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他俩没在商场逗留，按下电梯后苏绍瑾才想起问季怀冬接下来怎么安排？季怀冬看着旁边姜爱玉提过的新上映的电影海报说想回家。
　　苏绍瑾无所谓，电梯门开拉着他挤进去按了负层。

　　穿过地下停车场找到车，刚坐上副驾王安仁的电话便紧跟着追过来了。
　　苏绍瑾眉一挑熄了火，手臂往方向盘上一搭，转身冲季怀冬扬下巴：“来吧，免提，我倒要看看老狐狸怎么舌灿莲花诱拐小白兔。”
　　季怀冬哧笑，按下接听：“喂，王总。”
　　王安仁的声音透过扬声器在密闭空间里扩散开来。他与王祯确实不一样，王安仁似乎更爱笑语气里的笑意也更浓，但总没有王祯听着看着叫人心里舒服。他笑：“小季老师，茶馆里匆匆一见太仓促，有件事忘了问一下你。”
　　季怀冬与苏绍瑾对视一眼：“嗯，您说。”
　　电话那头王安仁笑笑：“王祯十一是也出门了么？前天夜里我过去怎么家里没人？”
　　杨浩浩有王祯家的钥匙，王安仁也会季怀冬一点不奇怪。
　　“他回家了，”季怀冬道：“他说回家看看伯母。”
　　“回家了？”王安仁明显很意外：“他自己回去的？”
　　“对，他说正好三天假，回家看看。”
　　“噢……”对面静了许久，才又慢慢再开口：“小季老师，我一直有句感谢想对你讲。我们家去年出了点变故想来你也听说过。王祯那段时间受了些刺激，一直不大好，本来他再回去上班，邀你同住我们都是反对的。到今年开春之前我一直陪着他在家修养，晓得他的精神状态，反对也是担心给你给学校添麻烦。现下看看，我们的担心并非多余。”
　　“王祯上次回家就跟我提过你，说有赖你这半年的包容他才一点点走出阴霾。作为家人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才好，好好出国也多亏了你帮忙，我们一家该感谢你啊。这样吧小季老师，今晚我做东，先请你吃个饭，等来日让王祯带你回F市的家里，我们一家再好好招待你。”
　　苏绍瑾摇头，季怀冬自然不会去：“王总您太客气了。王苒我是拿钱办事，至于我老师，住在一起相互照顾是正常的，他夸大了。谢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已经买了今天下午回X县的票，要辜负了。”
　　王安仁哎呀遗憾了一声，却也不强邀：“这样啊，那行，那等我过两天回去，你挑地方，我们再单独吃一顿吧。”
　　季怀冬应下了：“好，我还要赶车，您如果没别的事了那就先这样了，王总。”
　　挂了电话，苏绍瑾立马一声哧笑：“真是真真假假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我家老头去年入冬便跟他三亚搞酒店搞到开春，怎么没听说过同行人里有老王？要你号码的时候就猜到他没存什么好心。他们家的人做事也真是绝了，什么事都擅自包办，什么事都不叫老王知道……绝了。”
　　苏绍瑾像是有些生气，却不知他在生什么气，为谁生气。
　　季怀冬嗯嗯应着，垂眼滑手机查车票：“你怎么对王祯家里的情况这么了解。”
　　苏绍瑾车刚出闸口便被堵在路上，贴着前车屁股踩刹车冷笑：“我那有当无的爹这几年就指着王安仁发财，他家从老到幼什么情况我门儿清。”
　　季怀冬勾唇敷衍笑了声。
　　苏绍瑾终于笑了笑，放缓语气：“你别不信。就说王安仁，这个男人除了钱、他儿子还有他弟弟没别的不良嗜好，所以你不要去虎口拔牙，跟学校再请两天假，等晓煜哥来出差我介绍你们认识。”
　　一路走走停停回到小区车库，苏绍瑾稳着方向盘转头问：“晚上吃什么呀冬哥？”
　　季怀冬收起手机：“我想回家。”
　　苏绍瑾眉一挑，看他。
　　季怀冬迎着他的目光，弯眼一笑，补道：“没买到票，你送我。”

　　上楼拿上来时背的包，俩人在对面刚到时吃过的大排档又吃了一顿，结完账擦擦嘴再次上路。
　　苏绍瑾蜷在副驾里跟小女朋友发语音，发了半路打个哈欠困了，收起来，动动身子闭上眼准备养神：“我准备回乡创业了。”
　　季怀冬一时没听清，苏绍瑾又重复了两次才惊讶地瞥眼望：“什么意思？”
　　“减负减压，N市今年已经关了一批培训机构了，琴行本来也不上不下的我就顺势关了，”苏绍瑾大大打了个哈欠：“王安仁给我指了条路，说若暂时我只贪钱，不如回家打着母校的旗子招摇撞骗。”
　　季怀冬点头：“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最早这个月底吧，还有不少事要忙。”
　　季怀冬再点头，问了个以前多半不会关心的问题：“学妹怎么办？”
　　“异地呗，”苏绍瑾揉揉眼睛准备睡了：“还能分么。”

　　进服务区买水放水再休息了一下后，余下半程换苏绍瑾开。二人傍晚出发，高速路上畅通一路深夜回到X县。
　　苏绍瑾直接把季怀冬送到了老王家楼下，拉上手刹转头望着他：“冬哥。”
　　他们三个人里季怀冬比路余小三天，路余又比苏绍瑾小半个月，季怀冬反而是最小的弟弟，可苏绍瑾总喜欢逗他叫他冬哥。
　　“冬哥，”苏绍瑾侧头枕着椅背一双明亮眼真且诚：“如果老王这条走得通我一定是最支持你的人。老师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我心里也明白，你又那么喜欢他，上高中你就喜欢他，有的时候想想你那时躲在下面看讲台上老王那眼神，我都觉着你怎么这么可爱……唉，如果你们能有可能，我真的，真的替你高兴。”
　　“但是冬哥啊，老王真的……不是我爱泼冷水，王家人多宝贝他，王安仁把他看的比眼珠子还紧能让他……”
　　苏绍瑾对着季怀冬毫无波澜的眼没再继续说下去，叹了口气另起道：“老王也有三十二三了吧，他一天到晚没个正型王安仁可不会任他这么单着，他家老爷子过世眨眼也一年了，想办的事带着现下也能办了。”
　　“冬哥，我尽量月底前回来，在我回来之前你要好自为之呀。”
　　季怀冬终于垂下了眼叹了口气：“你晚上怎么办，回家住一宿还是加个油就回去？”

　　上楼开门，客厅里电视亮着。
　　季怀冬定在玄关愣了一下，直到看见脚边一双鞋心里一动，反手轻轻带上防盗门。
　　灯没开，四下一片昏黑，目光所及处看不见人，偌大的房子里除去新闻重播的背景音空空荡荡。
　　换上拖鞋，季怀冬轻手轻脚找遍了所有房间，最后还是在小露台的残花丛里找着了夜风中抽烟的王祯。
　　没熬过夏日的残花败叶垂的垂枯的枯凄凄惨惨沿着露台围了一圈，王祯靠坐在飘窗前的象牙白圈椅里，微仰着头望着无星初月的夜空静静抽烟。手上带着伤，衣上沾着血。
　　借着微弱月光立在后阳台的季怀冬只看了眼便转身离开，先进卫生间拿了条毛巾打湿拧干，再从电视柜里找出医药箱，最后又回到后阳台，从小门出去走到王祯身边蹲下。
　　王祯仿佛入定一般，自始至终无甚反应。
　　季怀冬用温热的毛巾轻轻触了触王祯垂在圆桌边粘着凝血的手背。
　　指关节周围红肿破皮，大片干涸的血丝粘黏在附近，季怀冬用温毛巾擦拭干净后，点涂碘酒，最后缠上纱布。他手很轻，慢慢地仔细地处理完伤口，怕王祯痛又轻轻吹了两下。
　　王祯终于沉着略沙哑的嗓子开了口：“我再也不要回家了。”
　　“嗯，”季怀冬擦干凝固的血丝将毛巾放一边，去医药箱翻找。
　　“你也不要再带我去你家了。”
　　“嗯，好，不去。”
　　“你说要追我。”
　　季怀冬手一顿，抬头。
　　王祯始终盯着夜空，抬手吸了口烟徐徐吐出：“我现在正式拒绝你。赶紧的，物色物色找下家去喜欢吧。”
　　季怀冬眉一蹙，眼神依然很犟，却没再吱声。
　　他跟王祯争累了，争来争去全是逞口舌之快可谁也说服不了谁，事实上，说服了也无用。
　　苏绍瑾的话点醒了他，他不急，王祯不急，不代表王祯家里人不急着。
　　如梦方醒才发现时间已经很紧迫了，在王祯毅然决然走向下一段感情之前如果他不能让他对自己生出哪怕一丝动容或犹豫，他就真的什么机会都没了。莫名地，季怀冬就是很确定，让王祯死灰复燃再次心动的下一个人，会是他用尽全力去爱去喜欢去偏袒很久很久的人。
　　既然王祯无所谓男女，那么在等那个人出现之前，他得抓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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