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远流

　　江远流眼眶有些发热，是对一个垂暮老人最后的骄傲心怀敬畏，还是对自己曾经因为被调查而对他生出怨怼时的愧疚，还是因为他短短十几年的时光能在这个年纪近百的老人心里留下的痕迹感到荣幸，还是因为渡部秀明对于自己的了解和信任……他分不清是哪个原因，又或许是哪个原因都有。

　　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孤单的，可是一次又一次的事实证明，孤单的大概只有自己的思想。朋友，家人，前辈，长辈，这些人或许从不表达，不会坦言有多么在乎自己，可是等一件事情打破平静，许多的感动就会渐渐地浮出水面，直击内心。所有的语言，能说的或不曾袒露的，都在一点一点的告诉他，他一点都不孤单，反而越来越富有。这些感情与温暖，除了自己经营的，自己付出得到回报的，最多的，是渡部秀明交给自己的。

　　那个瘦小又倔强的老人，在垂暮之年，把这个叫过江远流的人身上，厚厚的保护壳不由分说的一击而碎，霸道的塞过沉甸甸的责任，让他没办法再逃避，得过且过，怨天尤人。他迷茫又无助的小心探究这份突如其来的责任，却意外地剖开了渡部秀明一颗炽热又温柔的心。尽管依旧倔强，依旧霸道又强势，可是他也早已不是当初任性又天真的小孩子，如今的他已经能够穿过那颗坚硬不肯屈服的内心表象，看到这个人倔强和固执的背后，过于温柔又善良的心。

　　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一直狠狠地点着头，眼里有水雾凝聚，又被他狠狠地忍回去。他猜想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傻透了，可是在场的三个人没有一个嘲笑他。

　　端木秋看着他的样子，点了点头。想要伸出手摸摸他的脑袋，又硬生生的蜷住手指，认了下来。

　　“看来爷爷说的没错，你刚才的样子总算让我看到了一点固执的意思了。一开始我确实很担心你性子过于绵软了，担子交给你怕你一下子就被压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现在看来，软是软，却不是绵软，大概只是内心柔软而已。这样的性子，用水来形容应该会更贴切一些。可以随波逐流，任性洒脱，也可以惊涛拍浪厚积薄发。不争不抢的，但是也不能白受了欺负，若是为了保护在意的人，生气起来怕是谁都会怕上几分吧！”

　　樱井和也在旁边急忙搭腔。

　　“前辈你说的太对了，这孩子看上去软软的，不怎么生气，又十分温柔，还非常容易感觉到周围人的心情呢！很小的时候，有一次顾城殇因为舞蹈没有练习好，压力太大躲在排练室里哭，这孩子当时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却什么都没有说，就这么蹲在他旁边跟着一起哭了呢！这件事被大家记了很多年，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呢。成员有谁找他出去散心，不管多晚，绝对会陪着去的。大家拍照的时候都喜欢耍帅，就他一个人，说是喜欢搞笑艺人，喜欢搞笑的东西，拍照的时候尽是搞怪的表情，特别的随心所欲。原来有个很喜欢他的孩子，因为一直没有出道，就经常被人说闲话，还被藏了鞋子。这家伙知道以后就匿名把人家约出去打了一架。仗着自己身体灵活，大晚上的就自己一个人，带着面具把好几个人揍得鼻青脸肿的。那几个人后来跑来找那个没出道的孩子算账，结果那孩子早就被知念约出去避风头了。完后听说那几个人来找事之后，晚上又把那几个孩子教训了一顿，吓得那些孩子再也不敢找茬了。不过可惜的是，那孩子到最后也没能出道，刚开始也根本不知道这件事，一直以为那些人不欺负他了是因为自己的人缘变好了。到退社的时候，我才知道他在之后察觉了，只可惜你那时候已经走了。”

　　“诶？郁人那孩子退社了吗？”江远流本来听他说起自己以前的糗事还尴尬的脸红不已呢，听到那孩子退社的消息急忙拉着樱井和也追问。

　　“退了，你走了第五年退社的。我们知道你喜欢那孩子，在团里的时候也经常照顾他，所以你走之后，我们也经常会跟他一起吃饭，有时候上节目也会带带他。但是没办法，有些人就是这样，哪怕你再好，没有机会，依旧是没办法出头。那孩子到最后走的时候还说很感谢你，如果没有你当初帮他，他说不定坚持不了这么久。他记得你说过的话，要心怀梦想，不到最后坚决不要放弃。不过最后他说。他发现事务所并非是他梦想起航的地方，所以决定离开了。他后来还问起你来，问我们知不知道你的消息。当时很沮丧呢，大概是不太相信我们对你的消息一无所知吧！“

　　江远流垂着脑袋，心情很是低落。想起那个谈起未来总是两眼发光的少年，心里异常的难受。

　　“郁人那孩子，其实很好的。最打动我的就是他说起梦想时两眼放光的样子，让人觉得特别的受鼓励。真的……很可惜。”

　　“不，其实对于他来讲，离开也是不错的选择。他离开事务所之后，我们也一直都有再关注他。他也有给我们写邮件过来，说离开事务所之后，他自己开了家舞蹈培训室，虽然没有很大，但是做的很不错。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很多的学生在他那里上课了。他完全把自己迷弟的身份实践到底了，毕竟你是舞蹈天才嘛！他这个粉丝做大这个份上，也实在是了不起了。”

　　樱井和也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别难过。

　　“若是没有你作为他的憧憬对象，他可能到现在也还一事无成。如果你当时没有帮助他，那他可能还是那个被人排挤的小可怜。你一不是他的父母，二不是他的老师，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人的一生那么长，不能一直都依靠别人，你说对不对？”

　　江远流没出声，只是有些僵硬的点点头。倒是端木秋很是赞同樱井的话，拉着身边端木朝阳的手放到自己膝盖上拍了拍，说道。

　　“这话说的没错，善良不会有错，但是别让善良成为自己的负担。既然那孩子已经过上了想要的的生活，那他的的梦想应该是实现了的。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过得好与坏全部都是自己修来的，一味地靠别人就永远没办法长大。我想那孩子一定也明白了这点，才决心要退社走另一条路的。阿远，你该为他高兴的。”

　　他见江远流抬起眼睛看着他，拉拉握着的端木朝阳的手。江远流见两人十指交缠，在他眼前晃了晃。

　　“还有啊，你说没信心什么的，我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有信心。世界上没有设么十拿九稳的事情，任何事情都有一定的风险存在。若是你说十拿九稳，我肯定是会害怕的。虽然我们确实不好出面做一些事情，但是能做的我们一定不会逃避。你看，我身边这位，你若是钱不够，尽管让他给你投资。巨匠他啊，穷的只剩下钱了，就这么放着实在可惜，不如为咱们的将来做点贡献。还有我，虽然我身体不是特别好，体力活上也不太行，但是胜在人脉广，头脑也还不错，如果需要我，那我完全不会推辞哦！东团的那几个，都是五大三粗的糙汉子，跑跑腿啊，找找茬啊，他们在体力上可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爷爷那边虽然权利在渐渐被架空，但是花了半辈子培养出来的心腹可是不会轻易就被人架空的。还有啊，老人家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没些底牌也不会到现在还被东野弥生忌惮着了。我们这些人啊，现在可都是和你站在一条船上的。不需要你独自支撑，累了随时可以来依靠我们，以后也把我们当家人一样看待吧，随时可以来撒娇哦！我敢保证，大家都会很欢迎的！”

　　江远流勾勾被热茶温暖过来的手指，心里闪过奇怪的感觉，那种久违的温暖让他有些害怕。应该相信这些人的，他心里这么告诉自己，渐渐地想要放松自己。

　　家人，除了已经去世的血亲，还有陪在自己身边的江晨曦，对自己关爱有加的顾家人，他还能有更多的奢望吗？他被劝说了这么久，有些事情他能明白，有些事情要做到可能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曾经以为除了自己，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那些哥哥们。他不是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冒险，可是除了他的那些哥哥们，他不知道还有什可以依靠。自己不像前辈那样，有过对全世界失去信任的人生阶段。可是他也知道，即便不曾觉得被世界抛弃，他也没办法轻易地对人产生信任感，这不也是同样的让人悲哀吗？以往失去的那些感情，让他太缺乏安全感，以至于没办法轻易地交付感情。说他温柔吗？曾经的自己或许是这样的，可是现在的自己，温柔还是残忍，他已经不能够确定了。那种带着疏离的笑容，有时候他自己看到镜子里的样子也会觉得讨厌。

　　他早已不再是那种见到喜欢的人就会头脑一热硬冲上去的人了，那些一往无前的勇气早就被他丢在了十年前。他是和顾城殇和好了，决定不再心存芥蒂的相处。但是那些不安的念头，让他们办法立刻改变两人的关系。他想着，若是等到感情真到了水到渠成的时候，也许就会等来那场春暖花开了吧。前辈说自己是个温柔的人，他想，会被这样认为，大概也是因为大家是真的容易让人放下戒心。那些个性单纯的小鹿，那样独秀于世间的俊秀风景，还有那让人忘记孤独的万家灯火，炸开在漆黑夜空中的绚烂烟火，还有一直拿真心对待他的前辈和朋友，都能让他轻易的放下防备。那么，他想，如果他真的再努力一点，再勇敢一点，再信任这些人一点，依赖这些家人一点，是不是就真的能够拥有这些人的爱。

　　人生即使是习惯了不奢望，不羡慕，不强求，可是面对温暖，人依旧有努力靠近的本能。

　　他也不会例外。

　　“我可能还需要再勇敢一些，再多信任大家一些。但是家人这个词对我的诱惑太大了，真的可以吗？即使是这样胆小不中用的我，也可以再奢求得到这样的期待与温暖吗？如果你们相信我，那么我也想要再相信自己一次。”

　　江远流握紧面前的茶碗，望着面前的两位前辈。好看的嘴唇紧紧地抿起，又大又亮的漂亮眼眸熠熠生辉。

　　几个人没有说话，只是对着他笑得温柔。也许对于他们来讲，并不是一场反击战打响的开始，但是对于几个人来讲，连接到一起的心情，或许才是为这场战争所做的，最好的准备。

　　大概是心结打开了，大家又开始切换了频道，开始调侃起江远流的感情问题。似乎是对于他和顾城殇的感情问题特别在意，非要去理清楚他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对待这段感情的。江远流觉得十分无奈，昨天晚上他明明跟端木秋前辈谈了很久的心，前辈分析了那么久他的内心。难道那个劝他不要心急，不必逼迫自己的人不是眼前这个端着红茶，一脸惬意地人吗？为什么摆着一副“第一次听见呢！我很感兴趣”的样子。

　　还有啊，设计自己穿上女装，给顾城殇喝了安眠药，抬到他房间制造混乱的人不是也是你吗？为什么你可以露出这么天真无辜的表情？

　　若是之前，这些话在只会在心里默默地吐槽，完全没办法这样坦然的质问调侃出口。大概是真的有什么不一样了，距离感，熟悉度，或者安全感，安心感，又或者是亲密度，这些东西因为刚才的谈话变得不一样了。像是突然变身成了熟悉的老友相谈，虽然还在试探着寻找着各自喜欢的话题与搞笑点，但是距离的拉近让江远流的紧绷感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

　　感觉有些幸福呢。

　　即便对于他们的询问真的没办法说出更多不一样的心情，他还是把晚上对端木秋前辈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大家也是想要多了解一下他的情感问题，知道这是出于关心，所以他也怀着感激的心情对待这些提问。

　　“我说，你这个人真的很温柔啊，为什么会温柔到这种程度啊，同样的答案说上两遍，不会觉得麻烦吗？”端木秋喝了口红茶，将茶碗放到桌上，盯着他的眼睛，露出十分不可思议表情。

　　江远流却是很开心的笑了笑摇摇头。

　　“不会觉得麻烦的，前辈肯定明白那种感觉吧？面对对自己温柔的人，你会愿意用超过他十倍百倍的温柔来回报他。不是刻意的去思考是不是足够温柔，只是自然而然的，就会想要这样去做。”

　　端木秋想要端起茶碗的动作猛的一顿，接着是将手放下，把自己的姿势坐的更端正了些。

　　“我明白了！我们果然很相像，所以我才那么喜欢你！阿远，要不我认你做干儿子吧？”

　　端木秋的笑容灿烂的要灼伤江远流的眼睛，面前另一位端木前辈还没咽下去的红茶猛地喷出，坐在自己身边的樱井和也满脸茶水，连精致的浴衣也没能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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