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鹿行

作者:置行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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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冬季漫长而寒冷


      那一抹红色渐渐失了鲜艳与明亮,像滴在靛蓝画布上的一片红渍,被人用手狠狠抹擦了一下,柔淡得遮不住天空,整个草原沉浸在馥郁的气息里,鹿砚看着手中速写本上眉清目秀的少女一页一页,或睡或立,或笑或默,拇指轻轻摩擦着纸张边缘,像是抚摸着谁的脸庞。“咩”鹿砚摸了摸身旁蹭着自己裤脚的小羊羔,鹿砚缩缩脖子,风有点冷了啊,鹿砚很快把速写本丢进背包,抱起绒球般的小羊羔朝不远处微笑着的身影走去。
      “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都不会回家了。”来人声音抑扬顿挫吐字如珠,随手往鹿砚身上披上一件风衣,鹿砚淡淡笑了一下,低头看着怀中懒洋洋的小羊羔没说话,鹿砚听惯了南方的绵言细语,对这字正腔圆的播音味总是不太习惯,像是在被采访一样,而她本人和她声音是极为相符的,南卿,B市传媒大学新闻系在校生,还有一年毕业,偶然来到N市草原最为偏僻的一处,被这里年纪小小放牧为生的孩子起了同情心,留在这成了支教人员。
      鹿砚自觉自己是个吝啬鬼,因为吝啬着自己的善意,所以常常觉得那些挥洒善意的人非常难得。南卿就是一个。鹿砚也是南卿捡回来的,捡了人也捡了命。鹿砚辗转来到N市的时候,只剩下一口崩成细弦的气,在只听得见风声的草原里,磕磕绊绊,最后一头栽在草地上的时候,南卿发现了她。
      鹿砚醒来的时候,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哭得整个人发抖,南卿什么话都没说什么话都没问,就抱着鹿砚,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鹿砚蜷缩在南卿怀里蜷缩成小小一团,南卿身上沾染着淡淡的青草香,南卿的怀抱像温暖蓬松的棉絮,鹿砚留了下来。
      羊群在青青中浮动着白色,宛如一把珍珠撒在了绿色的绒毛毯上。南卿看着鹿砚正了正画板,轻抚纸张,神情专注地对着眼前风景细细描绘,笔如行云流水,颜料沾染了衣裳也浑然不觉。草原上的岑静与生机,让鹿砚也很难将自己关在四面冰冷的泥墙里,南卿更长时间陪在鹿砚身旁,便能听见鹿砚断断续续说着一个女孩和一个女孩的事。多都是那个叫做一知的女孩的平常琐事,南卿却每次都听得很认真,南卿喜欢鹿砚的声音,藏不住绵延的爱意呢喃般的声音,还有看着鹿砚说起那个女孩时才会有温度的神采。南卿很少说安慰的话,当每次午夜梦回看到鹿砚在床角恸哭,她就知道她除了心疼,什么也做不了。有时鹿砚回神看着床边一脸伤心难过的南卿,甚至还会弯起嘴角开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快死了呢”
      南卿一点也笑不出来,从心底觉得无措和害怕,她以为敞开心扉的鹿砚是要慢慢忘记悲痛,可鹿砚却是一遍一遍重复着回忆,生怕自己会忘记一知哪怕一点细节。鹿砚眼底一不注意就会透出的绝望与哀伤,让南卿觉得鹿砚随时便会从身边消失一样。那可不是快死了么。
      鹿砚没有让南卿担心太久,草原的冬天漫长又寒冷,南卿推门而入便看见,鹿砚穿的像熊一样窝在火炕上,桌上摆着一碗羊肉汤“我煮的,来尝尝。”鹿砚笑得两颊酒窝深的都可以溢出蜜来,南卿觉得空气都开始有些醺人,南卿三两步走过去,端起碗便喝,“噗咳咳”南卿被烫地一呛,但还是忍着烫意将那一口咽了下去,咂了咂舌,“瞧你急什么”鹿砚哭笑不得地拍着南卿的背,“烫着了吗”南卿摆了摆手,几乎受宠若惊了,也不知是屋里本来就暖和还是那一口热汤下去,南卿觉得身上瞬间热得很,南卿吹着手中的羊肉汤,一边隔着热气抬眼看着鹿砚,鹿砚仍然带着笑意看着自己,南卿垂下眼开始一口一口专心喝汤,实在不是好喝的汤,南卿却喝的一脸滋滋有味,鹿砚看着都眼馋凑过来要尝一口,南卿当然不让鹿砚吃了,最后一大口喝了精光,支教的地方有食堂,都是些N市正宗到不行的吃食,鹿砚来这这么多个月依然适应不了这里的饮食,吃一顿呕一顿的,尤其羊肉,南卿每天只能自己开小灶做些清淡的给鹿砚吃,只是没想到鹿砚居然还会给自己做饭了,即使不好吃,南卿也心满意足了。这两天鹿砚已经没有再提过一知了,甚至晚上也没有再哭醒,也许是要开始淡忘好好生活了吧。
      南卿醒来的时候,身边的被窝已经一片冰凉,南卿猛地跳下床,就看见端着一杯奶茶进来的鹿砚,南卿松了口气,笑嘻嘻地凑了过去,“给我喝的?”鹿砚点点头,看着一头乱毛的南卿就要端过去喝,悠悠开口“不先洗漱吗”南卿嘿嘿一笑,将眼前掉落几缕乱发挽到耳后,转身去接热水。鹿砚捧着奶茶,手指摩擦着杯壁,对着正在洗脸的南卿平淡的开口,“待会陪我去看看一知吧”南卿愣住,好半天才隔着毛巾,声音朦胧哦了一声。
      鹿砚之所以来N市便是因为一知喜欢草原,一知不止一次说过,喜欢草原上的羊喜欢草原上的奶牛喜欢草原上的空气,以后死了就要把骨灰撒在草原上,“以后我们可以去草原生活,你挤牛奶我薅羊毛”当时的鹿砚没有回答,一知最后也没有来到草原,其实一知要是来了也许就不喜欢了,草原生活着实不是那么美好。但鹿砚还是来了。醒来后不久,就找了风景很好的一块地方找了一块石头,为一知刻了一块碑。
      南卿看着碑上“吾梦一知”四个字,心口止不住泛着层层酸涩,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她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的英雄梦想。一知,是鹿砚的梦。南卿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鹿砚每天会在这里待上很长时间,但这是南卿第一次走近,之前她都是远远看着,浑身都透着无力的脆弱的鹿砚一动不动跪坐在碑前。鹿砚从背包里拿出那个速写本,厚厚一本每页都画着那个叫做一知的女孩的速写本,南卿也看过几眼,一眼就足够惊艳,一知成就了鹿砚,鹿砚成就了画,画上确实是极其美好的女子,仿佛把整个江南的美都穿在身上的女子,忍不住会放轻呼吸怕惊扰了她,“如果春天在她身上栓根绳都能当风筝放”。
      鹿砚认真地抚摸着速写本,低声对南卿说,更像是对自己说,“我第一次画她,就觉得怎么画都没有她本人好看,所以我把速写本藏起来,想着绝对不能让她看见了,等画的和她一样美的时候再给她看,可是啊,什么画可以比她更好看呢,所以直到最后一次画她,我也没有给她看过我的速写本。但其实对她,我什么秘密都没有,她也许看过了,她也许不想看,她什么都知道,她那么聪明。”鹿砚像是说不下去了般沉默了片刻,便在碑前开始徒手刨土,南卿一惊想要帮忙却被鹿砚一手拦住,南卿蹲在旁边,看着鹿砚一下一下像挖在心上,双手不一会就变得通红,等出现一个浅浅的坑的时候鹿砚的手已经被石子割开很多细痕,鹿砚用指缝都沾满寒冷刺骨的泥土的手郑重地将速写本放进坑中,又一下一下将泥土盖上。
      鹿砚抬着手任由南卿将自己抱在怀里,像第一天醒来那样抚慰着鹿砚的后背,鹿砚甚至能听到南卿仿佛自言自语般很轻很轻说着“都过去了,过去了”鹿砚想笑,嘴却在脸上僵硬地咧不开,这个冬天真是太冷了啊。
      南卿轻轻为鹿砚的手上药,看着鹿砚龇牙咧嘴的样子,忍不住嘲笑“也是傻了才用手去刨坑”“我也不知道原来这么难刨啊”南卿眼底荡起一片温柔,鹿砚她,好像活了起来啊。这时候的南卿还不清楚,如果今年你十七岁,而你仰望一个人仰望了八年,那个人就会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一知长在鹿砚的心脏里,没有人少了半个心脏还能活蹦乱跳。
      这是鹿砚待在N市的第六个月,南卿明天要回B市一趟,要一两周才能回来,南卿对着才刚开始“恢复鲜活”的鹿砚,很是舍不得,两个人这半年从来没分开过超过半天,想要带鹿砚一起回去,鹿砚果断拒绝了,南卿想了想自己回去一大堆事,也不能怎么照顾到她,不如赶紧办完赶紧回来,况且那边空气也不好,唉。鹿砚听着南卿的叹气,好笑地踢了踢南卿的小腿肚“快睡”南卿抓住鹿砚的脚踝塞进了被子里,哼哼唧唧关了灯。鹿砚听着身边逐渐变得绵长的呼吸声,嘴角的笑意渐渐淡去,睁大眼看着一片漆黑的天花板。
      南卿一步三回头地上了火车,就要踏上去又跑回来,急急地说“你知道怎么回去吧,都说了不要你送了。”鹿砚噗呲一笑,顺手整理了一下南卿有些歪了的衣领“那你送我回去啊”鹿砚看着南卿沉默,神色仿佛是真的在思考这件事,忙推着她上了火车,“我知道的你快走吧”“等我回来。”
      鹿砚看着火车门缓缓合上,车窗后使劲挥手的身影渐渐远去,摸了摸口袋中的红色车票,转身去了另一个站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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