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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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薇塔·索菲亚演唱会结束，与爱斯卡、罗吉也与GDN彼得夫妇、安娜冯特星立剧团演员等人告别，南算是将这些时日以来在雷霆特区结下的种种因缘，都暂且做了了结。

　　迎着越过安茉尔雪巅升起的朝阳，她带着塞西尔准时重返神庙禁庭，继续修行。

　　“老师，下一篇稿子我打算写有关薇塔小姐的话题，”与奎因于殿中对坐，讲述完此次前往民居星系见闻后，南说道，“题目就叫作《注视偶像的时候，我们在想些什么》，您觉得怎样？”

　　奎因虽深居神庙不出，但对薇塔·索菲亚的谢幕同样有所耳闻。“你想涉及哪些方面？偶像，拉瓦尔学会，还是拓荒者部队？”

　　方才她确实仔细聆听了南有关“偶像为何存在”的想法，也从自己的角度作了回应，然而谈话仅限于此时此地师徒两人之间，它绝不是个可以公开直白谈论的话题，奎因警醒学生万勿失了分寸：“无论如何，不要通过她而妄言星国现行的政治体制，即使是发表在以开明著称的莫名其妙协会的平台上，也不行。”

　　或者说，正因为她的见解将发表于充当潜能种与非潜能种沟通纽带、交流平台的莫名其妙期刊上，所以，一切违逆她既有身份和立场的发言，都不被允许，不被原谅——南是由爱因塞尔特殿下送到深雪之巅接受特别修行的，尽管她与执政官的关系尚且未明，但在奎因眼中，执政官办公室的此种举动亦足以宣告，南已被划归为“统治者”预备役，被某些位高权重者寄予厚望——这一点无需质疑。

　　她不是游离于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外的第三种人。只有那些人才有资格在莫名其妙协会等其它更多平台上自由发声。奎因不希望她因年少轻狂、因一时失言而断送前途。

　　“不，其实我打算写点符合主旋律的内容呢。”出乎奎因预料，南却回答，“薇塔·索菲亚的告别发言感人至深，即便从此逝去，她的光辉也会继续引领并照耀着后人。所以我想，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拓荒者部队等高危机关的服役申请率大概都会提高很多吧。”

　　略作停顿，她又说道：“偶像的号召力，不可小觑。”

　　教会、学会高层批准薇塔·索菲亚引退，看似是个有百弊而无一利的决定。然而南实在不相信他们会犯感情用事的错，思来想去，她总算找到了一个勉强合理的解释：

　　倘若能身体力行号召仰慕者与自己一同献身于星国常年岗位空缺的高精尖行业，为民众切实服务，在薇塔去意已决、无心舞台的前提下，这也算是让她发挥余热了吧？

　　如果要问当局为何不采取强硬手段逼迫薇塔留下的话——一来薇塔作为偶像活动已久，艺术生命早已走至鼎盛时期，或许下一秒就将迎来衰败。教会高层既然将“历史就是轮回”挂在嘴边，想必不会不明白星辰陨落更替乃是因果律写下的定局，无可回转，一如外宇宙星陨带之胜景。薇塔走后自有新人上位，拉瓦尔学会偶像运营署不是吃闲饭的，而星国人才济济，也没有谁真的不可替代；二来虽然薇塔自谦未能为星国做点实事，但她却在自身所处位置上贡献了最大价值，这一点无人能质疑。当事人劳苦功高，倘若当局还不顾其意愿一味强求，嗯，南觉得毕竟是文明时代了，仰望高远之处的贤者集团统治下的人类星国，应该不至于在明面上这么野蛮愚昧……

　　“演唱会第二天的下午，我们在外面吃饭时，整个大厅人几乎都在讨论薇塔偶像毕业、从军服役的事情。说自己打算效仿薇塔小姐投军前线的，也为数不少呢。”南告诉老师，“您就等着看吧——再过几天，官网大概就会正式放出薇塔的引退声明了。学生以为，一定是篇声情并茂、极具煽动性的文章，更可能引发新一轮的导向职业志愿的浪潮。”

　　“我打算以现场观看薇塔小姐演唱会的感想为引子，展开来谈与偶像有关的话题。”南说道。她明白老师的担忧，然而自己所写稿件都须经执政官办公室及深雪之巅神庙有关人员审批，方可发至莫名其妙协会，她绝对不会犯政治错误。“您放心，我会在中立的前提下，尽量往积极的那一面靠拢的。”

　　得到学生的正面保证，奎因才算是放下心来。她拿起南初次供稿的《莫名其妙月刊》，翻到那一页，“我很好奇，这一次你会以怎样的口吻来述说。”她低头注视书页，说道，“上次写不死者们酿酒的那一篇，似乎非常温情，让我有点意外呢。”看了看南，她又说道，“当然，说是意外……其实也没有很意外。”

　　“那个时候我才来神庙不久，大约是童心未曾消泯吧。”南先是沉默，而后回答。

　　“或许，你的笔调再多一点严肃、再少一点人情味，会更好。”上位者不必强调个人特质，面目模糊、凸显神性更有利于他们践行威权，至少在施行“虚无统治”的星国时代是如此，“他们将你送到深雪之巅神庙，那么，你会成为怎样的人，便只有一种可能。”奎因说得很委婉，以撰稿之事而言其它，但这与她往日言行相比，已算直白了，“这一点，你应知晓。”

　　南沉默了比之前更久。“我一直以为，立场不应固定。”她还是坚持了以往曾给过的答案。

　　她尚未成为统治者，所以直到目前为止，她还是旁观者。然而除了摆在眼前的这两条路之外，南以为，一定还存在第三种可能。

　　并没有人对她明言，她应当走上怎样的路。那么她便暂且相信，自己享有抉择的自由吧。

　　“无论如何，你认识到就好。”作茧自缚既是迷障，也是乐趣，奎因叹息了一声，不打算强劝，“往后，是得偿所愿还是咎由自取，都看你自己了。”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南便安心泡在禁庭藏书室内闭关完成剩下的几篇大论文，顺便温习功课准备结业考试——毕竟她名义上还是以学习阿琉尔象形文字、古宫廷体禁用语制的由头进入深雪之巅神庙的，这最后的文化考试可不能敷衍了事，丢了爱因殿下与授业恩师的脸。

　　受阅历所限，对于自己提交的论文成果，南其实不是很满意。她认为自己仍旧没能彻底跳出狭隘的视局，她所思所想，也过于宽泛笼统而未有新意。但奎因的看法却与学生截然相反：正如她之前所言，南思考的结论具体如何，她其实并不太在意；她更看重的是在寻求答案的过程中，她于她身上照见的火花，与闪耀的光辉。

　　由此，她知道她有继续向上的可能性，这便足以是结果。

　　“总有一天，你会超越我的。”在结业证明上签下名字时，奎因勉励道，“阅历的缺乏终会由年岁补足，而随着你在教会中位置的逐渐擢升，这个世界在你眼中也会越来越广阔，越来越接近真实……现在你所担忧的一切，到那个时候，自会迎刃而解。这一生只要不曾停止疑问，你便能看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我要说的就这么多了。好孩子，去找云图吧。”她拍了拍南的头顶，见对方将纸页郑重地收入空间枢纽，含笑说道，“星海极尽广阔，而你我神魂相牵。每当于修行之路上取得进益、或者偶尔感到困惑的时候，别忘了，老师都永远会在你身后，注视着你的。”

　　神庙一别，她们很可能今生都不再有面对面抵掌而谈的机会。然而潜能种之间建立的连结却不会仅因光阴荏苒、星河杳茫而消亡。跨越无尽的宙与空，因果律仍然会将那些心有灵犀的人们，紧密联系在一起。

　　你已远去，但与我同在。

　　“我会记住您今日的话的。”再度环视这座陪伴她度过近百个日夜的神殿，南向奎因行了最高规格的教礼，“奎因老师，从今别后……万望珍重。”

　　想起奎因老师曾说，她将于不久之后作为辅神格加入贤者集团，继续这场以人类身份无法继续的追问，南又衷心说道：“老师，希望您毕生所求能够开花结果。”

　　“你亦如此。”殿中烛火半明未灭。如同迎接南到来那日一般，告别之时，奎因低垂的眉眼间又久违地显露出了一点倦意，“倘若你与我的终点相同……南，我们便在终点处重逢吧。”

　　她不解其中深意，而将之牢牢记下。

　　特殊修行避人耳目，自然也不会有仪式，无论开始或者结束，南都来去悄然，无人相送。幸好云图还记得自己答应过南，要带她前去拉瓦尔学会参观、为《莫名其妙月刊》撰稿采风，于是将启程日期安排在了南离开深雪之巅的这天，全当顺路送她一程。

　　从奎因居所出来，让塞西尔远远地跟着，南背上比来时沉重了不少的书箱，沿着孤绝的山巅雪线向前走去。

　　雪线尽头是高崖，是她来时也是离开的路。云图一身深衣古裳，脚蹬木屐，赤胸敞怀站在雪地里，任由雪花落满肩头。他原本盯着远处山巅走神，听到声响回头，便见南一脸落寞、神色郁郁地穿过风雪走近，不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这孩子在神庙待久了，也太暮气沉沉了吧？”

　　云图对南的沉郁视若未见，因为活到他这个岁数，告别已是寻常；何况他与奎因各自修行，年少时种种旧事，不也早化成唇边一声叹息，再掀不起波澜了吗？所有当下以为不能忘怀的事情，终有一日会被放下。因此，他只是笑眯眯地起了话头，引开南的注意：“我说你年纪轻轻的，别再整天苦着张脸啦，走吧，跟我去放松放松。”

　　“云图老师您说的简单，”学会与神庙向来关系良好，高层互遣交流频繁，他今日离开，不日便可回转，再想想自己，南更觉郁闷了，“这个地方您来去自如，于我而言，却从此便是禁庭了。”

　　“来不了便不来呗，”云图耸了耸肩，“拉瓦尔学会可好玩着哪，保管你去了就不想走。或许你还会发现——相比教会，自己更适合学会，也说不定哦。”

　　瞧了南一眼，他又说道：“小孩子家家的，干嘛这么早就把未来预定好了？我和你一般大的时候还想过当画家、当作家、当执政官呢，总之没个定谱……你年纪还轻，不必急于事事谋求结果，判明定论。”

　　南虽然在同龄人中算是老成，不过看在云图眼中，却仍如白纸一般可被轻易穿透。毕竟他已经活得太久了。

　　从奎因接到执政官办公室通信的那一刻起，云图便明了了上位者对这个孩子的期许；而南这段时间以来的勤勉，更足以令他了解她向上的决心。教会的影响，在她身上着着实实地体现，每一分每一秒都引发巨变。

　　但云图厌恶教会洗脑式的灌输、填鸭式的教育，这可能就是他虽为贤者集团顾问却并未成为弑神者的原因吧……也是他与奎因相识四千载以来，唯一的分歧。

　　他希望那个孩子认识到，教会强加于己身的重望是一种责任一种负担，有些时候，甚至是一种谎言。他也希望她不要太过悲观，在尚年轻的时候便根深蒂固抱有“此身献与教会”的消极想法。

　　她走过的疆土，眺望过的星河，不过此生所及之万一，盲目相信自己眼前所见，只会令她止步不前，失去更多。她将怎么做，她会怎么做，应当在阅尽风景后由自己决定，即使是教会，也不应强求。

　　更何况……追寻心中信念的人，可以为信念舍身，但却最好不要虔诚地侍奉信仰。这是云图修行五千年之后，终于得到的体悟。

　　尽管只做过那个孩子的一日之师，但好歹算是有点因缘，云图认为自己有必要提上一提。至于她能否听懂——那也是她自己的因缘了。

　　他慢悠悠地甩了甩袖子，“六千年时光漫长，倘若你预设太多，或为他人所囿而预设太多，难免心生怨怼与失望。”

　　南仔细琢磨了老师的话。但她无法在此时此刻以语言回应，所以最后，她只是避重就轻地调侃道：“我可以理解为，老师您这是在邀请我转职到拉瓦尔学会吗？”

　　云图一愣，哈哈大笑：“好啊，只要你想来。考虑一下吧？”

　　虽是玩笑话，但南还是放在了心里。事实上，她对神庙感兴趣的同时，并不意味着就排斥学会。

　　神庙避世，而拉瓦尔学会入世。同为星国高层研究机构，他们却立于消极与积极对立的两个彼端。自大混乱时代后期协助埃波拉·D·荷安姆恩推进灵场灵质研究而正式走上历史舞台以来，后者已为无数学者、科学家与艺术家们提供了掌握权柄的可能，向上攀爬的天梯。

　　既是科学的殿堂，思想的巨塔，也是权力的摇篮，神威的温床。教会与学会身居异体却从来不可分割，她理应去看一看——权威，将在教会之外的地方以何种形态进行表达。抱着这样的想法，拜别奎因之后，南带着塞西尔随同云图前往雷霆第一学会保留区，踏入那座久闻其名的当代最顶尖超感者云集的白色圣殿，璀璨尖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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