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石的世界+第一部+书院传奇

作者:旮旯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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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熊奇案


      岁末年关,夏石已经在玄道院修习了半年时间。到了腊月十五,东来先生居然和上官博望、魏菊先生三人率几个仆人来到了大匡山,原来东来先生和齐氏夫人思念徐落难耐,便约了博望先生和魏菊先生,在洛阳会齐,由魏菊先生引路,一同来看望徐落等人。

      当日,洛丹、徐落、夏石、轩尘、轩寒、单飞都在上善洞外,与三位长辈相见。徐落泪水横流,扑入东来先生怀中哭泣。洛丹也拉着上官博望,眼圈儿通红。东来先生把夏大奶奶、轩夫人、单夫人托付带来的信笺和衣物交给了众人。同来的银桂使者张子兮帮助把衣物放到了船上,静静地守候在一边。

      夏石拆开母亲的书信,看到了她熟悉的字迹,夏大奶奶告诉他家中一切安好,让他专心学艺,不可丝毫荒废时日。想到母亲一人过活,夏石不禁心中酸楚,他仔细查看那信纸,发现了母亲泪水的痕迹,知道母亲也思念自己,又怕自己担心,所以只报平安。夏石终于忍不住,泪珠也滴滴流了下来。

      东来先生走到他的面前,问道:“夏石:这些日子可好?”夏石赶紧擦干了泪水,点头道:“徐伯伯:我一切都好,夫人、徐磊、娇儿他们都好吗?”东来先生笑着拍了拍夏石的肩膀:“他们都好。你母亲的身体很好,落儿母亲、轩寒母亲、单飞母亲她们几人经常在一起相互照应,衣食无缺,你只管放心。听说你和落儿都在神兵院修习,你们二人自幼文弱,几位夫人都为你和落儿捏着一把汗呢。”

      徐落走了过来,大声说道:“父亲:最近我和夏小仙儿都长进了很多呢,连师尊都夸我们进步快。当年李太白便是在神兵院兼修,我所学的课程都和他一样呢。”东来先生哈哈大笑:“李太白,李太白,你还敢和他比呀!好好好,徐落,你好好修习,咱们徐家也出一个谪仙人!”

      魏菊先生把一封书信交给了夏石,道:“这是张果先生嘱托我给你捎的信,我一直贴身带着,你回去之后自己看,看毕即焚。”夏石收了信,点头称谢。

      当日,众人在上善洞外倾述许久,不舍离开,直到午后,东来先生等才和大家依依分别。让水河上,单飞帮助张子兮撑着轻舟。轩尘笑着说:“昨日,李杏师尊受许坚师尊所托,把小憨交给我抚养,我再也不用每天去异兽苑去看它了。”“小憨?”徐落问道,“它是谁啊?”洛丹、夏石相视一笑,洛丹道:“可惜你没有去过药王谷,小憨是轩尘收养的一只幼兽。”

      轩尘甚为得意,说道:“李杏师尊告诉我,小憨是一只竹熊,在《兽经》上早有记载,据说极为罕见,因它主要吃的是竹子,先人以为它能食万物,也称它为食铁兽。现在小憨长大了很多,但还是憨得可爱。现在师尊已经允许我们圣药院弟子随身养育一两只鸟兽,我便把小憨收养了。洛丹姐姐、夏石:你们下次再去药王谷修习,我便可以带你们去看它了。”夏石想到小憨黑眼圈儿的样子,不禁也笑了出来。洛丹道:“轩尘妹妹:我们几日后一定去看它。”

      戴天宫弟子每年四月中才允许弟子们回家探望,不少弟子路途遥远,两年才能够返乡一次,甚至有的弟子会一直在戴天宫修习,学成后才下山归家。夏石回到善地别院,萧宇等看到他拿着家里带来的衣物,都颇为羡慕。同年的男弟子中,郭曜家人来大匡山探望的最多,郭曜与大家相处得甚是融洽,经常把自己的东西和大家分享。薛韩虽然富贵多金,但家人却是一次都没有来过。候通自幼在大匡山长大,反而对山外颇为向往,经常向众人打听各自家乡的情形。

      大家少年心性,相处时间渐长,相互之间也越发熟络。连薛韩也与大家的话语也逐渐多了起来,但是只要有人问及他的身世,薛韩便郁郁不言,独自走开。倒是古灵通过和父亲的书信,仿佛得知了一些端倪,几次想和夏石提起,但都欲言又止,忍住不说。

      玄道院的三门课程,夏石都已经颇有心得。朱小小讲解的推演之术,夏石最为喜欢。朱小小的授课方式颇为独特,每每从一个实际的案子或者典故讲起,抽丝剥茧、深入浅出,很多史上的奇闻要案,经她的分析,常常得出不同的结论。陈同师尊自从云天剑会后,更加痴迷于讲解炼铸之学,只有他不在时,殷永师尊才能够把黄石丹鼎之术补充一些,这令杨逸等人颇为苦恼,倒是夏石、郭曜等更喜欢陈同先生的风格。

      最让夏石惊喜的是天相之术。孙逊先生的讲解已经完全抛开了单纯的面相辨识,他按照《百变天相》的内容,从表情、声音、体态、举止、动作、习性、体味、汗迹等,逐章演绎了如何通过这些外在和内在的细节,判别人性、辨别人心、筛别真相。夏石和古灵听得如痴如醉,学得如饥似渴,每每入夜,二人还就一些学识争论不休。

      夏石和徐落在神兵院上的修习确是颇有进展,终于通过了年中的测练,没有通过的是一名圣药院的女弟子和鬼工院的男弟子,他们都是被两次训诫,只好放弃了课程。而夏石第一次被训诫后,每日勤学苦练,在第二次剑术测练时,霍霆先生只看了几眼,便宣布通过了。而徐落的进展更为神速,不但两次测练全部通过,剑术还获得了“佳”的评价。从十一月起,夏石和徐落还与其他弟子一道,开始修习兵诡之术的课程,教授兵诡之术的是女师尊长孙南燕。

      单飞和杨晋在所有弟子中武功根基最厚,经过胡岳、霍霆等师尊的点拨,武学修为已经远远超出其他弟子,但二人始终未曾正面交手过,胡岳先生等师尊也似乎没有让他们一较高下的想法。夏石已经知道:胡岳先生等不仅武技高强,心思也很周密,他们不要求单飞和杨晋交手,必然有自己的理由。

      东来先生来访之后的第三天,便是圣药院的修习日。一早,夏石、杨逸、薛韩和夏寻伊便冒着冬雨,前往药王谷。等三人到了授课的百雀堂,衣衫已经湿透。三人除去身上的蓑衣,在百雀堂中间的火炉边取暖,雨滴声音渐小,圣药院的弟子们陆续到来,取暖的学子也越来越多。不少圣药院弟子身边,都带着小狗或者小鸟,甚至有的弟子把鹰隼都带到了学堂,一时百雀堂鸟兽齐鸣,好生热闹。

      轩尘头上扎着一个蓝布头巾,走进了学堂。看到夏石,她悄悄招了招手,让夏石过来。半年来,夏石和徐落的个子都长高了很多,身体也壮实了不少,想必是在神兵院的修习起到了作用。原来和轩尘相比身高只是略高,现在已经高出大半个头了。轩尘低声道:“中午时,咱们一起去看小憨。它现在长胖了,能吃得紧。”夏石笑着答应。

      过了一会儿,天礼院的几名弟子也到了学堂,洛丹却不在其中。轩尘走过去问,才知道洛丹昨日受了风寒,今日向师尊请了假,在太华峰养病。轩尘、夏石听了都颇为担心,详细问了洛丹的症状,知道并不严重,才稍为释怀。

      教授望闻观诊之技的是一位年轻的师尊,姓严名卓字瑾铭,轩寒曾告诉夏石,他是圣药院最被看好的后起之秀,有“神眼药仙”之名,夏石听了他的几日授课,果然眼力非凡,见解精妙。夏石每听他讲述时,便会想起孙逊先生的百变相术,觉得这百变相术与圣药院的望闻观诊竟然相通相合,关键之处便是如何去观察推断。

      严卓先生这日教授的是如何根据舌苔和口气判断病症,与之前的内容相比,这堂课程颇为枯燥,很多弟子都听得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熬到了中午,冬雨已停,大家在百鸟堂外匆匆吃过了午饭,纷纷找地方休息一下。下午却是百草术的修习,由圣药院的季莲师尊带领众弟子到药王谷去采集草药。

      夏石跟着轩尘走出百鸟堂,向珍兽苑方向走去。还未走近院落,已经听到有猿啼鹿鸣之声,轩尘却不进院门,而是转到西侧的一间茅屋,打开柴扉,夏石看到了小憨正在那里啃食竹子。

      比起上次见到时样子,小憨已经长大了许多,惟有未变的是那种憨态可掬。它看到轩尘走进,显得甚是开心,抱住轩尘的身子,不舍得放开。夏石看到这情景,也忍俊不止。

      轩尘对夏石道:“你来摸摸它吧。”夏石蹲在小憨面前,看着它圆圆的眼珠在黑色的眼圈中转动,忍不住用手挠了挠它的肚皮,小憨甚是享受,翻了个身,似乎是让夏石继续给它挠痒。“师尊说它非常聪明,就是懒了点儿,让我每天给它喂这些嫩竹给它吃。”轩尘也俯下身来,用手捏着小憨的耳朵,小憨抓起一根青竹,又开始啃了起来。

      夏石站起来,把茅屋周围看了一遍,确认无人后,低声问道“轩尘:这些日子你这里有什么异常吗?”轩尘摇头:“再也没有遇到那些人。许坚师尊前几天带我们采药的时候,说咱们大匡山西临让水河,东边全是峭壁断岩,而且设下机关重重,即使是武功好手,也绝难通过。唯有这药王谷,有几条兽道,一直通到山外。但平时这几条兽道也有专人把守,可谓固若金汤。上次那几人能够进来,想必是那只巨熊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的缘故。”

      轩尘边说边和和小憨逗个不停,眼见着小憨又吃了一大把嫩竹,似乎还在要吃的。轩尘问道:“夏石:你为什么不想把这件事情告诉师尊呢?”夏石低声对轩尘道:“轩尘:你要答应我,平时切莫想起也莫提起此事。你还记得那老人说,混入戴天宫的少年几年后才会去盗宝,这之前只要信息泄露,所有人都无法活命。咱们对戴天师尊尚不熟悉,一旦做出没有把握之事,风险难测。”轩尘惊道:“难道师尊中也可能有他们的暗线?”夏石沉默了一会儿,问:“轩尘:你还记得田梨先生?”轩尘听了,明白了他的心意,点了点头。

      夏石知道自己有些事情一定要告诉轩尘了,低声道:“其实,我已经托徐酒伯伯给张果先生带了信,这次魏菊先生把回信交给了我。如果我没有猜错,戴天宫有的师尊其实已经知道了此事,但张果先生不会告诉他们:你我是亲历者。”轩尘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总能找到最好的办法。夏石:我这里你放心。但是,你切莫行险,自己去破解此事。”夏石微笑道:“张果先生也是这样嘱咐我。我今天来这里,一是来看这能吃能睡的小憨,二是说这些话。”

      轩尘笑着点了点头,道:“等我会儿,我先给小憨把晚饭准备好,还要带着它在竹林里走动一会儿。”

      夏石站起身来,他确是不想轩尘卷入此事太多。若没有在曹州时与暗夜殿对敌的经历,他断然不会有太多的顾虑,但现在其他人参与的越少,反而对他们越是安全。夏石相信,以戴天宫师尊的谨慎和睿智,对很多事情肯定有所察觉,那悬挂在太上宫的画卷便是明证。但玄静先生一直不多言谈,与洒脱的张果先生相比,他仿佛是一个谜团,有时高高在上,却又会突然出现在身边,似乎在暗中观察着众人,又似乎是漫不经心,这也是他不能直接把此事告诉他的原因。

      “若是有新进弟子是暗夜殿的暗线,以玄静先生和戴天宫各位师尊的洞察力,他们岂能看不出破绽,毕竟这些弟子还是一群少年,并没有太强的掩饰能力。可若是玄静先生知道他们的身世和伪装,为何不早早点破?这样下去必然会留下后患。”夏石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轩尘在为小憨添加食物,夏石静静地看着,思绪却停止不住。“莫非是将计就计?”夏石突然心中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但他随即摇了摇头,“暗夜殿绝非等闲,若没有详细计划,怎么能够派遣少年暗线混入戴天宫?若没有足够把握,何苦把希望寄托在一些少年身上?何况这些少年能够得到戴天玉符,必然身世无误,伪装精妙。”想到此处,夏石不禁叹了一口气,半年来他细心地观察身边的每一个人,竟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面前已经堆了很多新鲜的竹子,看来小憨今夜食物无忧。轩尘拍了拍小憨的身子,小憨胖胖的身子竟然一下子灵动起来,夏石打开柴扉,小憨已经率先爬了出去。轩尘和夏石跟在小憨的身后,看见它扭动身子,四足无声,一直往西方走去。

      “它总是在找它的妈妈,”轩尘轻声说道,“可是,她的妈妈已经找不到了。”

      小憨走到一片竹林边,用鼻子嗅了嗅,喉中发出几声啊啊的叫声,显得甚是凄凉。轩尘和夏石看着它的样子,心中也是酸酸的难过。小憨趴在一片竹叶上,黑黑的眼睛看了半晌,又转到了另外一个方向,试图爬上一棵粗粗的竹干。

      轩尘忙抓住小憨的身子,怕它爬到高处够不到,小憨似乎在与轩尘戏耍,扭动身子盘旋着滑下,夏石忍不住笑着帮助轩尘,小憨却就势抓住另外一根竹干,又跃跃欲试地向上爬。

      便在此时,百雀堂方向传来了下午课的钟声。轩尘笑道:“我已经带着小憨采过几次药了,可是奇了,我和它在一起,总是能够采到一些珍异药草,所以现在我都快离不开它了。”轩尘把小憨拉下竹干,和夏石一起,向百雀堂的方向走去。

      众学子看到小憨的样子,都忍不住嘻嘻笑个不停。独孤月影和小憨也甚是相熟,拉着小憨,让它和两只小猴坐在一起。小憨怔怔地不知所措,独孤月影给它一只嫩笋,小憨接过了,低头吃了起来,浑忘了小猴儿在它身边叽叽吱吱。

      季莲师尊四十左右年纪,头戴蓑帽,领着众学子从百雀堂向西走了两柱香的时间,来到一大片葱郁的密林前。虽已是冬日,但林中溪水潺潺,溪边百草齐生,很多品种都是圣药院弟子多年培育,在草边还立下了木牌,上面标注了名字。

      众弟子按照季莲师尊的吩咐,分成六队,几名玄道院弟子与神兵院弟子汇在一起,径直向山谷深处走去,采集疗伤的草药“祖师麻”。许坚先生曾说过,这祖师麻是孙思邈先师发现培育,有祛风除湿、温中散寒、活血止痛的功效,但种植起来却甚是艰难。

      夏寻伊对草木之术颇有研究,她引着众人专门到山地林间庇荫处,不一时便找到了七八株祖师麻。夏石等把这些植株连根拔了,取了根茎的表皮,放在药囊之中。一转眼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众人背后的药囊越来越满,因为已经进入谷中太远,杨逸便建议众人向回走。

      林中隐隐腾起一阵轻雾,风吹过来,绿叶沙沙地作响,竟然飘起了几滴冬雨。“快下雨了,咱们回去吧,”夏寻伊惊道,“这药草也怕雨淋。”众人一起点头,都加快了脚步,向百雀堂方向跑去。

      路上看到了另外一队弟子,也在向百雀堂方向行进,季莲师尊也在其中,两队归聚到一起,相互展示着自己的收获。夏石突然发现,玄道院的弟子中少了一人,正是薛韩。便在此同时,杨逸也大声说道:“季师尊:薛韩刚才好像走散了。”季莲问道:“他刚才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夏石等一起点头。季莲道:“想必是迷失了方向,为师现在回去找他,你们快些回百雀堂。”杨逸道:“师尊:我能否随您去?也许能找得更快。”夏寻伊和夏石对望一眼,齐声说:“师尊:我们也和您回去。”季莲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领着三人,转身向回寻去。

      四人走了几百步,季莲忽然脸色一变,让夏石等停下脚步。夏石已经看到,在林中竟然躺着一人,一动不动。“薛韩!”杨逸惊呼一声,便要冲过去,季莲却拦住他,自己走上前去,细细察看。

      “他不是薛韩,”夏石突然说道,“薛韩今天没有穿这身衣服。”季莲回头望了夏石一眼,点头道:“这个人不是戴天宫之人,必是私自闯入谷中,不知受了什么伤害,已经昏迷了。”

      夏石等忍不住走到那人身边,俯身细看,那人身穿蓝衫,年纪不大,竟然是一个少年。季莲用手捏着那少年的手腕,一边为他切脉,一边用手为他推拿前胸和后背,但那少年却没有任何反应,昏迷不醒。夏石用手摸了摸那少年的身上,并没有发现伤口。他从那少年怀中取出一些盘缠、一张地图、几只药瓶和一块黑色的玉牌,交给了季莲师尊。季莲望了夏石一眼,把这些东西放在怀中,取出一只响箭,射到空中,发出尖利的一声呼啸。

      此箭一发,只听见周围几里发出另外一种箭响,而脚步和呼喝声也从林外传入,几队采药的弟子率先赶了过来。夏石忙抬起头观看,人群中并没有轩尘和长孙月影,几个圣药院弟子大声问道:“师尊:这人是谁?他怎么了?”紧接着几位圣药院的师尊从百雀堂方向赶来,当先的正是圣药院掌院许坚先生,季莲等几位师尊已经脱下外衣,在平地上铺出一个简单的床铺,许坚把那重伤的少年平放在干衣上,细细查看他的伤处。

      陆续有几个新的弟子赶到,夏石紧紧地盯着看,却没有发现轩尘、独孤月影和薛韩的身影。他头上的汗水禁不住滴了下来,心中一阵阵担心,因为他刚才看到了那少年怀中的黑色玉牌,上面却是一枚叶子的形状。

      “暗夜殿!一定是暗夜殿!”夏石心中一阵阵后悔,“为什么不早些告诉师尊?暗夜殿弟子果然又卷土重来。轩尘、薛韩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夏石咬了咬牙,正要向许坚先生说话,却听见远远传来一个声音:“师尊!那边也有人受伤了!”

      这熟悉的声音传来,正是独孤月影的,夏石擦了擦眼睛,轩尘瘦弱的身影便站在独孤月影身边,二人相互搀扶着,在小雨中向这边招手。

      许坚飞身而起,跃到了独孤月影和轩尘面前,问道:“哪里?”轩尘向树林的一边指去,许坚点了点头,向那个方向跑去。“薛韩!”杨逸、夏寻伊和夏石惊恐地相望,三人顾不上别的,也跟着想那个方向跑去。

      夏石的身形与轩尘擦肩而过,他看到轩尘身上并无伤痕,心中稍慰,耳边却听见轩尘低声对他说道:“是白马真人!薛韩不在那里,你要小心!”夏石心中一片迷茫,可步伐却是停不下来,一转眼跑到了西面的一片林中。

      只见许坚坐在一棵古木之下,正把一个身穿白衣的师尊扶起,那白衣的一侧已经被血迹浸透,一动不动,生死不明。但奇怪的是,他受伤之处,竟然被什么人用药物进行了止血。许坚先生正取一种草药,敷在那人的伤口之上,他的脸露出了一半,正是云天剑会中代表戴天宫第二个出阵的,白马真人陆临渊。

      许坚查看了伤口,点了点头,并未重新处理,只是取出几根银针,在白马真人身上不同位置扎了几下。“看来陆师尊还活着,”杨逸低声说道,“他怎么会在这里?又为何受了如此重伤?又是谁为他包扎了伤口?”

      “可是,薛韩在哪里?”夏寻伊急道。夏石却低头查看什么东西,面色凝重。“夏石:你看到了什么?”杨逸在他身边问。夏石并不答话,站起身来,向东走去。

      杨逸和夏寻伊想去拦住夏石,但夏石在却跑得飞快,一转眼把杨逸等拉开很远的距离。他低头寻找着踪迹,走了半柱香时间,突然停住了身形。在他面前的,是一只毛皮黑白分明的异兽,一双黑色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夏石,在他的身旁,躺着一个头戴玉冠的少年,双目紧闭,正是薛韩。

      夏石轻轻地坐在薛韩的身边,用圣药院习得的手法试着切探薛韩的腕脉,只感到那脉象时快时慢,但并无衰退之象。薛韩口中发出微弱的呼吸,夏石翻了翻他的眼白,突然想起严卓的课程,不禁冷汗淋漓。夏石咬了咬牙,站起身来,沙沙的雨声中,夏石突然看到一阵寒意。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自己已经被洞悉、被把握。夏石一生中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即离奇、又恐惧,即陌生、又熟悉。夏石缓缓向周围巡视,除了小憨和人事不省的薛韩外,再无别人。

      他突然感到自己实在是过于鲁莽:这竹林中危机四伏,也许凶手便在旁边。自己的到来,很可能使凶手的心理发生变化,从静观其变到痛下杀手。夏石知道,现在自己哪里都不能够去,自己的每一个错误的选择,都会产生不可挽回的恶果。夏石能够感觉到那种力量,一种黑暗而且强大到无法抵挡的力量,拥有那力量的人正在观察自己,就在这片竹林的深处。

      夏石索性蹲在小憨前面,望着小憨充满善意的眼神,他心中多了一份安宁。夏石握住薛韩的手腕,就这样静静地守候,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感到那种被窥视的压力似乎消失了,隐约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起,回头看去,只见雨雾中严卓先生、轩尘、杨逸、夏寻伊和独孤月影已经赶到。

      “严师尊:快来救救薛韩,他是不是中毒了?”夏石站起身来,对严卓先生躬身一礼。严卓已经跪在薛韩身边,开始施救。其他几名弟子团团围住严卓先生和薛韩,焦急的望着二人。

      轩尘见到了小憨,紧紧地抱住了它,担心地望着昏迷中的薛韩。

      “夏石:你是怎么找到薛韩的?”杨逸问道,“这只竹熊为什么会在这里?”

      夏石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只是望着严卓的一举一动,任冬日的冷雨浸透了自己的衣衫。他看到严卓先生抱起了薛韩,领着众人向圣药院走去,他看到轩尘牵着小憨,小憨发出一种又见到主人的呜咽,他看到杨逸等几名弟子不自然地望着自己,眼中满是疑惑。

      众人随着严卓先生回到了百雀堂,许坚先生和季莲师尊也先后回来了,白马真人、薛韩和哪位无名少年都已经送到内堂救治,三人却无一人能够醒来。

      只听见百草堂外一片喧哗,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陆师弟伤势如何?”正是慧龙先生到了。他背后跟着几位没有见过面的师尊,均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走进内堂。过了一会儿,何琼、李岩等几位师尊也陆续到达,他们一起走到内堂查看,过了许久,许坚先生走了出来,他对众弟子说道:“各位弟子:今日神兵院师尊已经封锁药王谷,请大家都在圣药院居住,不要回各自的院府了,等一会儿也许会有事相询。”众弟子一起称是,杨逸又询问薛韩的伤情,许坚先生回复说尚未苏醒。

      过了一会儿,严卓先生把轩尘等几名圣药院弟子叫了进去,询问了许久。

      “真是奇了,”杨逸小声和夏石说道,“三个人在三个地方受伤,却是一样的人事不省。三人之间似乎没有任何关系,但却必然有紧密的关系。还有,就是那只竹熊,为什么会出现在薛韩身边?”他望着夏石,希望夏石能够给出答案。夏石苦笑了一声,没有答话。

      只听见严卓先生说道:“夏石:你且进内室,慧龙真人问话。”

      夏石随严卓先生走进屋内,只见屋内设了几个座位,慧龙真人居中而坐,李岩、何琼、许坚等几位师尊坐在旁边,均面色沉重。夏石躬身施礼,道:“弟子夏石,拜见各位师尊。”

      许坚先生问道:“夏石:你是怎么发现薛韩的?”

      夏石道:“脚印。因为那只竹熊的脚印。”

      慧龙真人等师尊都“哦”地一声,甚是意外。夏石继续说道:“弟子看到陆师尊受伤,但轩尘的那只竹熊却不在那里。那只竹熊的足迹十分特殊,竟然向另外一个方向逃去,而一个人的足迹与竹熊的足迹混在了一起,所以弟子才一路追踪,最后发现了薛韩师兄。”

      许坚先生点头道:“原来如此。我只是在想,这三人受伤的顺序是什么?一种可能是:是薛韩和那少年先在约定地点相见,没想到那少年在此设伏,迷倒了薛韩,想带他逃出药王谷,没想到被陆师弟发现,一番激战,远离了薛韩所在的竹林,最后陆师弟被那少年或者其他什么人暗算,那少年也被陆师弟所伤,难以走远。只是,是谁为陆师弟施了如此的止血之术?”

      夏石轻声说道:“弟子还有其他事情禀告。”

      李岩望着夏石,问道:“夏石:这样能够找到薛韩,为师并不奇怪,你把自己刚才的整个经历如实说来。”

      夏石心中一阵紧张,说道:“弟子本是和其他几位师兄寻找薛韩师兄,但无意中发现了那个蓝衫少年。他身上有一个玉符,还有一张有药王谷标记的地图。弟子虽不知他与薛韩师兄有什么关系,但是二人容貌相似,衣物显然是同地产出,所以弟子认为他与薛韩师兄应是亲近之人,因为药王谷是戴天宫对外的一条通道,所以弟子猜测二人是相约在药王谷相会,这少年是想让薛韩师兄和他一起离开戴天。”

      “啊?”慧龙真人甚是惊讶,忍不住叫了出来。李岩、许坚和何琼等人面色却未有变化。“他为何要薛韩离开戴天?”慧龙真人沉声问道。

      夏石答道:“他若想见到薛韩师兄,大可以在上善洞外见面,但他们却选择了此时此地相见,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少年不敢在上善洞出现;二是想从此地离开戴天。这少年之前与薛韩师兄应有书信往来,但薛韩师兄既未向师尊请假回家,也未准备远行的装束,弟子想他自己只是想与那少年见一面而已。”

      “仅仅凭相貌和衣着,便断定这少年到此是为了带走薛韩?夏石:你可还有其他依据?”慧龙真人问道。

      夏石点头道:“弟子不才,只是按照孙逊先生教授的天相之术猜测的。那少年还有一块黑色的玉佩,是叶子的形状,上面还刻着一副龟甲。弟子如若没有猜错,这玉佩应是暗夜殿弟子的玉符。薛韩师兄虽然没有这玉符,但是从他到玄道院第一日起,便似乎避谈自己的身世,所以,弟子妄测:薛韩师兄在未入戴天之前,曾经与暗夜殿有过渊源。”

      几位师尊一起凝视着夏石,都面色惊讶。过了半晌,李岩轻声道:“夏石:你怎知道那叶子形状的玉佩便是暗夜殿的标志?”

      夏石红着脸,不敢回答。他心中寻思:既然戴天玉符有“六院五峰”的字样,暗夜殿有自己的配饰也不奇怪,而且自己知道暗夜派了少年弟子潜入戴天,那玉佩应该就是暗夜殿的标志。可是这些话语,又怎敢在此处妄言?他只好低声道:“这些只是弟子的猜测。弟子觉得那少年是要见薛韩师兄,最后却被击昏不醒,陆师尊又都身负重伤,说明一定有极厉害的凶手便在附近。弟子担心薛韩师兄也可能遭受毒手,所以沿着那竹熊足迹一路寻找。”

      许坚先生对慧龙真人和李岩先生说:“赵师兄:今日多亏了这少年,发现了两个伤者,刚才他的推测倒是合情合理。”慧龙真人盯着夏石的眼睛,问道:“夏石:你还又什么自己的想法,不妨都讲出来,对与错都不怪你。”

      夏石摇了摇头:“弟子确不敢在师尊面前妄言,还望师尊能够救活三位伤者,问明缘由。”
      慧龙真人望着何琼和许坚二人,道:“你二人乃是我戴天宫最精于医道之人,断不会看错。那这薛韩究竟是被谁所伤?”

      李岩先生道:“我认同夏石的猜测,薛韩不是那少年所伤。当年孙师尊在药王谷之时,各条路线都是按照八卦之法布局,薛韩昏迷的地点正是兑位,虽以此为兽道,但这点乃是药王谷与山外相通的必然之所。以药王谷的布局,那少年伤在坎位,陆师兄伤在坤位,此三点呈犄角之位,若是且战且退,应不会按照这条路线。”何琼道:“赵师兄所言甚是。药王谷中,坎位为死门,乃伏击最佳之所。兑位为生门,乃逃生必选之地。从兑位逃亡坎位,也绝不会经过坤位。刚才查看薛韩的形状,所中的乃是打穴银针,银针上涂了蛎阳药剂,能让伤者长时间昏迷,却不伤及性命。这反而是众多戴天弟子经常佩戴之物,那少年身上并无此针。”

      “能够击倒那少年,再迷昏薛韩,可见当时药王谷中,必然有其他杀手,”许坚说道,“此杀手也应与陆师兄受伤有关,但从陆师兄所受剑伤及周围剑痕可以看到,他手持神兵利刃,剑术必然高强。”说到此处,他眼光转向慧龙真人,问道:“左师兄:前些日的传言是否为真?”

      慧龙真人缓缓点了点头:“不错,陆师弟是被那柄戮仙剑所伤。”

      此言一出,满屋一片寂静。夏石惊讶得抬起头来,李岩先生的眼光却正望着自己。李岩先生问道:“夏石:你好像还有什么心事?”

      夏石觉得自己脸上发红,望着几位师尊,说道:“弟子的确有一个疑惑,弟子奇怪那只竹熊为什么会在薛韩师兄身边。”他不等李岩先生等发问,继续说道:“轩尘发现受伤的陆师尊时,急着回草堂报讯。因为小憨行动不快,只能让它留在原地。可最终它却在几百米之外薛韩师兄的身边被发现,弟子想了许久,只能够有一个原因:是薛韩师兄怕它走失,带着它一起逃走。”

      “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慧龙真人问道。

      何琼却插话道:“你是想说:陆师兄受伤时,薛韩并未昏迷?他既然在陆师兄受伤之地,为何不发出警报?而是带着那只竹熊一路逃走?还有,也许便是薛韩为陆师兄止的血。”

      许坚先生摇头道:“不是薛韩。这止血之人医术颇精,必有多年修为。”李岩先生目光炯炯,问道:“夏石:那你认为薛韩是何时中毒的?”夏石答道:“师尊:薛韩师兄如果看到了轩尘和独孤月影,只可应有一个原因:他担心那凶手并未走远,同时他也相信那凶手不会伤害轩尘和独孤月影,所以并未现身警告,因为他现身那反而会引起那凶手有所妄动。而他若没有看到整个过程,必然会守护陆师尊,不会离开。所以,弟子认为,伤害陆师尊之人,也许是薛韩师兄相熟之人,但也是薛韩师兄不想见之人。薛韩师兄后来在带着小憨逃走,脚印开始时尚还正常,到后来时已经呈现虚浮之相,所以他中毒的地点应该是在陆师尊受伤之处。”

      李岩先生捋须点头:“你是想说,凶手与白马真人相斗,薛韩在林中中毒,他怕那凶手胁迫自己出谷,故意不再现身。看到轩尘发现了陆师尊,他反而带着那竹熊逃走,最终身体不支昏迷?”夏石抬头望了一眼,道:“弟子觉得:薛韩是怕那凶手与救陆师尊的人相见,所以故意引开那人。”

      何琼嘴角动了一动,李岩先生与她目光交错,何琼终究没有开口。慧龙真人听得颇为不耐烦,问道:“夏石:究竟是谁伤了陆师弟?又用毒针伤了薛韩?你吞吞吐吐,还有什么没有和几位师尊禀报的?还不快说!”夏石抬起头来,大声说道:“弟子只是想禀告各位师尊,那个凶手……那个凶手应该还在左近,他不会离开很远的。因为,他应不会不顾薛韩师兄和那少年的生死。”

      此言一出,慧龙真人大吃一惊,许坚先生也面呈惊讶之色。何琼和李岩先生却面色平静,望着夏天,不发一言。慧龙真人问道:“那凶手在哪里?”

      李岩先生长叹一声,道:“夏石:你有一点没有完全猜对。”夏石不敢抬头,也不敢回答。李岩先生道:“那凶手不仅仅是因为担心薛韩和薛燕的生死,又何尝不是担心陆师弟的生死?只是薛韩身上的毒针,却是白马真人射出的。”

      慧龙真人目光一转,盯着李岩先生,道:“李师弟:你这是何意?难道你早知道这凶手是谁?还有,你怎知道那少年的名字叫做薛燕?”李岩先生低声道:“情爱情仇,缘起缘灭。以剑相伤,以命相付。这便是陆师弟自己的选择,小弟是不想辜负了陆师弟的一片苦心。”

      慧龙真人道:“原来如此。我查看了陆师弟的伤口,即使对手携戮仙剑之厉,也不会有如此伤势,除非,除非是他自己寻死。”说到此处,众人皆默然无语。只听得窗外的林叶索索、冬雨淅淅。房门突然打开,季莲冲了进来,大声说道:“不好了!陆师弟他,快不行了!”

      慧龙真人面色大变,腾身而起,转身向后堂奔去。李岩、许坚、何琼等几人紧跟在后,夏石也咬牙跟随,来到白马真人所在的草屋。几位师尊在草屋内施救,夏石被挡在门外,暗自着急。突然,耳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他扭过头来,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绿衣女子,长发凌乱、泪眼婆娑,神色凄苦,站在草屋之前,怔怔地发呆。草屋门一开,李岩站在门内,望着那女子道:“你果然没有走。”

      那女子轻声问道:“他走了吗?”

      李岩没有回答,何琼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走到那女子身边,说:“玉鹿夫人,你为何要对陆师弟下如此杀手?”那女子道:“我以为,我以为他伤了我的侄儿们。”

      李岩道:“既如此,你又为何还须担心他的安危?”

      那女子泪如雨下,道:“他,又何苦如此?我那一剑刺中他时,我便知道他是在自己求死的。”
      何琼点了点头,道:“陆师弟已经没有生命之忧,那两个孩子也已经醒来,玉鹿夫人只管放心。还望你把今日的情形告知我们。”

      “你说的可是真的?”那女子转悲为喜,“韩儿和燕儿在哪里?他们的伤势都好转了吗?”

      “薛燕本就是被陆师弟用天劫闭气的手法击晕的,薛韩中的不过是致人昏迷之毒。薛师兄早就察觉到你们想劝薛韩离开戴天,所以一直暗中保护,又怎会真正伤害他们?”李岩也转到了那女子右侧,“药王谷虽有兽道,又岂是一般人能够进出的?若不是他一心想护住你和这两个孩子,现在他们说不定早已命丧于此了。”

      那女子摇头道:“不会,不会!若不是他,我们薛家岂会如今日般骨肉分离?若不是他,我们薛家怎会处于如此境地?”她迎着从天而下的冬雨,自言自语。

      “姑母:这件事情却是别有内情。”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女子蓦地回头,只见季莲先生扶着薛韩,许坚先生扶着薛燕,站在草屋檐下,显然身体已经大为好转。

      薛韩继续说道:“姑母:孩儿在戴天宫已经半年有余,最初的日子,甚是想念您和子燕。心中挂念着祖父和父亲的血海深仇,一心只想修习武学,所以被分到了玄道院之后,只想逃离戴天,重新回到玄武宫,和子燕一起修习。但过了一段后,我却有了不同的感觉。”

      那女子哭泣道:“当年你被白马真人说服,拿到戴天玉符,离开玄武宫,我就知道你不会再回来。”

      “玄武宫”三字一出,夏石注意到慧龙真人的手紧紧握起,李岩、何琼和许坚等师尊均面色凝重,却都不发一言。

      薛韩沉默半晌,道:“姑母:在玄武宫的时候,我每日感受的都是人世无常,劫难无边。几位师尊确能通天彻地,力量无边,但是,我却总也无法顺利修习,心中仇恨的火焰让我无法专注,也做不到暗夜殿所推崇的驾驭怒火,突飞猛进。而我来到戴天之后,虽没有修习武学,但慢慢却知晓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悲伤和怒火,慢慢让自己从祖父和父亲的经历中寻求真相,思虑如何为他们重获清白,报仇雪耻。”

      那黑衣少年薛燕道:“兄长:你真的不陪我和姑母回去吗?还记得我们在玄武宫时的那些时光吗?你还记得玄龟师尊对咱们的好吗?他是一心一意想把你培养成暗夜殿士,你走之后,他长长叹息,记挂于你。兄长:你随姑母和我回去吧。”

      听到“暗夜殿士”时,夏石心中一阵慌乱。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薛韩绝口不提自己的来历,他也终于知道,为什么玄静先生会对他如此关注。可是,玄静先生为何会收下薛韩?白马真人为何把戴天玉符交给他?他与杜家究竟有什么渊源?还有,那玉鹿夫人身上显然没有佩剑,可是,她如何得到那柄戾气深重的戮天利剑,又把它存于何处?

      夏石也突然意识到,自己疑虑的,李岩等师尊一定是早已洞悉,他们没有询问,也没有惊讶,他们究竟洞悉了多少不知道的秘密?

      从七八岁起,夏石一直相信自己的判断,周围的每一个亲友,都会惊讶自己的预见和感知,甚至在张果先生之前,他也会不吝施展自己的才能。但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和很多人比起来,是如此无知和肤浅。也许,自己的经历和学识需要随着年龄的增长有所进益,但是,在思虑药王谷三人受伤的顺序时,自己能够猜中,是因为轩尘的那只竹熊,而在李岩的眼中,看到的却应该是不同的方位和卦象,排除了不可能的路线之后,一切判断自然而然便已经形成了。

      夏石怔怔地站在那里,心中既感到失落,又感到激动。他突然想起自己藏在心中的秘密,李岩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了?那几个暗夜殿派来的潜伏少年,是不是早已经被他识破?既然早已经知道薛韩来自于暗夜殿,李岩都能够收为弟子,那其他少年呢?收留他们是什么目的?

      夏石觉得心中一片混乱。他望着李岩,却发现他似闭非闭的眼睛好像正看着自己,夏石忙低下头。自己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自己只是一个新进的弟子,夏石突然认识到了自己的角色,心中一阵坦然。身在戴天,这是大唐国士辈出之地,自己又需要担心什么呢?

      夏石正思虑间,李岩对薛韩说道:“薛韩:今日你把自己的过往向几位师尊详细道来,毕竟他们对你知之甚少。”他看了一眼夏石,道:“夏石:你也不用回避。”薛韩点头,向众人又深施一礼,把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

      原来薛韩、薛燕乃是大唐开国名臣薛仁贵的后人。薛家虽战功赫赫,但几起几落,到了薛韩、薛燕父亲薛锈掌家之时,颇受圣上和太子李瑛的赏识,圣上把自己女儿唐昌公主许配给他,而薛韩的姑母薛琪儿也被太子李瑛纳为太子妃。薛家一时重现荣光,备受恩宠。薛韩、薛燕自幼受父亲和师长调教,文才武学都颇有根基。

      未料到风云突变,三年前,驸马杨洄与武惠妃分别向当朝圣上启奏,说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兄弟三人与太子妃兄驸马薛锈在异谋篡位。圣上问询当朝宰相李林甫,李林甫应道:“此盖陛下家事,臣不合参知。”当朝圣上深信李林甫之忠心,对太子又早有猜忌,终于听信了杨洄和武惠妃的谗言,在去年四月,将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同时废为庶人,并将薛锈流放瀼州。不久,又将李瑛、李瑶和李琚在京城赐死,将薛锈赐死于城东驿。

      薛家满门尽被株连,薛韩、薛燕乃是薛锈长子次子,被发配到陇右瓜州,幸好薛锈祖父薛讷威震陇右,镇守边关三十余载,在瓜州好友众多。闻薛家之祸,有前卫尉寺卿孟胜君挺身而出,说服陇右节度使皇甫惟明,把薛家兄弟接到家中护佑。

      薛锈共有四个姐妹,除了嫁给太子李瑛的大姐学琪儿之外,三妹薛璐儿天资颖慧,自幼随姨母樊彤在梨山修习。樊家武功虽自成一体,但樊彤得兽盟尊主鹿王卢古的真传,继承了鹿王的名号,她死于十五年前兽盟和鸟盟的最后一战,薛璐儿继承了她的衣钵,号玉鹿夫人。

      说到此处,许坚叹道:“当年太子等三人被贬,世人皆叹其冤屈,称之为‘三庶人’。薛家世代忠良之后,更是激起世人对驸马杨洄和武惠妃的仇对。”

      慧龙真人瞪了一眼徐坚先生,说道:“戴天以培育国士为本,忠君为国,岂可妄论朝堂?”玉鹿夫人摇头道:“薛家历代为国捐躯者不下五十人,先祖虽不敢自称国士,但平定辽东、镇守陇右,可谓忠君为国。但朝堂之上,便是圣洁之处?兽盟、鸟盟,以致七十二路烟尘的绿林道,虽良莠不齐,但都不乏能人志士。即便是暗夜殿,虽与戴天青云积怨颇深,却也有不少修为精深、品格高洁之人。戴天弟子自居正统,难道无视这些奸佞之徒祸国殃民、残害忠良?这便是你说的忠君为国、守土为民?”

      李岩正色道:“玉鹿夫人:兽盟和鸟盟同是通天真人所创的截月教分支而来,几十年却渐行渐远。兽盟众王虽自称为兽,但潜心武学,少问世事,却备受敬重。鸟盟则偏离了截月教的初衷,大名孔雀王一心要夺取诛天四剑,称霸武林,率众鸟王滥杀无辜、多行不义。那暗夜殿一众长老更是勾结异族,屡犯大唐。戴天弟子纵有不才,却做不出这些龌蹉之事!你是忠良血脉,但今日挥剑之下,却令陆真人生死未卜,薛家兄弟身处险地,与那些暗夜鸟盟的长老又有何不同?”

      他这一番话,让玉鹿夫人黯然无语,抚面而泣。何琼走到她面前,轻声道:“白马玉鹿,联剑江湖。十五年前兽盟鸟盟一战,狮王战死、象王断臂、龙王无踪,兽盟虽然惨败瓦解,但你们二人却不畏邪暴,行侠仗义,抗击鸟盟,我等都非常钦佩。可后来,你为何与陆师兄……”

      玉鹿夫人哽咽道:“兄长惨死,我一心为薛家报仇。他…他却百般阻拦于我,处处回护那无道昏君。我把韩儿、燕儿带到玄武宫,他却百般阻挠,最后带走了韩儿,让兄弟分离,血仇难报。”李岩一直伫立不语,听到此处,开口说道:“玉鹿夫人:你去年六月在长安刺驾,陆师弟出手阻拦,不是与你为敌,是不愿让薛家背负弑君的骂名。”玉鹿夫人望着薛韩、薛燕,似乎是在自言自语:“薛家经历如此惨祸,我为女流,背负骂名又有何妨?”

      李岩道:“东宫太子、汝兄薛锈,宁死不反,是不肯背负被诬陷的罪名。大唐兴盛,当今圣上威震四方,若平添乱象,愿意看到的只有那些诡计阴谋之徒。玉鹿夫人,即使你愿意背负骂名,那薛韩和薛燕呢?薛家的列祖列宗呢?”玉鹿夫人低头不语。李岩继续说道:“陆师弟本想把薛韩、薛燕都带回戴天,精心教导,却未想你把他们送到了玄武宫。陆师弟不想让薛韩、薛燕被暗夜殿的功法左右,他专程向掌门师兄详细禀告了实情。最终,薛韩收下了陆师弟给他的戴天玉符,薛燕却拒绝了他。”

      玉鹿夫人道:“正因为他的原因,我才不愿让韩儿和燕儿去戴天宫修习。开始我投奔玄龟大师,确是心中怨恨,故意与他作对。但后来看到韩儿不愿去修习‘悲怒之力’,我才没有阻拦他摘取那戴天玉符。但我又担心他会在戴天会受到你们的猜忌,所以才和燕儿商量好,接他离开戴天。”

      李岩朗声道:“玄武宫虽是暗夜殿分支,但历代师尊及弟子从不参与暗夜与戴天之间的争斗,玄龟真人和我等不同的也许只是对授业的观念不同而已。我等且无此等狭念,玉鹿夫人又何必担心?”

      那女子听了李岩这几句话,面色慢慢转为温柔,他轻声问道:“你们真的会向对待其他弟子那样对待韩儿吗?你们不怕他将来做出对戴天不利的事情吗?”

      李岩望着玉鹿夫人,一字一句地说道:“不怕。因为我信得过陆师弟的眼力,我信得过戴天宫的教义,我也信得过薛家的忠良之血。”

      夏石注意到薛韩的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玉鹿夫人点了点头:“我出身兽盟,对戴天自居正统的行事之风并不认同,但戴天选材育人的方法确是独具一格。韩儿并非特立独行之人,在玄武宫无法领会‘悲怒之力’的精髓,而戴天的道玄之术确是最符合他的教义。正因如此,他独上戴天时,我才没有拦住他。”

      薛韩跪倒在玉鹿夫人面前,道:“姑母:孩儿已经下了决心,在戴天向各位师尊全心求教、认真修习。等孩儿学业有成,一定好好陪伴母亲。即使孩儿力量单薄,也一定要洗净杜家的冤屈。”玉鹿夫人扶起薛韩,用手抚着他的脸颊,问道:“韩儿:刚才的伤势还难受吗?”

      薛韩低声问道:“姑母:你刚才与陆师尊激斗,陆师尊绝无伤你之意,你为何还要杀他?”玉鹿夫人哽咽道:“那柄剑拿到手中,舞动起来,我便似乎中了邪一样,威力大增的同时,却是控制不住自己。等到最后刺伤他,看到他倒在血泊中,我才清醒过来,我对他已经再无恨意,只有万分的后悔。”

      李岩先生道:“玉鹿夫人:你可知去年底那武惠妃如何死去?那杨洄又为何得了失心之症?”玉鹿夫人咬牙道:“他们构陷太子,残害忠良,这是他们的报应。”李岩先生轻声说:“你却不知,这些都是陆师弟所为。”

      “啊?”玉鹿夫人吃惊非常,连何琼和许坚先生都面露奇色。

      “‘三庶人’冤案背后大有隐情,掌门师兄曾把自己的一些疑虑告诉陆师弟,确有人在倾力毁坏大唐的基业。当今圣上协助先皇从武氏夺回天下,励精图治,威震四方来朝,他若有难,正合了那些暗处之人的心愿。陆师弟既不能让你伤及圣上,又暗自为你谋划复仇。为了震慑武惠妃与杨洄,避免其他忠良为其所害,陆师弟与其他几位师弟扮作‘三庶人’的魂灵,在武惠妃宫前出没。那武惠妃心中有鬼,担心太子索命,竟忧怕而死。而杨洄见到陆师弟在他书房中摹仿你兄长薛锈的笔迹,也惊得得了失心之症,每日浑浑噩噩,不敢出门。
      ”
      玉鹿夫人喃喃道:“原来这样。他为何不告诉我?”

      李岩先生道:“他身为戴天弟子,这样做违反了戴天宫规,已经被掌门师尊处分了。他不告诉你,是担心你与他一起行险。若不是他在长安皇城时被第一统领尉迟左金弩所伤,留下遗症,前些日又如何会在‘云天剑会’上那么容易被顾非所败?”

      玉鹿夫人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痛哭起来。

      何琼走过去,拉了玉鹿夫人的手,道:“咱们再去看看陆师兄吧。”

      慧龙真人率先走回草堂,众人随着他站立在白马真人的床前,只见他双目微闭,仍未转醒。玉鹿夫人伏在他的身上,用手抚着他的额头,痴痴凝望。

      突然,白马真人的手动了一下,眼睛慢慢睁开了。他望着玉鹿夫人的双眼,面上露出了微笑,轻声道:“你终究还是回来了。”玉鹿夫人泪眼婆娑,用力地点头,抓住白马真人的手,一刻也不忍分开。

      “璐儿:你不怪我了吗?”白马真人柔声问道。玉鹿夫人低头道:“刚才,我差点儿杀了你。你若真的去了,我也没法儿活在这个世上。”

      看到二人破镜重圆,何琼、许坚等人都欣喜非常,连慧龙真人也露出了微笑。

      李岩先生突然说道;“玉鹿夫人:你可知道那柄戮仙剑在哪里?”玉鹿夫人蓦地一惊,道:“我刚才伤了临渊,心神恍惚,竟然失去了知觉,那剑…那剑…不知遗失到哪里去了……”慧龙真人“啊”地一声,站了起来。

      李岩先生道:“切莫着急。薛韩、夏石,你们随我出去一趟,也许能够寻到。”慧龙真人道:“赵师弟:你真知道戮仙剑的踪迹?”李岩先生点头道:“我去寻找试试。”说罢,他带着薛韩和夏石转身出门。

      三人走在竹林中,脚下悉悉索索的竹叶声响。薛韩突然说:“师尊:弟子有罪,刚才我还有所隐瞒。”李岩先生望了他一眼,笑道:“你们两个都有所隐瞒,我知道你们不敢倾述的原因,现在,你们说吧。夏石:你先说说看。”

      夏石低声道:“师尊:弟子刚才提到那只竹熊,您故意把话引开,是不想让弟子说出,薛韩师兄看到了整个过程,也许薛师兄也知道那柄兵刃的下落,也许,除了玉鹿夫人外,还有其他人曾在此地。”李岩先生点头,对薛韩道:“薛韩:你与众师兄弟分开,是想和薛燕见面。但之前白马真人已经察觉到你的异动,你也答应他绝不离开戴天。你与玉鹿夫人和薛燕在此见面,一方面是因为薛燕还算是暗夜弟子,另一方面也是想与家人说清楚你在戴天修习的决心。为师说的可对?”

      薛韩道:“师尊:确是如此。那日陆师尊问我的心意,我告诉他自己喜欢戴天的教义,陆师尊甚是欣慰。今日和燕儿和姑母见面,陆师尊突然出现,劝姑母莫要带杜韩离开。姑母一语不合,竟取出那柄戮仙剑,招招去取陆师尊的性命。燕儿怕姑母吃亏,也出手相助。”

      “白马真人是用截月教的手法击昏的薛燕,”李岩先生点头道,“玉鹿夫人自然知道并无大碍,然后便向西南坤位追去,是也不是?”薛韩嗯地一声,道:“我查看了燕儿的伤势,知道并无大碍,便向那个方向追去。却看到姑母手持宝剑,像疯了一样,剑剑刺向陆师尊的要害。陆师尊看到了藏在林后的我,便向我发出了一枚银针,他是担心我被姑母带走。”

      夏石道:“陆师尊当时已经有了必死的决心,他不希望你阻止他。”薛韩道:“那针刺中了我的手臂,我竟然不能动弹,最后,我看到姑母出剑越来越快,最后…最后…她刺中了陆师尊的前胸。姑母见到陆师尊受此重伤,又惊又怕,便要举剑自刎。便在此时,突然出现了一个玄衣人,面目笼罩在黑袍之中,一指便把姑母击倒,让她失去了知觉。便在此时,远处传来脚步声音,那两个圣药院的弟子走了过来,那玄衣人抓住了姑母的身子,隐藏在树后,待那两个弟子回去报信后,他出来检查了陆师尊的伤势,还为他喂了一粒药丸。弟子发现自己已经能够活动,那只黑白相间的竹熊分开竹林,正好出现在我的面前。”

      李岩先生问道:“你便开始向西北方向逃走?”

      薛韩点头:“我知道那竹熊性情温和,不会伤人,那轩姓师妹对它甚是喜爱,若把它留在那里它九死一生,我想把它藏匿好后,发出声音把那玄衣人和姑母引来,再恳求他们莫再来戴天侵扰。”

      “恐怕你也希望他们从此处逃离戴天吧,”李岩先生声音变得肃然,“白马真人的打穴银针本身便有两重功效,先是封闭你的穴道,让你在一段时间内无法动弹;继而蛇毒发作,走得越急,晕倒得越快。你还未发出玄武宫特有的求救笛声,便已经人事不省了。”他面向薛韩道:“今日,若不是你有保护独孤月影、轩尘和那竹熊之功,为师早已责罚于你。”

      三人又走了一段路程,看到了数名神兵院的师尊在林中巡视。到了薛韩被发现之处,李岩先生停住了脚步。李岩先生问薛韩:“玄龟真人可否就在此处?”

      薛韩大惊失色,道:“师尊:你怎知道那玄衣人便是玄龟大师?”李岩先生望了一眼夏石,道:“你也猜到了吧?”夏石点头道:“弟子是猜到了。他定然是担心玉鹿夫人及薛师兄兄弟的安危,一路跟随。那戮仙剑应该便在他手中。”

      薛韩低头向李岩先生请罪:“弟子从那玄衣人的装束和举止知道他便是玄龟大师,也确实是想把他及姑母引到此处,因为陆师尊曾告诉我这里是出谷的唯一通路。”

      李岩先生道:“玄龟大师乃是当今武学泰斗,我戴天宫中,除了掌门师尊、慧龙真人及张俭真人等有限几人外,确是无人能够拦得住他的进出。我今日只带你们二人前来,没有请慧龙真人同行,是想与玄龟大师谈上几句,而不是来动武的。”

      他说到此处,不再言语。只听见幽谷鸟鸣,溪涧流水。突然听得一声长叹,一人轻轻落在三人面前。只见他身着一件宽大的玄衣,放下头盖,露出鹤发苍苍的容颜。他眉头紧锁,相容悲苦,目光却柔和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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