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秋天仿佛只是过场，从肌肤在空气中察觉到凉意的那刻起，提醒着人们可以慢慢准备迎接冬的到来了。
　　始终犹犹豫豫的气温在十一月初急转直下，季怀冬裹紧大衣出门的某天清晨依旧穿着短夹克的王祯路过还哼了一声，结果隔天他便也着急翻出了压在箱底的毛衣。
　　楼下秋天风风火火把小黄花开了个灿烂又将小红果结了个尽兴的栾树终于在入冬口偃旗息鼓，收拾掉红红绿绿准备低调过冬，外面的世界逐渐单调起来，而清凉了一个夏天的王祯家，却一日日慢慢变热闹。

　　季怀冬说要过一个温暖的冬，便要过一个温暖的冬。

　　灰色地毯换成了厚厚的浆果红毛毯，黑色沙发里塞上几个柔软的俏皮抱枕，茶几上平整摊开张格子桌布。果篮旁边开始多了装零食的小盒子，坚果小饼干或是各式各样的水果冻干、包装可爱的小零嘴总是整整齐齐的摆满里面。鲜艳的包装似乎带着诱惑人的魔力，不经意间余光扫过总想伸手拿一个，久而久之，王祯饭后慢慢地也不急着去打游戏了，晃悠到茶几边总有些挪不动腿，非要先拿一块小饼干或者撕一袋小肉铺，踩着厚实的地毯靠着蓬松的抱枕坐进沙发里随便看两眼电视心里才舒服。
　　更多的改变融在点滴的生活里。
　　看新闻联播前季怀冬习惯会递给王祯的热饮从透明玻璃杯变成了绿色大陶瓷杯；厨房里除了饭菜，频繁还飘出了甜点香气；窗帘越来越多的时间被大大拉开，放阳光充盈房间；插着干花花束的玻璃花瓶某天清晨变成了带着驯鹿小玩偶的陶瓷瓶……王祯傍晚归家从鞋柜里拿出一双新的棉拖鞋后，动作顿了一下，眉头皱起又松开再皱起久久却怎么也松不开，像是在忍耐什么终于忍到忍无可忍。季怀冬在厨房里试吃刚做好的蛋黄酥，咬了一口的酥软走到门边探身笑着告知新鲜出炉蛋黄酥特别成功，快过来尝尝。接着下一秒拖鞋落地，王祯回了句不了又松开眉头平和回往日，自然而然的换鞋，按部就班的奔向卫生间洗手。
　　炮仗脾气的人开始闷声忍耐，热闹起来的屋子里热闹的却始终只有屋子。
　　像是应了苏绍瑾那一句死灰复燃，不上课的时候王祯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季怀冬再次反省了冯茜出现那夜的激动失控后，挤干了生平对人能有的所有温柔与耐心，更加柔和的将其搅进与王祯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里，可这一次，王祯却不吃这一套了。
　　王祯拿出了让季怀冬嫉妒又害怕的认真在给他和冯茜机会。
　　从最初的只是周末见面，到后来的几乎每一个没有课的上下午季怀冬都难再见到王祯人。王祯用行动摆明了态度，季怀冬却龟缩在壳里堵住耳朵蒙住眼睛，努力什么都不去看不去想不去明白。
　　如那一晚上在酒馆说笑的那样，季怀冬如他所说买了小黑板挂在餐厅，开始在每个周六的晚上找甜蜜的旧电影邀王祯同看，每个星期都邀，每个星期王祯都没回应。
　　面对王祯一再的逃避，季怀冬藏在温柔笑容里的固执同初秋着急表述感情时一样却又不一样。一样的咄咄逼人，执拗倔强。不一样的却是，这次他不再是闭着眼睛孤注一掷的硬上，他看见过光，深信在悄无声息的某一刻起，这份感情偷偷便已不再是单向的了。
　　季怀冬是如此坚持，所以王祯此刻做出的种种他会生气，但季怀冬不再跟他吵跟他闹朝他发脾气，他挑了个更聪明的方式，用加倍的好与摆在脸上的失落叫王祯心愧，他知道他心软的老师会愧疚。
　　然后，季怀冬发现王祯虽然依旧会频繁出门约会，但在家的时候，他开始越来越少的在电脑桌后停留。像是应了他所料，心中有愧的王祯在弥补，在工作日的晚上陪季怀冬看电视、看综艺、看新闻，看到季怀冬打着哈欠回房睡觉了他还要坐一会儿，于是季怀冬更深信了。
　　细腻敏感的季怀冬从细枝末节的琐事中扣王祯在意他的证明，却忘了事有两面物极必反，在他固执的铠甲上凿出裂纹的恰恰也正是他的敏感细腻，而触动他多思的又恰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苏绍瑾上次来接儿子特意给季怀冬带了他喜欢的乳酪蛋黄，来而不往非礼也，季怀冬决定亲自下厨，试做一份炸牛奶请他试吃。
　　吃完晚饭，季怀冬从冰箱里取出下午冻的牛奶糊糊，滚过蛋液再滚面包糠，油锅热到刚刚好，举着筷子正要下锅，身后一阵足音靠近，王祯突然出现在门边：“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又让什么小虫咬了呀……”
　　季怀冬举着筷子回头，就见王祯慢吞吞的边靠近边扭着手臂皱着眉扒着看：“怎么了？”
　　王祯瞥了眼流理台上摊开的家伙什皱皱鼻子：“你又浪费粮食搞什么呢。我背上痒，你帮我看看是不是又让虫子咬了。”
　　季怀冬丢下筷子关上油锅，抽了张纸擦着手走过去：“我看下，哪里呀？”
　　“这里，还有这里，这一片都痒的厉害，”王祯说着背过身去，反手按着背上一片。
　　季怀冬微俯下身轻轻掀起他的毛衣衬衫，白皙的腰背上入眼一片微红，蹙眉：“啧，好像是荨麻疹……应该是过敏了，你把外套穿上我们去医院看下吧。”
　　王祯拉好衣服转回身还在念叨：“怎么会过敏呢，我从来不过敏啊。”
　　季怀冬推着他往外走：“我看着像过敏，红了一大片。去医院看看吧，不管是不是的，你不是痒么。”
　　大冷天的王祯不是很想出门，让季怀冬哄着还是套上了外套。
　　夜晚附近的医院门诊部亮灯的只有一楼少数房间，连挂号大厅都暗着半边。季怀冬拿着王祯的医保卡挂了急诊，拉着他匆匆穿过空旷的大厅敲值班医生的门。
　　坐下简单交代了症状，大夫瞟一眼红包就断定是过敏，写着病例叮嘱：“没事，就是过敏，包都快消了，家里有没有脱敏药？”
　　王祯摇头，大夫点头：“那给你开点。要是过敏的话这个药家里以后要备着点，过敏这个事可大可小的但也不能不重视。”
　　说着开好了单子连病例一齐推过来：“没事，平时注意点就行了，有些东西该忌口的忌口。”
　　季怀冬又问了医生两句有没有其他要注意的，大夫很耐心的说了一大堆，但无非就是注意饮食，注意休息，过敏源不要再沾云云。
　　王祯坐在那里一直懵懵的，等大夫说完了才皱着眉把方才的疑问又跟医生说了一遍：“怎么会过敏呢我之前从来没有过过敏啊？而且我晚上好像只吃了虾……”
　　抬眼跟季怀冬确认，季怀冬点头：“虾是我下午去超市买牛奶的时候看见有新鲜的顺便买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还是河虾，”王祯看回医生：“我以前吃河虾从来不过敏。”
　　大夫显然答惯了这类疑惑，不急不慢点着头道：“会有这种情况的。引发过敏的原因很多，除了你本身对某些东西过敏以外，抵抗力下降也可能是原因。”
　　季怀冬忙问：“那要怎么办呢？提高抵抗力？”
　　“对，”大夫道：“注意休息，注意饮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情绪上调整调整把免疫力搞上来就没事了。”
　　大夫唠家常一样的说着，伸手拿过水杯：“哎呀没什么事的，好好休息，饮食上注意点就行了。”
　　王祯没再说什么话，点头说行拿着单子起身谢过了大夫，低头看着薄薄一张纸上的鬼画符出门拿药去了。
　　晚上人少办事快，交钱拿药前后两三分钟就结束了。因为身上痒的难受，站在大厅等季怀冬取车的时候王祯跟护士小姐姐要了杯热水直接先吞了片脱敏药。
　　去时匆匆忙忙一个痒的心急另一个担心安慰两人路上反而久违的说了不少话。
　　一路无言驶回小区门口，刷过卡进门后，季怀冬留心着两侧降下速度慢慢前进。王祯半路上药效就上来了，蜷在副驾让车内暖气熏得有些昏昏欲睡，强撑到车开到小区，偏脸数着闪过一个个楼栋号心算着还有多久能到家，上眼皮跟下眼皮合上又分开合上又分开，再合上有些分不开的时候，迷糊中似乎听见身边季怀冬在问：“我让你有压力了么？”
　　王祯想不通他会因为虾过敏，季怀冬却是没想过王祯会压力大到影响身体。
　　虽然心里不屑，可冯茜的出现终究是让季怀冬着急上火头脑发热了。

　　王祯在楼洞前下车，他困得不行，想先一步上楼回家睡觉。
　　季怀冬胡思乱想着把车停进地下车库。他的疑问又一次换来了王祯的沉默。事实上，王祯最近在家几乎不开口。再凝神细想，季怀冬这才吃惊地意识到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除了日常必要的沟通，他与王祯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离开车库的时候季怀冬一直在反思，他太在意另一个根本不在他们生活中露面的女人的存在了，在意她有没有可能比他更让王祯中意，在意她或许温柔，或许善解人意，或许通情达理，或许所有“不好的”小性子与小脾气她都没有，在意她可能是完美的。
　　他太在意，在意到忽略了王祯。
　　季怀冬一心懊悔以至于一时忘了搭车库里的电梯又走出了车库，一直走到王祯家楼前被寒风一吹季怀冬才回过神，后知后觉地四下张望，意外望见了还在楼前花坛边的王祯。
　　不远处路灯下王祯背朝着他的方向孤零零垂头蹲着。季怀冬难受了一下，拧着眉轻轻走近了才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蹲着。
　　王祯手里架着一只小奶猫。
　　小猫最多一个月大，小小的一团卷着尾巴弓着身子缩在王祯手里弱弱地叫。王祯没注意到季怀冬靠近，注视着手里的小东西无意识柔软地问：“宝宝，你是不是走丢了？”
　　小猫闭着眼乱叫几声算是应答，身后季怀冬却愣在当场。
　　无差别温柔，苏绍瑾念破嘴皮的提醒总算借着这一夜的寒风头一次吹进了季怀冬发热的脑袋里。
　　放重脚步，硬扯出轻笑上前，季怀冬问：“从哪儿抓到的小猫呀？”
　　王祯回头看他一眼，两手架着小猫站起来：“它自己从灌木丛里跑出来的，可能是来要吃的的。啧，它好像生病了。”
　　“嗯？”季怀冬眨了眨眼，这才细细观察小猫。这是一只小狸花，脏兮兮的毛打着结，眼角挂着眼屎看起来确实有点儿蔫蔫的：“好像真的是……”
　　说着季怀冬微抬头望了眼阴沉的天：“怎么办，今晚预报着好像有雨……”
　　王祯踩着话尾打了个喷嚏，吸着鼻子伸手递猫：“先上楼。”
　　季怀冬忙去接。小猫咪似乎察觉到要换人，不安的扭了扭，眼睛附近糊着睁不开也要本能冲季怀冬哈气。
　　“哎呦，”季怀冬下意识缩手：“好凶啊。”
　　躲了一下后，季怀冬不顾小猫咪的抗拒挣扎，从王祯手里接过来：“上楼吧老师，早晚温差大，容易感冒了。”
　　王祯嘴角的笑还挂着，眉又拧了起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