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爱虽已写废仍需留下痕迹

　　教会修女们向来是沉稳守礼的，很难看到她们惊慌失措的样子。但此时此刻，南顾不上在民众间维持神职人员的权威了，因为她想起了一件事：

　　罗格的叔父“掘密者”布雷德作为克洛朋安首屈一指的大情报掮客，盯着他动向的人一定很多。黑市的那帮人，怎么可能轻易放任罗格这位关系者顺利离开当地，彻底开始新生活呢？何况罗格也曾说，自己的叔父“打算再做几年就洗手不干了”——想从蛛网脱身又谈何容易。如果劝阻与利诱均无效，接下来，恐怕就是强逼的手段登场的时候了吧。

　　她应该早点想到的，南焦急非常，顾不上回头看被自己撞翻的行人，一路从东边的出口跑向第三候车大楼。

　　被她撞倒在地的旅客摔得眼冒金星，等他再从地上爬起来时，只来得及看见远处黑衣修女那一片暗色的袍角。

　　由克洛朋安东站驶出的大多是开往北面工业基地群的无人货运列车，载客车非常少，基本集中在第一与第二候车大楼的月台。因此，南从第三大楼的大厅一直上到天台入口处，几乎都没有碰见多少人，为了节能，这座不常有旅客候车的大楼光线也不太亮，十分阴冷。

　　在左眼的视觉成像中，她清楚地看见罗格正背对自己倚在天台边，毫无防备。而他身后，黑衣人们悄无声息地靠近，从腰间拔出武器——

　　南三步并两步跨上天台，灵辉喷涌，分成几股分别向几个黑衣人袭去。但这些人中也有潜能种，他们以近身灵场一边抵挡南的攻击，一边向罗格跑去。

　　“罗格先生！”南高声示警。罗格回头，堪堪避过黑衣人伸过来擒抓自己的手，慌乱地抬起堆积在一旁的杂物箱就朝他们扔去。

　　南有些无语，急忙调集灵能在罗格身前形成临时的防御屏障。果然，为首的黑衣人抬手就是一枪，将他扔过来的几个金属箱子轰得粉碎。

　　看来，这群人虽然以活捉罗格为优先，但也并不在乎他是否受伤。情况变得有点棘手了，因为会投鼠忌器的，反而是南他们。

　　炸裂的金属碎片被灵能屏障弹开，罗格暂且没事。但精神体总有消耗殆尽的时刻，又是以一对多，作为防守的一方，她是不占优势的。南顾不上再隐藏身份，直接从空间枢纽内召出几件武器，联通CIPI，将瞄准的任务交给早已跃跃欲试的香槟，便连续开火。

　　黑衣人中的几个非潜能种反应不及，应声倒下。为首之人看着南手中凭空现出的枪械，又扫过她黑色的教会制式法衣，瞳孔微缩：“你……到底是谁？”

　　南当然不会回答。向他呼啸而去的，是已被调整至毁灭模式的杀伤性炮弹。

　　教会牢牢掌握有星国最尖端的科技造物，在外绝无流通可能。而其中的大部分，又被应用于异端仲裁所代理人们的武装。开辟独属于拥有者的小型稳定亚空间，再通过暗银指环等饰品媒介予以联通，令代理人们能随身携带大量武器装备的空间枢纽，便是其中之一。

　　这种似乎凌驾于星国标准科技水平之上的东西，明显已超出了黑衣人们的认知范围。而从南明明两手空空却召出了武器的那一刻起，便也没打算让他们活着，说出这个秘密。

　　高速炮弹以势不可挡之姿穿透了他脆弱的近身防护灵场，直入胸膛。黑衣人首领面色扭曲地挣扎了几下，整个身躯骤然膨胀变形，继而被彻底引爆。

　　他身死后的灵能暴动波及了附近的同伴，他们的标定评级明显不如头领，因而体内灵质被唤起了共振，一阵接一阵爆炸声与哀嚎声后，伴随着四溅的血花、纷飞的肉屑，这几人残缺的尸体，也应声倒落。

　　所幸南在灵能暴动开始前，便将罗格卷到了自己身边，用灵场护住他。汹涌的气流让罗格痛苦地用手挡住眼，却影响不了南的视线。迎着锐利如刃的逆风，一片黑暗之中，她依旧冷冷地注视那群黑衣人的方向，直到确认他们均已身死，方才回过头：“罗格先生，你怎样？”

　　她收起多余的武器，单手扶起罗格。对方虚弱地摇了摇头，“咳、咳，还好，还好。”

　　“我们得快点离开这里。”她对罗格说道：“我猜，他们是黑市派来绑架你的人。一方面，是不愿让你轻易离开克洛朋安，而另一方面，恐怕会利用你来要挟布雷德·波克林德。”

　　罗格显然也已想通了其中关节，“那我得赶快坐列车去第四空港，等上了星舰，他们才不敢乱来。”

　　不知这群黑衣人们是否还有潜伏于暗处的余党，南先跑到天台另一头，将合金门落了锁，方才回来继续扶着罗格。“从三号楼内部出去，会绕远路。我们从天台外面的楼梯下去，通过月台返回中央大厅。”

　　第三候车大楼的楼体外部建有钢铁质的回形楼梯，联通天台。虽然台阶陡峭，相对来说却更接近直线通路；并且，这边的月台通常都只有无人货运列车停靠，因而没有太亮的光照，隐匿于黑暗之中，也方便南他们掩饰身迹。

　　“这里太暗，你恐怕看不清楚，”身为潜能种，南自觉地担起了责任，“拉着我，跟我走。”

　　事实上，南选择带领罗格走这边，也有她的私心：仲裁所安排的爆炸将于八点五十八分准时于Y-4-1月台起爆，而它，正是第三候车大楼下方往东数的第三个月台。至于岑接应他们的那趟无人货运列车，则停靠在更东边。

　　距引爆时间只有不到五分钟了。南打算到时候将罗格抛出爆炸中心，而自己则顺势跌入火焰，借此假死遁去。

　　“你还有三分钟。”岑平静的声音在她脑域内响起，“别迟到。”

　　南应了一声。此时她刚好拉着罗格走到回形楼梯的中间地带，四周漆黑一片。南让香槟替自己默数倒计时，从空间枢纽内拿出几样武器。

　　“你是普通公民，能随身携带的武器有限。”既然罗格已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不寻常，南便也不再刻意回避了，“这些，这些，还有这些……你可以带的，全都拿上。”

　　她又取下悬挂在胸前的圣桩，交到罗格手里。当然，和之前递给他的武器一样，南没忘记彻底抹去自己在上面留下的印记。

　　“黑市那些人不知道还会不会追你到空港，总之，你小心。”

　　罗格紧紧抱着南给他的东西。她这番类似遗言的话语中的信息，让他有一种十分不祥的预感。

　　“祁南小姐，那你呢？”

　　“你会继续替我保守秘密，对吗，罗格先生？”南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她的肤色很白，在这个光照昏暗的楼梯平台内，闪着微光。

　　“当然！”罗格狠狠点头。

　　“那么，就让它永远做你我之间的秘密吧。”南微笑着，“我不会再有执起圣桩的机会了，从此以后，就把它也托付给你。罗格先生，请你不要停下脚步，请……继续向前。”

　　“三秒，二秒，一秒，零——”在这个诀别的时刻，香槟的声音依然冷静。

　　不远处的月台突然迸发出热烈的火光，他们所在的钢铁质楼梯也随之颤动。罗格紧紧抓住身边扶手，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却见南衣袍一摆，人已跨上了前方的平台。

　　“罗格先生，我有最后一个疑问。”她没有回头，轻声问道，“我自认伪装万无一失，而你，又是如何勘破我的身份的？”

　　明白这就是真正说再见的时候了，罗格哑着声，略带苦涩地回答：“你没有破绽，祁南小姐……我会察觉，只是因为，因为——”

　　“因为我一直注视着你罢了。”他终于还是说出了这个答案。

　　“我明白了。”南的声音里含着少有的轻快笑意，“那么，即便我将死去，也会一直注视着您的，罗格先生。”

　　她从平台上纵身一跃，黑色的衣袍翻飞如鸦翼，就这么坠入下方无尽的幽暗与火焰之中。

　　罗格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一股温柔而坚定的力量抬起，将他托离地面，又平稳地漂移，直至最后将他放在了第三候车大楼的入口处。

　　他茫然地握紧了那些南交付给他的东西，终于明白：有什么已从他心底逝去，但与此同时，也有什么，正悄然滋生。

　　从空中坠落的时候，南便开启了覆盖式外部件的大部分功能。她未曾身处爆炸中心，因而，这种程度的高温对有外部件保护的南来说，尚可忍受。

　　祁南的“尸体”等善后事宜也通通不需要她操心，等确认罗格已被平安地放置在了爆炸不会波及的地点，她便转身跳下月台，往岑所在的列车而去。

　　无人货运列车的车厢除了车头部分，其余是全封闭的。南用合金切割刀割开车厢顶部的一小块车皮，利落地翻身，跳下，屈膝，落地，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差一秒，就是八点五十九分。”一道男声在不远不近之处响起，“还不错，没有迟到。”

　　南抬起头。眼前的青年，依旧是深黑色的短发，深绿色的瞳孔，五官线条极流丽，画尽张扬的锐意，眼神却一如深潭，波澜不兴，身着黑底红暗纹的威严法衣，左胸前佩戴着形状狰狞的“罪与赦”徽章——他还是老样子。连说话的语气，都丝毫未变。

　　不过这一次，岑没有在亡灵星域初见时那般冷漠。他甚至屈尊降贵地走近了几步，伸出手，递到南面前。

　　在当前的星国内，引导者与被引导者的关系，会是最亲密、最可靠也最稳固的关系——南从这一刻起，开始深切地了解到这一事实。

　　南当然不会回绝他的好意，搭住他的手，岑轻轻用力，便将南从地上拉了起来。

　　“你的同期生们已经到了，”他领着她往前走，“他们都在二号车厢里等你。要是不急着休息的话，就去和他们说说话吧。”

　　“大家都还好吧？”南难以克制期待。尽管马上就能见到伙伴们了，她还是忍不住问。

　　“包括你在内，没有人受伤。”而岑竟然也保持了耐心，回答道。

　　“那，莉莉斯他们……”短暂的喜悦过后，南无法忘记这个话题，“我……”

　　闻言，岑停下脚步，转过头，用他那双漂亮非常却依旧让人领略到压迫感的眸子，注视着她。

　　“那不是你的错，也不是任何人的错。”他说，“授业考核一旦开始，生死自负。今时今日的所有结果，也不过是他们的选择，他们的命运，而已。”

　　南能够奇异地理解他话语中隐含的宽慰。并且，重逢至今，虽然岑说话的口吻依旧冷淡，但她却能感觉得出，过去他对她所抱有的隐约排斥，乃至于那种让人觉得不舒服的高高在上的俯视感，都已烟消云散。

　　他是在以平等的身份与她进行对话。此刻如此，便将时时如此。

　　原来这就是“引导者”与“被引导者”的良性关系的开端吗，南若有所思。

　　二号车厢近在眼前，南甚至已能看见伙伴们的衣袍一角。岑便在此处止步，似乎不愿意打扰他们。“你进去吧。等一会儿，到车头来找我。”

　　他这样说道。虽然有些犹豫，不过，岑最后还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南的左肩：“考核结束了，南。接下来的一切，就交给代理人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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