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鹿行

作者:置行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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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死了


      夜色沉沉,一节节车厢压着冰冷的铁轨上,发出老牛般沉闷的喘息声,窗外偶尔投来的暖黄的灯光和人们脸上照应着手机屏幕幽蓝的光交错着,鹿砚蜷缩在狭窄的上铺,像烤盘上热度不均匀的虾子,过近的车顶让她有些呼吸困难。睁眼,四面八方是空洞的黑暗,闭眼,是喧闹新鲜的血肉皮囊。眼睛已经干涩地像是被生锈的刀片拉锯着,鹿砚还是闭上了眼,三伏天的夏日,冷的如同冰窖。
      “一知在哪。”鹿砚张口只发出像砂纸摩擦的声音,周丛安按下护士铃,沉默地倒了杯温水,半扶起鹿砚,侧身挡住直射在鹿砚脸上的阳光,鹿砚就着周丛安的手一口一口缓慢地喝完水,也不再说话。鹿砚在一片苍白的房间里清醒了,一知在哪已经不重要了,一知已经不在了。周丛安更瘦了,两颊明显凹陷了下去,依然半垂着眼,却不是一直以来散漫的自然,只是疲惫地拖扯着眼皮。周丛安也没有要解释为什么是他守在病房而不是阮芮或者鹿梓洲,鹿砚也不想听也不需要听解释,多么可悲,大家都是聪明人,过于聪明了。
      医生和护士一涌而进,鹿砚看着这群穿着白大褂的人在眼前晃动,猛地一弯腰,在床边干呕不止,白的像墙灰一样的脸,眼角血红。
      平常的一天,平常的阳光,平常的风,潮热的空气中,阵阵浸过盐水冰棒的味道。阿砚歪在铁门前,用有些凉意的手指尖勾摸着微微湿润的手心,一下一下,看着眼前的人群随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像沸水一样咕噜咕噜嘈杂起来,又渐渐冷却散去,才踩着步子离去。暑假就去一知想去的大草原吧,阿砚在心里盘算着期待已久的和一知一起的毕业旅行。
      阿砚和一知不在一个考场,两人早上出门后便分道扬镳,下午再一起回家。可今天阿砚没有再打通一知的电话,马路上呼啸而过几辆警车,哇哇大叫的声音让阿砚心烦,又拨出一个号码,周丛安,无人接听,阿砚咬了咬牙,边往周丛安家走,手上仍在不停打电话,阿砚控制不住急促地呼吸,手机打断阿砚按着键盘的手指响了起来,传来母亲带着犹豫的声音 “……小砚?晚上回家吃饭吧”鹿砚眉头皱紧,不说话。阮芮只听见强压着什么的呼吸声,不觉有些紧张 “你看今天考完试……家里做了一大桌子菜……等你回来啊”“不回。”阮芮声音一哽 “砚砚 ……”“喂”一阵嘈杂后阿砚听见电话里换了一个男声,阿砚心下一震,握着手机的手指发凉 “……嗯”“回家。”听着男人低沉的声音阿砚禁不住拔高声量 “一知和周丛安的电话都打不通,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电话那边一阵沉默,然后听见一声低叹“你先回家。”“好。”阿砚看了看无人的阁楼,终究转身离去。
      “……下午二时许,在市南区一中东路和西路交汇处发生一起车祸,车牌号为H****的肇事别克车,擅闯红绿灯,撞到了通过斑马线的学生,一人死亡一人重伤,警方初步判断这起车祸是车主醉酒驾驶造成……”出租车上劣质广播滋滋咋咋传来女播音员的声音,司机摇头咂嘴“造孽啊,我刚就从那里过来,啧,整条斑马线都还是红的,学生你也是今天高考的吗,学生,学生……”阿砚觉得胸有点闷,转下车窗,看天色从红到黑。
      “砚砚回来了,饭菜还热着,这么晚饿了吧洗洗手吃饭了”“别叫我砚砚”阮芮很少叫自己砚砚,上一次是爷爷去世的时候。阮芮笑容一僵,干干巴地说“先进来吧,砚……小砚。”阿砚站在玄关处没有动,“一知在哪。”看着男人坐在沙发上抽着烟,男人缓慢地掐灭了烟“车祸,当场死亡,周丛安处理后事去了。”鹿砚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滞了。
      鹿砚瞪得双眼血红,却一滴眼泪没流,阮芮看着身边的孩子泣不成声,一动不动跪在灵堂前,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三天三夜,不吃不喝,除了脸色越来越苍白,一点多余的表情也没有,。黑白照上笑靥如花的女孩仿佛还会张嘴讲话,鹿砚却什么都没听见,一定是周围太吵闹了,鹿砚在心里说,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再说,好吗。鹿砚没有等到众人散去,只等到父母带来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往自己身上一针扎去,鹿砚像濒死的鱼在空气中吸取最后的氧气般,盯着那四四方方的黑白照,好像又听见那清清亮亮的细语声,“带我走,阿砚,带我走。”
      鹿砚觉得眼皮越来越沉重,虚弱地半点挣扎都没了,像牲畜一样被绑在味道刺鼻的担架上,最后的念头是要是那一针是毒药就好了。鹿砚做了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是昏暗永远看不见阳光的暴雨天,四周是哗啦作响的铁链,稍稍一动就会破皮流血,还有一根针往心上扎出一个又一个花一样的血泡,痛苦,惶恐,无助,精神和□□都残缺到令人作呕。“快走,快走。”是一知的声音,“一知,一知是你吗,你在哪。”鹿砚使劲张开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那个快走快走的声音却越来越小,鹿砚忍着剧痛挣脱铁链,追着声音而去,强光张开血盆大口吞噬着黑暗。
      “人死了会怎么样。”“不知道。”阿砚其实知道,人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再出现了,像爷爷那样,“你参加过葬礼吗?”“没有”“我和你说啊,我死了以后可不要办葬礼”“为什么”“不想他们对着我尸体哭,哭我又不会回来。”一知说的时候还在笑,“而且很吵,上次在外公的朋友的葬礼上耳膜都要破了。”阿砚抿嘴,上次明明听见一知外公说那时候一知是哭的最凶的那个,事后还让自己好好安慰她。“诶阿砚,我能去你爷爷家看看吗”‘嗯?’“你把你爷爷家夸得和花果山一样”阿砚羞赫地低下头“其实没有那么好,而且爷爷不在,这么久了,我都不知道还在不在。”“去去看不就知道了,让周丛安开车送我们过去”一知咬下手中最后一口盐水冰棒,含含糊糊地说“看看那只中华田园猫有没有饿死”阿砚看着一知被冰棒润得亮晶晶的嘴,偏头也咬下一口冰棒,喉头上下一动,咽了口口水。“不会的,那只猫聪明着,爷爷不在会去找别的人家。”阿砚说一半,想到自己不也是这样,顿时情绪低落起来。那时的她们都还是一眼能看出情绪的孩子,再小心隐藏也都笨拙得到处露出马脚。
      第二天周丛安就带着她们去了郊外,爷爷的瓦房还在,只是更破了,空气中充斥着潮湿发霉的味道,爷爷的遗物好像都被父亲处理了,房里只剩下空空的家具和交错的蜘蛛网。阿砚有些想哭,然后她就听见自己的哭声,压抑的,无力的啜泣,而后渐渐泛滥成有声的嚎哭,感觉到一知从身后绕过来,拥住了他的肩。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砚突然意识到一知才说不喜欢别人哭,太吵,想要停下来却止不住地打起了嗝,一知终于憋不住大笑了起来,“你这只小母鸡”阿砚觉得一知的笑声都要把满坡的杜鹃叫醒了,比爷爷学的鸟叫还好听,两个人搂在一起一颤一颤的发抖,周丛安在远处抽着烟,没眼看地背过身,就看见一只肚子圆的走路都有些困难的中华田园猫慢悠悠迈步过来,停在周丛安脚前,仰起头,眼神里分明在说愚蠢的人类还不上交小鱼干,周丛安和猫大眼瞪小眼半天,蹲下身,一口烟气吐了猫一脸,顺手撸了一把,猫不可置信地要给周丛安一爪子,周丛安迅速躲开,猫彻底炸毛,转身跑开是还不忘龇牙咧嘴,竟是比来时快了许多,仿佛在说,等爷找救兵来,你给爷等着。一知探头探脑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阿砚,“我刚刚好像听见了猫叫,是阿砚爷爷喂的那只吗”“哪有猫,听错了吧”周丛安面不改色,“是吗”一知疑惑地看着周丛安一脸正直的脸,周丛安差点没憋住,就听见阿砚说“这里也没有吃的,猫应该不会再来了”周丛安重重点头,“明明听见猫叫了啊”周丛安当做没听到一知的嘟嘟喃喃,在驾驶座上愉快地哼着歌。
      鹿砚用枕头挡住晃眼的阳光,然后贪婪地用鼻子吸着上面残留的一知的,最后的味道。空气中飞扬的微小尘埃从阁楼落在二楼画室巨大的画布上,画笔凌乱地散落在地上,周丛安坐在地上面无表情地搅动着颜料。“周丛安,我要走了。”周丛安转头看着鹿砚手背上清晰的针眼,半饷点点头,回头继续用搅拌颜料,刚刚在红颜料里转动的刮刀很快把蓝色颜料弄得一塌糊涂。
      七月的阳光晒在皮肤上还是火辣辣的疼,外在的一切依然并行无恙,鹿砚小心翼翼从玻璃柜中捧出骨灰坛,像珍宝一样抱在怀里,仿佛还能闻到一知身上沐浴露的清香,鹿砚勾起嘴角,像是说情话“我带你去大草原,好不好。”鹿砚一直待到夕阳西下,轻轻在光滑的坛壁上落下虔诚的信徒般的吻。暗生的情愫风一样不可捕捉,温柔地糅着阳光和水汽,这样的爱是夏日的罗曼史,但夏天终究还是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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