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付完钱王祯拉着季怀冬就想走，却被王安仁叫住：“你的礼物还在我车上，准备什么时候拿走？”
　　下到停车场，王祯让季怀冬先上车，转身钻进了王安仁的副驾。
　　打开储物柜手指勾着礼袋绳却不拿出，王祯道：“□□有么？一块给我我好卖了换游戏。”
　　“卖了多买两身衣服吧，你看看你，现在穿的什么样，”王安仁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丢过去。
　　“怎么了，挺舒服的啊，”王祯无所谓，扯扯身上宽松的棉短袖。
　　王安仁看眼他，开始苦口婆心：“谈恋爱的时候该注意的还是注意点，最起码约会的时候稍微收拾下自己，这还要我提醒么。”
　　“谁说我谈恋爱了？”王祯抬起头望过去，眼里冷下来：“见面吃顿饭就叫谈恋爱？那再吃一顿我岂不该对外宣称已婚了？”
　　王安仁急了：“你都跟人吃过三四次饭了你没谈你们算什么？我跟你说王祯，人家冯茜可是很中意你，别在这个时候给我犯浑啊。”
　　“算接触，”王祯撂下三个字表也没拿卡也没要，下车摔门，大步绕过车头钻回等在旁边的黑奔副驾，叫季怀冬开车。
　　季怀冬听话地打火踩油门，在即将驶出车库的时候瞥眼冷着脸的王祯，忍不住状若无意探问：“老师，你大哥怎么喜欢喷女士香水呐？”
　　王祯抱臂盯着前路，冷哼声开口：“连你都闻出来了。”

　　离九月一号还有两星期，可怜的高三学子们便提前开学了。
　　高三是临门一脚的重要一年，学校重视，班级不变，可各班配置的授课老师皆做了微调。去年逃过一劫的高二七班在范老师最后一次以班主任身份于班群里上传完最后一份表格后哀声四起，群成员虽暂时不在一处，但但凡看过文件的，无一不举着手机悲苍天叹玉帝欲哭可惜无泪！
　　那一天，在朋友圈比惨大会上，七班破天荒以碾压姿态完胜。
　　由于过于悲伤，隔天正式开学的清晨蒋珈仍未从忧心中走出，耷拉着马尾背着书包垂头走在校园里，唉声叹气牵着同伴的手诉说她们班的惨：“数学王祯、语文刘歆、外语季神，你知道这叫什么么？”同伴摇摇头，蒋珈再叹一声：“这叫活阎王、母夜叉加笑面虎，这叫高三不给你留活路！王祯还是班主任我的天呐，我就该现在去喝口水看看能不能噎死。”
　　同伴深表同情，安慰了两句余光瞥见身后笑吟吟的年轻男人，忙偷偷拿手肘捅蒋珈，然后靠边立正：“季神早。”
　　蒋珈捂了下嘴跟着转身，努力咧咧嘴道：“季老师早。”
　　一个多月没见着这些小可怜们季怀冬还有点儿想念，轻快道：“这个时间不早了，该要迟到了吧？王老师可特别讨厌学生迟到。”
　　“啊？”蒋珈小脸一皱，皱出副倒霉催的模样彻底逗乐了季怀冬。
　　季怀冬笑弯了眼又提醒：“别傻楞着了，赶紧跑吧，说不定还能赶上小预备。”
　　话语刚落小预备响了。蒋珈大眼睛一眨回神，道了声老师再见，拉上同伴甩着马尾扭头迈开步子就跑，片刻功夫没了影。
　　早上出门王祯说要载他，季怀冬摇头，看天气不错，提议同行，王祯拒绝，最后谁也没说服谁，出门各走各的。
　　季怀冬看着两个小姑娘消失在路口，笑了笑继续往前走。
　　阳光灿烂如昨，花香鸟语如旧，一中的晴雨同四季各有各的美季怀冬全都喜欢，可最爱的永远是湛蓝的天下洁白的云，明媚的阳光中沐浴着的青瓦白墙。永远敞开怀抱，永远接纳包容，永远孕育希望，像归宿，又是起点，季怀冬喜欢这种充满希望的生活，喜欢睁开眼仍有期待的每一天。

　　与高二相似又不同的教学楼上到五楼，于尽头右拐，王祯夹着烟倚在瓷砖围墙在满目阳光中静候着。
　　干净锃亮的瓷砖墙边王祯衬衣长裤，夹着烟，眯着眼，视线与季怀冬遇上时嘴角一勾，勾出一个懒懒的笑：“迟到了，季怀冬。”
　　他拖着声，拖得季怀冬心神一荡，笑着走近：“下次一定，王老师。”
　　王祯咬烟哼笑了声，偏过头瞥眼楼下天井中匆忙跑过的学生：“说要载你你不要，等正式开学了再这么晚到，被巡查早自习的陈斌逮着，奖金给你扣光。”
　　季怀冬靠在王祯对面，嘴角不自觉上扬：“反正谁的早自习你都要来抓迟到，就说是你的呗。”
　　“凭什么呀，”王祯转眼盯他笑：“你奖金打我工资卡里了？”
　　“也不是不行，”季怀冬扫过后墙一溜排开罚站学生，落在蒋珈苦哈哈的小脸上：“工资外快都拿来贿赂你，你看行不行？”
　　王祯哧笑声，转身进了教室。
　　教室里书声朗朗，老王甫一进门，底下如得了某种默契，齐齐噤声，一个个小脑袋瓜追随着王祯走上讲台如同向日葵追逐着太阳，只不过花瓣尖上抖着的不是敬爱而是敬怕。
　　满屋屏气凝神的注视王祯仿佛不察觉，走上讲台瞥一眼台下：“停下来干什么？继续，声音大点。”
　　话音方落，读书声已起，要求1.5反馈2.0，效率堪比十道圣旨连催，季怀冬眼睁睁看着中间的王智宇因为喊得太用力被口水呛着，伏在桌上一阵猛咳，咳得脸红脖子粗了手上还不肯松开英语课本，待气刚喘顺些立马又朝讲台喊起abandoned。
　　王老师也注意到了，对整顿效果还算满意，转头发现季怀冬站在门口，便问：“你有事？”
　　季老师点点头。
　　王祯屈指轻叩了两下讲台，学生们又忙应声骤停，齐刷刷仰起小脸，执行之利落都吓着季怀冬了。
　　季老师稳住面上，扫过一张张倒霉小脸，对接下来要说的话突然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出于心软，他先冲他们绽开了个和善微笑：“新学期能再见到大家老师挺高兴的。放假前发的最后一张试卷，早自习下课后课代表收上来……”
　　抗议声乍起，讲台上王祯清了下喉咙，又没了。
　　已经有白脸了，自诩脾气好的季老师主动担起了红脸的责任，语气愈发温柔：“……没带的下午带来；丢了的课代表统计份名单，来我办公室领空卷，明天早自习前补交；交不上来又不在名单里的，这一个星期每天作业多一张试卷，只写完型和单选。”
　　说完朝王祯点了个头，不理会满屋哀叫走出了教室。
　　王祯再扣扣台面：“继续读书。”
　　也跟着走了出来。

　　二人没有走远，倚着走廊围墙闲聊昨晚的球赛。聊着聊着王祯突然顿住，似笑非笑盯向季怀冬身后。
　　季怀冬顺着他的目光回头，杨浩浩堆着笑从走廊东边走了过来。
　　二班在同一层楼的最东边。
　　杨浩浩脸上的笑不比王祯纯洁，走到六班门口一个箭步蹿上来，握住王祯双手做作惊讶：“呀，这不是一级优秀教师、高三数学组黄金骨干、学生心目中如春风般和煦似太阳样温暖的、大名鼎鼎的王祯王老师么！王老师幸会幸会，欢迎回来。”
　　说罢还特意握紧双手用力摇两下，贱兮兮的，笑出来的一脸褶子皆透着不怀好意。
　　王祯斜睨着他演，瞧罢哼笑一声，抽回手拍肩：“杨老师客气。在您面前除了爸爸，我什么也不是。”
　　“滚蛋！”杨浩浩抖开他手笑骂。
　　同季怀冬打了个招呼，回头环视眼七班屋内，杨浩浩道：“干什么，上任第一天就来讨人嫌了。”
　　王祯下巴一抬：“你不也从二班过来的么。”
　　“哎，我们可不一样”杨老师摆手摇头，坚决划清界限：“我是去打招呼去给学生们送温暖的，我们可不一样。”
　　王祯呵了声，转开眼，转到一半又顿住。季杨二人顺着他又露出的冷笑转头望向楼梯口，只见楼梯口又一颗迟到的小脑袋自墙角冒了出来。
　　上学期季怀冬的英语早自习，秦贺迟到和旷课的几率一直是以五五开为基准线，根据那一段时间他心情的好坏上下浮动，像现下这种再有十分钟就下课了他才姗姗露面的事，季老师都习惯了。
　　秦贺脑袋自墙后探出，眼珠子挨个扫过冷笑、含笑、幸灾乐祸笑的三张脸，万年冰山脸抖落一地冰渣子，忽而晃晃脑袋绽出个天真烂漫的笑。又惊吓着季怀冬了。
　　秦贺笑眯眯两步蹦上前，清亮亮喊了声祯哥，又转头乖乖叫杨老师。
　　杨浩浩一脸慈祥，抬手搂上比他高一个头的男生单薄的小肩膀：“呦，秦贺呀，都快熬成学校的钉子户了，低头抬头都能见到你，送走了一届又一届你还在高三。怎么着，明年准备毕业不？”
　　秦贺傻呵呵的笑淡了。
　　王祯看一眼杨浩浩，看一眼季怀冬，最后看向秦贺：“没看见季老师么？”
　　淡淡的笑也没了，秦贺转过那张明媚不再的脸，不情不愿叫了声：“季老师好。”
　　季老师从不跟小朋友计较，笑吟吟回了句好，又关心：“怎么来的这么晚呀，迟到了吧？”
　　很好，只一句话，小朋友重回冰山了。
　　王祯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进去吧，带着课本到后面站两节课，下次再迟到加倍。”
　　秦贺进去后三人又闲话了几句，王祯惦记着立规矩杨浩浩第一节也有课，正打算分别打隔壁班又出来一位数学老师。
　　葛老师端着茶杯出门便笑：“你们几个大清早不在家赖床睡懒觉，跑这里聚什么众，影响我们班自习。”
　　杨浩浩摆手：“这就散了，你来我们马上散。”
　　“嘿，”葛老师喝口水乐：“我来的可真是时候。”
　　“真要走了，我下节课有课，”杨浩浩边说边拍葛跃肩，绕过他人急急忙忙往东回。
　　王祯也跟着直起身拍拍他另一边肩：“还有事没交代，你别在我们班门口大声喧哗啊。”
　　“嘿！”葛老师还没回过神呢面前就剩季怀冬了。
　　季怀冬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指指对面办公楼：“我回办公室。”
　　“哎哎哎我跟你一道走，”葛老师这次反应快，忙跟上：“走走走赶着他们下课前人少赶紧走。”
　　走过教学楼通往办公楼的天桥，季怀冬去四楼，葛跃下二楼。
　　“学校前几年喜欢用有经验有精力的老师带高三，但是冯校调来后就不大看重这些了。凡有本事有能耐的吃得了高三的苦的，能跟升的基本跟升，实在是不适合的才会撤调高一。上次你突然打电话来问，三言两语的可能也没说清楚，没耽误你事吧？”
　　从阳光灿烂的教学楼走进背光阴暗的办公楼，葛跃侧过头关心询问。
　　季怀冬摇头：“本来也没什么事，就是打听一下。”
　　他喜欢万无一失，知己知彼而后谋定再动。
　　暑假从葛跃那里听来的消息让季怀冬没有在周宇的片面之词后莽撞去找陈斌，幸而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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