错，全他妈是错的，都是她自己脑海里一厢情愿的念头。

　　在漆黑的视野中那两个靠得极近的身影一点点化开，化成一条宽阔汹涌的暗河，生生把她分成了此岸和彼岸。远在彼岸的，是她的野心、她的理想、极寒之境漆黑的森林与镜子般的湖面，是她幻想中宏伟的帝国和无上的荣光——可是留在此岸的，只是一个手段不上台面、郁郁不得志、不得宠还被夺走了一双儿女的废后。

　　“你和他见面在说什么？”

　　沈念辛进来的时候是那样的气急败坏，可是现在他的语气居然是那样的静。

　　邵安睁开眼，看向他。彼此凝视的双眸如同漆黑不见底的深潭，和深潭之上的一面镜子。谁也看不懂谁。不过邵安倒是很意外阿辛的冷静。然而他们所说的事，无论如何，都万万不能同阿辛坦白。

　　“当然是在说皇上和贵妃当年的事。”

　　阿辛闻罢不说话了。他独自走到暗处，看门边窗框上泄露下惨淡的天光，皇后和神医二人皆背对着天光，看不清表情。

　　宫里没有上灯，那一点点的白光照得屋子里的东西看起来都雾蒙蒙的。反光的一面白的晃眼，然后就是静谧的灰，最后只剩下浓重的阴影了。邵安和苏云渺都是身量修长高挑之人，影子也拉得极长，静立在他身前，不说话，像是两尊细长的石柱——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造物，冰冷的，理智的，没有感情的，然而协调。

　　而他呢......当年从暖阁里出来之后，发生过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只有那香味，他也不知为何竟对那令人昏沉的甜香情有独钟。脏的、下流的、艳丽的、脆弱和小家子气的自己，他不是小倌儿而是皇帝，可是骨子里怎么也去不掉那浓烈香气。

　　他是和他们不同的造物。他不忍再看下去......捂热一块石头，那完全是痴心妄想。他忽然觉得，原来自己是真的累了。

　　“朕和贵妃，不，应该说是神医......当年其实什么也没发生。重来一次，就请皇后就别再纠结于此了。”

　　邵安看着他，似笑非笑。沈念辛知道，当年自己亲手做下那样的荒唐事，她是不会相信任何解释的。

　　“皇上是不生气了？”

　　沈念辛点点头。他现在比较想回到自己宫中，让宫人把那些大红帐子换回来，再熏上暖香，然后温上酒，一觉睡到明天早朝结束。到了明天，遣人送几个合心意的美人......和上辈子一模一样的日子，只是那些美人的脸他都已经忘光了。

　　苏云渺注意到了这两人之间的奇异氛围，然而他一言不发。他们不问，他也不打算对自己的出现作任何解释。实际上他已经快像个透明人已经被他们忽视了。

　　“皇后想怎样......便怎样吧。朕不会再干预......不会再来了。”

　　沈念辛其实从未怕过她，不过邵安阴沉着脸看他的样子，真真有点好笑。

　　邵安突然问道：

　　“苏云渺，你是打算先避避嫌，还是站在这里听？”

　　“皇后所指何事？”

　　“本宫......有些事，本宫本来打算顺其自然的。但是现在看来，某些旧账，是要一点一点跟皇上算了。”

　　苏云渺静默了片刻，随后行礼掉头便离开了毓景宫，走之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念辛一眼。
　　沈念辛笑他的意味深长，当事人都没在怕，神医又操什么心呢？

　　——他很快就知道苏云渺操的是什么心了。

　　邵安稍微理了一下袖子，沈念辛看她小心摘下那只镀银的镯子，放在桌上——那镯子有机关，万一待会弹出来，就有点问题了。

　　“阿辛，”她温声道，一步步靠近他，似笑非笑的一张脸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我从来舍不得打你，你根本经不起打。痛打没有还手之力的人，我实在瞧不起。”她细细抚摩着他的脸颊，怜惜中带着令人战栗的残忍，“正好，我瞧不起自己已经很久了。”

　　她一手猛地扼住了他的脖颈，借着身高优势便把他拎起来，沈念辛一时骇得脸色惨白，然而正如她所说的，他根本无力反击。

　　“邵......邵安！”

　　刚有些许窒息之感，却觉得身体忽然变轻——整个人凌空飞起，落下之时背部撞到了什么坚硬的边沿，顿时整个背骨几乎像是被斩成两截似的疼痛，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然而到底没有晕过去。背部痛得几乎不能动不敢碰，然而下身还有知觉，人是清醒着的，他强忍着没让因疼痛而生出的泪水掉下来。

　　他疼得压根不想动，然而邵安一手便钳住了他的双手，困于他脑后，另一只手则狠狠握住他的下巴，逼的他不得不正视她。

　　“‘重来一次别再纠结于此’？皇上，你倒还想再来一次么？你是抱着怎眼的心思，竟能轻描淡写说出这种话......那可真是令人失望了，我邵安从不纠结......纠结是拿不定主意的弱者才做的是，我只想去解决。沈念辛，你也看到了，我要是想杀你都不需要用两只手，而你以为外面那些架空了你的权贵会在意你的死活么？可我前世没有对你下手，重生之后也没有，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沈念辛疼得呲牙咧嘴：“为了......我弱到没有被你杀的资格，是么？呃......”

　　邵安几乎勒断了他的手腕。她心里越悲，手上越狠。

　　“为了我爱你，从前如此，如今亦然。”

　　这句话，沈念辛听她说过太多次，但他还是惊得睁大了眼。邵安的膝盖顶着他的腰，让他上半身根本动弹不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邵安扯开了他的衣领，然后狠狠地咬下去，像一头饿昏了的狼在撕咬她的猎物，要连皮带肉把他吞进肚子里去。

　　沈念辛连痛呼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痛得泪流成河，发出几句“呜呜”的哽咽。然而他裸露的后背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下——他马上意识过来那竟是几滴热泪。落在他身上，瞬间却又冰凉了。

　　“阿辛，你确实没有当我对手的资格。我不杀你，我要你活到还债的那一天，你记住了。”

　　——我不会改变心意。我是个怪人，周围许多优秀的人，我却独独看中了你......无论你后来变成了怎样的人，或是从未改变。说服自己收回心意是徒劳的，这颗被复仇与野心所蒙蔽了的心，这双沾满血腥的手，也不该再染指任何无辜的爱情。事到如今，我只乞求，恨与欲望会使我变得更清醒、更强大......

　　邵安以为他又晕过去了，但其实阿辛并没有。他清楚地记得邵安为他处理了伤口，又喂他吃了点什么东西，随后掩上了他的衣衫，离开了毓景宫。

　　等他再想睁开眼时，却是真正的昏睡袭来......

　　“娘娘，您要去哪儿？”

　　“阿汶，正好，你......去把她们都找来，到御花园集合。我有严重的事要要通报。”

　　既然在苏云渺的“介入”之下，已经因为沈念辛轻描淡写的言论而被迫摊牌了......那么正好，择日不如撞日。苏云渺也不用去打小报告了，沈念辛管不了她，真的管不了。她给沈念辛下的药，当然还是那种泡水的叶子，只不过浓度高了点，这个量一闭眼能睡一整天。

　　阿汶并没有露出如何讶异的表情，邵安担心的也不是她。阿汶当过斥候，很多东西在跟随她入宫前，都是见惯了的，包括让小冬柳青去醉仙楼的理由她也猜得出来。她不存在不适应的问题，提着自己脑袋过活的日子都过来了。

　　但是小冬和柳青，她们到底还是宫女，哪怕比一般宫女经历丰富一些，宫外的事情对于她们来说依然是另一个级别......本来她们是有充足的时间适应、作出选择的，但是因为这样的意外......

　　——如果当时没和沈念辛吵到摊牌，或许就不用......邵安在阿辛面前始终改不掉意气用事，事后总是后悔不已。然而既然已经如此，那只能拼命挽救。指不定快马加鞭反而做得更好些呢？抱着这样的念头，邵安心头一沉，便向御花园中约定的地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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