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借住在班主任家的秦贺最近发现他平日里关系融洽的两位老师吵架了，且有很大可能过错方是班主任。他这么想的具体表现之一便是某周三他淋雨到家后家里安静异常，两位没课在家休息的老师不仅彼此没有言语交流，甚至有意避免了眼神对视。
　　班主任游戏打的比以往暴躁，英语老师则直接抱着电脑回卧室关了门。
　　虽然少了夜宵、零嘴但饭菜依旧可口，二人也尽力将嫌隙藏在了隔天便恢复正常的日常之下，可从小就看惯了父母争吵冷战的秦贺还是敏锐的察觉到了疏离，还是来自英语老师单方面的疏离。
　　冷淡持续了两三天班主任很快便似乎是因心虚松动了，饭桌上主动抛出八卦话题来活跃气氛，可埋头认真吃饭的英语老师虽敷衍应了几句却始终心不在焉。秦贺在旁察言观色，断定英语老师还有气未出尽，暂时不打算原谅班主任。
　　他旁观者看的明白，当局的班主任却糊涂的很，竟然冷哼了两声，两口扒完了饭“哐当”撂下碗筷起身走人了。
　　望着班主任满脸不爽回到电脑桌后刚坐下又气冲冲站起，大步走至玄关换鞋拿钥匙摔门走人，秦贺都不禁想摇头。虽然他成绩不好朋友也不多，但起码懂，道歉的人态度太横，结果必不会太好。
　　果然，这样的沉默继续延续到了周末。
　　周六早晨，被迫起床吃早饭的秦贺顶着鸡窝头睡眼惺忪往烤吐司片上抹草莓酱的时候，身边班主任喝着鲜牛奶随口问：“老周约今天钓鱼，你去不去啊？”
　　这话显然不是问他。
　　对面眼睛同样不太清明的英语老师迟钝了片刻才啊了一声，举着堆满厚厚炼乳的吐司片迅速皱了下眉：“那就去吧。几点出发？八点还是八点半？”
　　班主任似乎对英语老师有些勉强的答复不甚满意，皱眉说了句八点半又转过头来看他：“你怎么办？我跟季老师要去水库钓鱼中午不回来，你从辅导班回来自己叫外卖行么？”
　　显然是不行。
　　秦贺摇头：“带我一起去吧祯哥，今天没课，我也想去水库玩。”
　　班主任问：“作业写完了么？”
　　秦贺摇头：“今天晚上再加明天上午就能写完，我不想吃外卖。”
　　王祯想着秦贺独自在家也不会老实写作业，于是应允：“作业带着，到了水库我们钓鱼，你待在车里写作业。”

　　水库之行参与者比秦贺预想的多的多，除了周主任，二班杨老师，五班葛老师与带文课重点班的刘老师都在列，七个人三辆车迎着红日鱼贯向城东进发。
　　周主任约钓鱼的水库跟上回王祯、季怀冬他们买小银鱼的不是同一个，略小些也近些，风景却是一样的好。天高云淡，水面映着蓝天悠悠荡荡。季怀冬打开车门被凉风冲面的瞬间心里多日的憋闷豁然透了气，透凉的冷气吸进肺里转一圈再吐出，接着带走了多日烦躁与焦虑。
　　钓鱼不适合扎堆，王祯指使秦贺从后备箱往外拿出才置办的渔具后，走进停前面停着的两辆车上下来的几人围成的圈中，分地盘。
　　“东边上次来我就做了个窝，这次我还在那儿，你们几个都离远点啊，”周主任先下手为强。
　　小刘忙扯着葛老师紧跟其后：“那南边我俩包了。”
　　杨浩浩笑：“吹牛皮真不上税，你俩包的下么？”
　　小刘腆着脸笑：“哎，还就真比某些就带了根杆，饵都要借的人强那么一乃乃。”
　　王祯问：“谁就带了杆？”
　　“浩浩，”葛跃笑：“一根破杆就想来打江山，你看一会儿是我们带着施舍啊还是你们带着施舍啊？”
　　葛跃用了“们”，看着左右分立着儿徒的王祯笑。
　　小刘急性子，一把抓住杨浩浩胳膊就往他俩那儿拽：“还是跟我们吧，祯哥那边俩护法大弟子齐全了，轮不上你上前尽孝。”
　　“靠，”杨浩浩笑骂，顺手拍小刘一巴掌。
　　王祯潜意识里没想过反驳小刘的话，于是跟着调侃杨浩浩。
　　那头，正经出来钓鱼的周主任拿齐了家伙就准备往树林里钻，下车后四处溜达呼吸新鲜空气的季怀冬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附近。
　　“周主任您一个人啊，要不我跟您一块吧，您钓鱼，我陪着坐享其成就行。”
　　“嘿，占便宜占的这么明目张胆么。”
　　周主任笑。闲聊天的几个人听见却不约而同有瞬间卡顿，杨浩浩和小刘同时转头朝王祯笑，不同的是杨浩浩边笑边淡淡摇头，小刘却是满眼揶揄。
　　王祯心里有点儿不舒服。
　　小刘哂笑：“呀，大弟子投贤让位了，杨老师快抓住机会补上。”
　　废话真多。
　　杨浩浩顺手又拍了小刘一下，抬脚往王祯身边走：“本来也没要跟你们一窝。”
　　说话间，季怀冬已经三言两语哄下了周主任，接过钓竿和鱼护包说说笑笑头也不回往林子里去了。
　　王祯撇撇嘴移开视线转回头，莫名景也不美了，湖也不绿了，眼皮子前另一位学生乖巧的模样也让他生气。
　　就地搭窝把杆一甩，王祯叫来秦贺陪真来钓鱼的杨浩浩给他看着，钻回车后座敞着门睡觉，浪费了一上午湖光山色。

　　钓到午后周主任红光满面提着钓箱满载而归，召集了散落在角角落落的丧气人们和刚睡醒还在懵圈的王祯，炫耀着战利品，豪气挥手说请客，于是几人就近找家馆子打算把两条大季花做了。
　　收拾收拾渔具、垃圾，季怀冬自然而然上了周主任的车。
　　进饭店落座点餐的功夫，王祯拉杨浩浩去洗手间的路上交代回程让他载秦贺一下。杨浩浩没多问，点头说行，顺便邀请，晚上来我家吃饭？

　　统共三辆车，住城南的杨浩浩、葛跃、小刘三人挤一辆，城东的周主任和王祯各自一辆。
　　酒足饭饱出来，眼看着门口拉拉扯扯吹牛的几个人后面季怀冬又有往周主任副驾里钻的意图，王祯忍无可忍，单臂搭着车门弯腰拍一巴掌喇叭，在惊鸣中扯起嘴角故作玩笑：“季怀冬，中午喝了几两酒啊，住谁家都忘了？”
　　季怀冬没什么反应，同周主任道别，又朝杨浩浩几人打个招呼，走过来拉开副驾门坐了进去。
　　王祯扬扬下巴冲其余几人打了个招呼，跟着也上了车。
　　季秋午后的阳光明媚却少了丝暖意，黑色轿车沿着空旷的道路飞驰而过，带起的劲风卷起路面上暴雨打落未及清扫的落叶，车窗外，车道两侧黄绿枝桠一扫而过。
　　车内极安静。没有音乐，没有聊天，连呼吸都轻轻的。
　　王祯沉脸盯着前路不做声，季怀冬扭头望着窗外同样不张口。
　　安静平滑出两三公里，王祯火气消了点，终于说话了。
　　“你到底什么意思，是不是要我给你道个歉才行？没陪你发疯，没跟你一起胡闹真是对不起啊。”
　　季怀冬轻轻叹了口气：“那天是我心烦意乱，冲动了，对不起老师。”
　　“别，”王祯冷声道：“我可不敢让你给我道歉，谁知道你认完错又要记恨多久。”
　　季怀冬皱眉始终望着窗外，叹口气又不说话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呀季怀冬，”王祯啧了声，皱眉敲喇叭：“不顺你意就撂脸色耍脾气是么？那天我没揍你都算是对你客气了你能不能成熟点，啊？”
　　季怀冬再叹一声，坐直了举起双手搓脸，再叹过一声后才再次张口，声音闷在手掌中满是疲累：“唉…不是的老师，不是……对不起，我这几天情绪不好…烦心事太多。文章卡住了，赵老师又催进度。学校李主任交代了一堆事，还有下周临时安排的公开课……我就是…太烦了。”
　　王祯松了点油门把速度降下来，出发这么就第一转头瞥身边：“…你早说不就得了。是不是留宿学生打扰到你了？要不然下午到家我就打电话，让他妈妈来把人接走。”
　　“没事，”季怀冬露出脸无力的笑：“我就是最近事多有点烦。上午你们钓鱼的时候我在附近转了一圈，又跟周老师聊了聊，已经好多了。”
　　“噢，”王祯点头，盯着前路：“好了就行……”
　　再次沉默驶了片刻，忍不住又道：“以后，再遇上这种情况你也可以跟我聊聊，虽然不一定能帮上什么忙，但是听你诉诉苦什么的，对吧，说出来轻松一点。”
　　季怀冬偏头枕着靠背，注视着王祯笑，点头：“嗯。”
　　车行过半程，季怀冬安静却炽热的视线始终未收回，灼灼打在王祯脸上，叫他被盯的极不自在，咳了声问：“还有什么事么？”
　　季怀冬有，他问：“你是在主动示好么？你还记得我喜欢你么？”
　　王祯如今对季怀冬口中三五不时就要蹦一蹦的那俩字都免疫了，嘁了声：“我他妈是好奇。你不是要追我么，用这么大爷的姿态来追人我还头一次见，不得跟您请教请教，谁知道现在社会主义文化青年是不是都这样啊？”
　　季怀冬愣了下，旋即真心笑开了，再问：“王祯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王祯知道，只是没想通怎么会说出口。眨眼糊弄：“废话，我不痴也不傻还能不知道自己说什么。老师在教育你呢，你有没有认真听啊季怀冬。”
　　季怀冬自然认认真真的听了，勾起嘴角，继续问：“我听了，听出了点疑问。你是在怪我追你追的不积极，鼓励我变本加厉么？”
　　“放屁，”王祯心虚：“不要过度解读行不行？我主要还是批评你最近特别烦人。”
　　季怀冬慢慢眨了下眼，突然道：“你对我有一点点动心了么？”
　　“你脑子有问题吧！”王祯发现这人沟通无能：“是不是学傻了啊，你哪个耳朵听出…啧。”
　　这段时间来季怀冬就此刻脑子最清楚。他轻声笑了笑，又转头陷回副驾里长长出了口气，悠悠道：“我让你心烦了是么……”
　　王祯不想继续纠缠，他更在意的是另一个问题，嘀咕哀叹：“什么时候我在你面前这么卑微了……”
　　于是，季怀冬双眼一弯，笑意浓过深秋金灿黄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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