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世界杯的后遗症拖到了入秋才发作。杨老师脚痒，东凑西凑凑出二十二个人两支队伍，约在周日返校的下午于学校足球场踢了场友谊赛，过程跌宕起伏，激情四射，最后以杨老师热身不足，飞脚断球扯了胯零比零仓促收场。
　　晚上季怀冬替杨浩浩看晚自习，看到第三节快下课王祯勾着嘴角晃荡过来。
　　“杨老师怎么样了？”季怀冬迎出前门便开始笑。
　　王祯的好心情自杨浩浩惨叫始就没断：“万幸没伤及子孙根，说要周末请客吃一顿破财免灾，顺便庆祝劫后余生。周主任刚刚打电话说朋友送了他一斤大闸蟹要分我点，我说再看。你能弄么，要能我就回消息要了啊？”
　　季怀冬揽着他往围墙边走：“清蒸行么？应该不难，实在不行我问下我妈就行了。上个礼拜我爸单位补发中秋福利领了盒大闸蟹，原打算叫我们俩回家吃，结果我去N市你回家了，叫楚蕙拖家带口蹭足了便宜。”
　　简简单单一个事从季怀冬嘴里吐出来，除了最头里一句剩下的全是王祯避讳的，这人就故意，专挑他雷区蹦跶。
　　王祯只作听不见：“那行，那我回复周主任了。”
　　说完站了站发现没话了，王祯眨眨眼点点头转身要走，转到一半想起另件事，又转了回来：“等会放学你押着秦贺回家，别让他乱蹿。我要去宿舍楼查寝到家晚，他家长晚上过来送行李，我要是没在家你记着下楼接一下，或者让秦贺自己去拿。”
　　“嗯，”季怀冬点头：“他就睡沙发么？”
　　王祯没听明白，抬眼。季怀冬补充：“秦贺个子挺高，早上我看蜷沙发里那样儿怪可怜的，两条腿都耷拉在扶手外面。”
　　“这么有爱心，那晚上你睡沙发吧，”王祯道。
　　季怀冬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不需要，家里两张双人床还睡不下三个人么。”
　　王祯不想再顺着他说了，转头透过玻璃窗望着二班满堂伏在课桌上安静自习的学生们，淡道：“少来这套，别光琢磨些有的没的一天到晚脑袋里能不能有点正事。实在不知道该想什么好了我给你指个道，好好想一下过会儿怎么赶在秦贺溜没影前把人领回家吧。”
　　说着黑白分明的眼转回来淡淡看他一眼，转身走了。

　　王祯的担心并非多余，季怀冬提前下课铃响一分钟堵上七班后门都没能堵住秦贺。
　　滑不溜手的秦贺跑了可蒋珈还在，季老师直接截了他甩着马尾一脸天真的课代表，道：“带手机了么？”
　　蒋珈瞪圆眼后忙摇头甩马尾，怕脱不清麻烦两只手也在用力地摆：“我知道学校不给带手机的，我真没有！”
　　季怀冬领她到监控外的后门角落，笑：“现在你可以带了。给秦贺打电话，叫他现在回教室来。”笑着又补了句，“别说是我说的。”
　　蒋珈叹口气从书包里掏出手机：“发消息吧，现在谁还打电话呀。”
　　依着季怀冬的指示，蒋珈编了个理由叫秦贺回班。消息发出去后退回界面恰好有一条快递消息弹出，小姑娘看一眼便笑了，咧着嘴仰头道：“季老师，您喜欢喝茶么？教师节的礼物我们还给您买了白桃乌龙茶，明天就能派送了。”
　　季怀冬对茶兴趣不大，对学生的心意更无甚感觉，见走廊上学生快走光了，跟着赶蒋珈回家：“教师节不都过了一个多月了么。东西收拾好了就赶紧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不要逗留。”
　　蒋珈点头，双手抓着书包背带却没动：“对呀，本来就是除了花每位老师还有一份小礼物的，但是您的发货比较晚，才耽误到了现在。”
　　教室里还有学生磨蹭，季怀冬决定进去等：“教师节你们班送的那个花是谁负责的呀？”
　　蒋珈小步跟在他身后，眼神闪躲：“就……班委跟各科课代表商量着定的。”
　　走到前门停住，季老师笑着转身：“送老师应该送百合、向日葵、康乃馨一类的这是常识，你们都送了些什么。”
　　每逢教师节季怀冬都要跟着师兄弟们半夜溜进办公室给赵教授送花，这方面他是行家里手。
　　蒋珈手指扣了扣背带，仰头，一脸无畏：“可是，红玫瑰也能代表学生对您真挚的敬爱呀！”
　　学生真挚的情感被他分分给同办公室两位女老师带回家泡脚了，不过这话季老师听着却觉着很有道理。点头：“嗯，也对，也行，赶紧回家吧。”

　　季怀冬高估了纯洁青涩的感情在青春期躁动小男生不富裕的脑容量中所占的分量，独自在教室等到人去楼空了也没等来秦贺。
　　跟游戏比起来女朋友算个啥真是当代各年龄段男性求生欲低的重要错误思想源头，意识到秦贺肯定不会返回学校了，季怀冬果断关灯锁门回家了。
　　途经水果店进去买了个柚子，季怀冬一路琢磨着怎么跟王祯交代能把他摘干净，没想到到家打开门抬眼却撞见本应在网吧热火朝天厮杀的秦贺老老实实坐在餐桌旁埋头跟作业较劲。
　　“你跑哪去了，下班多久了才回来，”王祯穿着睡衣从主卧出来，头发半湿软趴趴冒着水汽。扫一眼他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继续往电脑桌后走：“下次买水果尽量挑个时间行不行，秦贺没钥匙，放学在门口等了快半小时还是我到家给开的门。”
　　季怀冬没脸说他没堵到人在教室里干等着，嗯了声带上门换鞋进屋，放下水果又进房间换衣服。
　　王祯见季怀冬淡淡地脸上没什么情绪，以为孩子大了当其他人面说两句生气了，等他放下背包脱了外套再出来，装作无心随口道：“秦贺，你刚才不是说英语作业有不懂的么？喏，季老师到家了，有不明白的抓紧问啊。”
　　秦贺宁愿不明白着也不想问，埋着头贴在卷子上不搭理也不吱声。
　　季怀冬见小孩不主动更乐得轻松，也不主动，拎起装着柚子的袋子进了厨房。
　　二人配合视而不见充耳不闻，王祯更以为季怀冬不高兴了，小声啧了下点开游戏懒得管他。且去生气。
　　季怀冬在厨房将才买的柚子去皮切块，果肉分装两个小碟插上果叉端出来，一叠不计前嫌放到了餐桌上秦贺手边，另一碟端着走向王祯。
　　“吃柚子么？”电脑桌上放下瓷碟，季怀冬问的同时先捏着叉子叉了一块送进嘴里。
　　王祯连输两盘晦气的早忘了季怀冬“生气”的事，龇牙咧嘴丢了鼠标叉起块大的塞嘴里：“你说这些孩子们平时是不是作业太少了呀，这才十点多就都做完了？上什么线打什么游戏啊。”
　　季怀冬听他抱怨，没忍心进一步打击，反手指指餐厅写作业的学生：“他家长把行李送来了么？”
　　“噢对，”王祯还准备再吃一块，闻言放下叉子找手机。
　　秦贺家长的联系短信早十分钟前就进来了，王祯扫一眼急忙起身：“已经进小区了，我下去拿一下啊。”
　　“哎我去吧，”季怀冬瞧一眼他穿着的睡衣，拦下人：“就在楼下是么？”
　　“嗯，对，”王祯没坚持，看着季怀冬放下叉子抽纸擦着嘴往玄关走，想起提醒：“把外套穿上，秋夜凉了。”
　　季怀冬衬衣衣袖半挽，换着鞋回头笑下：“不就在楼下么。”
　　季怀冬下去上来一趟很快，王祯正准备结束这局也下去看看人便已经回来了。
　　半人高的行李箱靠在玄关门口，不去看眼神飘过来的秦贺，季怀冬先进卫生间，半分钟后随着冲马桶的声音开门喊王祯：“王祯，上次给你那个止痒的药膏还在你房间么，你找给我一下呗。”
　　“嗯？”王祯刚把眼睛转回电脑屏幕：“不在我这里，不早还给你了么。”
　　“你过来帮我找一下，”季怀冬坚持：“就在你房间。”
　　“嘶啧，”两句话的功夫王祯分神惨死，丢下鼠标起身：“跟你说了不在就是不在，我自己后来买新的了，早八百年就还给你了……”
　　季怀冬没听他念叨，先一步进卧室等着，等王祯进来后冲他使了个眼色，拉着胳膊将人朝前阳台领。
　　“秦贺妈妈想把秦贺寄放一个月。”
　　王祯皱眉：“什么东西？”
　　季怀冬道：“吐了堆苦水只说顾不上，我觉着她不是顾不上，是管不了。所以也没给准话，上来听听你意思。”
　　“秦贺家长还在楼下呢？”王祯问。
　　季怀冬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硬塞给我张卡说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就走了。你要是不愿意，明天把卡给秦贺，让他自己回家。”
　　王祯垂眼看了下那张卡，抬眼望季怀冬：“你怎么说，想不想留他？”
　　季怀冬耸肩：“我都行，这是你家，他家长嘱托的也是你。”
　　王祯其实也没什么想法，拿过卡来打量：“给了多少钱啊？”
　　“五千，”季怀冬道。
　　王老师啧了声，正反看着卡没说话。
　　晚风微凉，季怀冬看着犹豫的王祯，想到外面打他进门就惴惴不安的秦贺：“要不……问下秦贺吧？你如果也拿不定的话征求下秦贺的意见？他也…快高考了……”
　　“行吧，”王祯收起卡：“我没意见，他如果想住这里就住呗。”
　　季怀冬跟在王祯身后从卧室里出来，想了想没再跟去餐厅，回了房间带上门，决定给小孩留点隐私。

　　等待王祯同秦贺谈心的功夫，季怀冬倚坐在书桌边给姜爱玉打了个电话。聊下午补的电影，再说说近况，最后听见敲门声道有事再联系挂断电话。
　　王祯推门进来，悄悄叹了口气走到床尾坐下：“他想多住几天。”沉默片刻，咂舌：“啧，也不知道五千块钱够不够在网上买个气垫床。”
　　“够了，”季怀冬垂眼看着他，轻声笑。
　　王祯坐了回儿，起来拍拍腿，长叹口气：“行吧，就这样吧。走出去吧，出去看电视，别来了个住客把咱俩的生活都打乱了。”
　　季怀冬起身跟上，忍不住又勾起嘴角。

　　秦贺的作业似乎是做完了，二人回到客厅的时候小孩已经扎在茶几前继续搭城堡了，并且瞧着心情还挺不错。
　　王祯瞥了眼餐桌上凌乱的书本试卷没说话，交代了句早点洗漱休息便重回电脑桌后了。
　　倒是季怀冬，盯着望了餐桌半刻钟，最后虽然也一句话没说坐进了沙发，可都拿着遥控器调过半天台了还是没忍住：“秦贺，你作业写完了能不能顺手就把笔跟试卷都收拾一下？不然明天早晨起来还是要收拾，多耽误时间呐。”
　　秦贺翻着搭建书紧紧盯着图纸研究塔楼构造似乎十分投入，听不见有人说话。
　　季老师不跟小孩计较，望着电视里的剧情认真看了小一会儿，突然放下遥控器起身：“我给你检查下英语试卷吧。”
　　方才选择听不见的小孩突然丢下手中的砖块“噌”一声站起，抢在季老师有所动作前，三步并作两步急忙走到餐桌边“唰唰”收拾好书包。
　　餐厅顶灯下桌面整洁如初，季老师心里舒服多了，笑眯眯重又坐回沙发，调整了个姿势舒舒服服出了口气，听着身后一声哧笑心情舒畅地继续看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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