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拉斐尔他们回来得很晚。

　　“哟，你们都在啊！”先传来的是一道轻佻的口哨声，接着，身着黑色法衣的娃娃脸青年大踏步走进门厅。脸上与手上犹有血迹未干，衣袍也破破烂烂的，但显然他并不在乎，而是目光灼灼地盯着站在最前方的南：“竟然真的趁我们不在的时候执行要塞化展开……可恶，他未免也太偏心了吧！”

　　他身后，罗吉泽斯无语地摇了摇头。“你又不是没看过。”

　　拉斐尔瞪大了眼睛：“十年也难得降临一次的‘神迹’诶，谁会嫌多？”

　　倘若能与接近[法则]的力量产生共鸣，或许就能引动己身的短暂灵犀一现，这是所有将毕生奉献于武道的修行者都梦寐以求的事情。

　　说到这里，没有感受到平日里那股颇具威压的视线锁定自己，他终于发现了上官此时并未在场。“嗯？指挥官人呢？”

　　“他回去了。他说，直到明天召开战后会议前，舰上事务都由拉斐尔先生主持。如果有需要的话，请随时吩咐我。”南被他看得有点心虚，抬高了语调，强行将话题回归正轨。“对了，拉斐尔先生，地面情况如何？”

　　拉斐尔咧开嘴笑了笑，抬手在脖颈边比划了一下。“该死的都死了，至于还活着的——”他眼神一跳，终于想起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自己去解决，便不由分说地拉着南的后衣领又风风火火地走了。“不是让你协助我吗？走吧，干活儿咯。”

　　“大家也都散了吧，以小队为单位着手处理善后事宜。”罗吉泽斯环视在场诸人，“作战很成功，但休憩的时刻尚未到来。在指挥官回来之前，做好我们该做的事。”

　　由于废区事务军方与政府都不可插手，诚如拉斐尔所言，善后工作的任务量十分繁重。整理清除目标名单、清点押送犯人名录，与仲裁所总部、极冬卫队总部连线沟通情况，确认代理监视者工作进度，清剿地下工厂武器装备，复核“黑夜翡翠”号要塞化回溯后的运行参数……南跟着拉斐尔跑前跑后，见了一拨又一拨人，直到日落时分方才有喘口气的空档。

　　她从空间枢纽里捞出要送给拉斐尔的废区27号特产烈酒与手工古烟，收获了对方一个“你很上道”的眼神。见他拔了酒塞满上酒打算偷会儿懒，南便也顺势坐下来。

　　“嗯，果然是好酒！”由并无法度可言的废区出产的酒酿，其烈度远非星国标准化饮品所能比的——在走南闯北、出生入死的执行者们眼中，那种玩意儿只能用来忽悠遵纪守法的良民。拉斐尔砸了咂嘴，惬意地瘫在椅子上：“忙了一整天总算弄完了，我现在唯一发愁的就是怎么打报告了。”

　　“打报告？”

　　“对哦，”拉斐尔晃着酒杯，“咱们指挥官被上级下了禁令，每次执行要塞化展开前必须取得书面许可；就算先斩后奏，事后也得补上情况说明才行。”

　　“管着这事儿的不只仲裁所，还有典礼厅的‘黑之谛首’露易菲奥拉阁下。无论哪一边都不是好打发的。”他语气愈发沉痛，“现在指挥官休息去了，写检讨的事情不就、不就被丢给我了吗？”

　　指挥官，你怎么能这么奸诈呢！

　　这样啊，南不知道怎么安慰他，毕竟十诫军武者大多都专精武道而不善文辞。看拉斐尔平时跳脱的样子，他在军中时恐怕文化分也不太高吧……这边，拉斐尔沮丧地盯着酒杯半晌，忽然一拍脑袋：“不对啊，冤有头债有主，这次我没有参与要塞化展开，但是你在场啊——”他转过头不怀好意地看着南，“南，交给你了哦！”

　　“上一层右手边第四个书房有我以前帮指挥官写过的检讨书，你可以参考一下。”他将桌上东西一扫而空，挥挥手，摇摇晃晃地走远了。“谢谢你的礼物，拜拜啦。”

　　不愧是跟着岑的人，也和他一样喜欢替别人做决定呢。南默默想道，转身走了。

　　除了爱斯卡，罗吉泽斯等随从骑士此时都不在舰上：教典对天启要塞的描述向来语焉不详，主导要塞化展开的上位潜能种灵体将被严重消耗，是个需要严格保密的事实。岑战后神隐之事不可外泄，所以拉斐尔与南商量过后，决定让性情和岑最相似的罗吉泽斯以代理人的身份走一趟，敲打敲打废区流民与刚空投至此地的代理监视者，顺便宣布一下作战成果——或者说，反叛者们的凄惨下场。

　　“希望仲裁所代理人的凶名足够有用，”拉斐尔说道，“让他们在最近几十年内都别再搞出什么幺蛾子。”

　　而跟随代理人的守护骑士、随从骑士的名额几乎也是有定额的。于是，为了让罗吉泽斯的行动看起来更正式更有威慑性，手上无事的随从骑士们便也都跟着去了。

　　想到离与岑约好的时间越来越近，南吩咐执行舰上运输工作的机器人将带给同僚们的礼物一一送到对应的舱室，随后去找爱斯卡。

　　爱斯卡就住在南隔壁，她刚从阿图塔特地面返回。房间并未下达禁入令，南便以自己的生体信息直接通关进去了。

　　休眠舱里空无一人，南转眼一看，爱斯卡躺在床上，脸上盖着本书正蒙头大睡。

　　南再走近几步，果然，她很快便因感应到灵场入侵而惊醒了。“罗吉——诶，是南啊。”爱斯卡打着哈欠坐起来。

　　“十诫军武者都像你一样，即使睡觉也毫不放松的吗？”南好奇地问。在废区与岑一同生活时，他也是如此。但南以为那不过是因为岑本身灵体强悍，没想到评级与她相仿的爱斯卡竟也十分敏锐。

　　“嗯，习惯了呢。以前在军中修行的时候，经常被老师在夜里放冷枪偷袭。不警醒一点，小命就没有了。”爱斯卡盘腿在床上坐好，看见了南手上拎着的东西，眼睛一亮，“哇，是给我的礼物吗？”

　　“当地的酒、烟，”南指了指，“还有用特产晶石做的一枚耳钉。”

　　爱斯卡是个很爱漂亮的小姑娘，时时刻刻将美学挂在嘴边。南曾经被她领着参观过她的私人收藏，大多都是极富特色的来自各个保留区的装饰品。

　　废区实行物资管制，除了烟酒之外，就只有流放者们入境时携带的管制武器等流通了。南买了一些送给喜欢打打杀杀的男生们，不过作为舰上唯一的女生，又年纪相近，南觉得还是送爱斯卡点特别的比较好。

　　“是请专门做兵器的师傅雕刻的，他说他从来没做过耳钉，所以……”南不好意思地说，“不知道你满不满意。”

　　阿图塔特当地出产的晶矿纯度极高，颜色以幽蓝、深紫为主，价值并不比珍贵宝石逊色多少。她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纹路古朴有力，是与教会精造的花纹繁复的饰品截然不同的美。

　　爱斯卡重重点头：“嗯，很漂亮！”说着，她兴奋地朝南招手，“快快，帮我戴上嘛！”

　　她撩起头发，南便替她松开耳坠倒勾，换上这枚蓝紫色的小巧耳钉。爱斯卡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十分满意，眼睛一转，又坏笑道：“我还没问你送了什么给岑阁下呢，难道，比送我的还特别吗？”

　　“没有没有，”南赶快哄她，为难地挠了挠头，“其实，我还没想好送他什么。”

　　“诶~那你一定不能忘记了，”爱斯卡说道，“罗吉说，男人有时候比女人想象得更加小心眼——哪怕他嘴上不说。要是岑阁下知道舰上大家都有礼物，就他没有，肯定会生气呢。”

　　南不由陷入了沉思。“有道理。可是废区除了烟和酒，没有别的特产了。我总不能也送他耳钉吧？”

　　虽然长得好看的人戴什么都好看，但……

　　“岑阁下，恐怕不是那种会容忍自己身上出现装饰品的人呢，”爱斯卡想了想，也点头，“除了咱们仲裁所的徽章以外。”

　　什么样的礼物，他才会收下呢？何况岑送给自己的起源日礼物如此意义深重，她的回礼也必须足够特别。

　　两个人一起沉默良久。突然，爱斯卡“啊”一声从床上站起：“我知道了！”

　　她转过脸，眼神亮晶晶的：“岑阁下不是有一个从来不离身的烟盒吗，送这个就对了。”

　　“呃，你确定？”南尚且犹豫，“会不会是对他来说很特别的人送的……”

　　她没告诉爱斯卡，其实岑惯用的那个烟盒现在正躺在自己的空间枢纽里。

　　“放心，听我的没错。岑阁下向来烟不离手，别的他也不缺，送什么都不如送烟盒啦。”爱斯卡和她咬耳朵，“反正不是要去我家玩儿吗？帕帕利·利维弗绿星上有很多传统手工艺人，技艺精湛，做出来绝对让你也让岑阁下满意。”顿了顿，她又说道，“要是你想自己亲手做的话，让师傅教你也行啊。相信我，不管做成什么样子，你的引导者都一定会收下的。”

　　当年她从十诫军中毕业时，就送给老师一个自己亲手雕刻的木像。虽然刻得很丑，也和老师的模样一点都不像，但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师那一次却捧着木像哭得稀里哗啦的。

　　南摸了摸下巴，不得不承认她被爱斯卡说得心动了。“嗯，有道理。那就这么办。”

　　稍晚一点，南整理好心态，前去赴岑的约。

　　大约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岑便索性没有出来迎接她。南提拎着两瓶酒刚到舱室门口，门便自动打开了。她一路长驱直入，边走边打量内饰。

　　岑的居所，南以前来过，不过仅限于会客厅附近：岑就任仲裁所审判官已三百年有余，每走过一个星区，他就会带走点什么留作纪念。久而久之，便堆满了好几个舱室。他的收藏对所有团队成员开放，南也时常去看。倘若有什么不懂的，她就来找岑当面请教。

　　至于其它地方，她是从没去过的。说实话，很好奇。

　　然而今夜，岑却在外露台等她。所以她便穿过摆放有能量舱的卧室，第一次踏足这未知的私人领域。

　　外露台是脱离舰体向外延伸的一处占地宽阔的平台，不设遮顶，以透明的阿特斯箔充作保护。星夜之下，一方圆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正背对她坐着的男人，仅此而已。

　　“你来了。”听见她靠近，岑未曾转身，“坐吧。”

　　南将带来的酒放到桌上，瞥见烟灰缸里已塞了不少烟头了。他觉得困扰吗，还是说，紧张？但南旋即又否认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岑双腿交叠，一只手放在膝头，另一只手则枕在脑后，眯起眼望向远方，不知在看什么。

　　她了解他，这是他姿态非常放松的表现。

　　他侧身坐着，没有要转过来正面面对南的意思，伸出手，开了酒瓶给自己和南都倒满。

　　看样子，是打算让她主动挑起话题了。问什么好呢，想了想，南决定从他们初遇的那一刻说起。

　　那是一切的开始，命运的源点。无论什么时候她追溯往昔，都心怀万分感慨。

　　她被玛格丽特姐姐抱在怀里，向那个立于废墟之上的黑发青年走去。他不在乎她刚与亲人生死相隔，也不在乎有更多人流离失所。他看着他们，就像什么都未曾入眼。

　　“其实，第一眼见到您的时候，我不太喜欢您呢。”她慢慢说道，“因为您的眼神……令人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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