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房间里静了好一阵，除了空调的声音落针可闻，季怀冬注视着王祯一点点消失的笑意和拧起的眉，以为像往常一样，这个话题就到这了，正打算再去整理一下笔记本里手写的笔记王祯却突然又开口了。
　　“你知道我爸去年过世了的事吧。”
　　他声音不大，却让季怀冬动作一僵。
　　有些意外的回过头轻轻嗯了声，王祯一下下抓着头发轻声又问：“那你知道是因为车祸么？”
　　季怀冬轻轻点了点头：“苏绍瑾跟我说了点。”
　　“嗯，”王祯瞪着眼望天花板：“那你知道我也在车上么？”
　　季怀冬怔了怔，紧张得下意识凑近：“你怎么也…你没事吧？”
　　王祯让他吓了一跳，见凑过来来回打量检查他的双眼里满是关心，心里多少有点儿感动，枕在头底下的手抽出来搂了搂季怀冬肩，安抚：“老师没事，我没事。我当时坐在后座，车祸发生的一瞬我爸右打方向盘把他自己送出去了，我一点儿事都没有。毫发无伤。”
　　“啊那就好，”季怀冬下意识呢喃，说完才想清王祯说了些什么，忙意识到不妥抬眼看他。
　　“没事，没关系。”
　　王祯往大床里陷了陷，换了个舒服的姿势伸了个懒腰：“我昨天不是跟你说老头自作主张把我安排进了学校的事么。”
　　“因为这个事我跟他闹了挺久的脾气，我外公走了以后差不多有好几年我跟我爸基本没来往，见了面也不说话。等他也退下来了开始在家养花种菜颐养天年了，我哥觉着不能这样下去，开始当和事佬，两边说好话两边哄。”
　　“应该…就是……对，差不多那会我跟李玥，就是我没结成婚的未婚妻，我跟李玥那会儿好了也快三年了，啧，她也劝我，说老爷子都那么大年纪了你跟自己爸爸置什么气。”
　　季怀冬安静地坐在王祯身旁看着他，王祯笑了一下：“然后我一听，嗯，有道理，就说那就和好吧。李玥挺高兴，特意订了个饭店送菜，说那请老爷子来家里吃个饭喝一杯，你们父子俩就冰释前嫌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王祯看向季怀冬。
　　季怀冬眉一皱：“你去接叔叔然后……”
　　王祯笑了声：“想象力挺丰富，嘿，别说还真能串联的上呵。”
　　他笑得勉强，季怀冬拧着眉不语。
　　叹了口气，王祯苦笑：“没这么狗血，啧，不过也差不多了。我爸没看上李玥，说什么也不同意，还把我俩给搅黄了。”
　　“唉，季怀冬，你说他怎么这么能耐啊。”
　　王祯转头盯着季怀冬问了句发自灵魂的质问。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此时此刻季怀冬也是发自灵魂的感谢王祯他爸：“可能你们不合适吧。”
　　王祯眉一挑没说什么，过半天才又继续道：“然后我俩就又开始冷战。这次没要我哥出马，老头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外地疗养待的好好地非要回来请我吃饭。自个儿开了三四个小时的车赶到学校，坐在我办公室等我下班，下了班又主动申请要开车，就我原来那开了快十年早该报废了的破大众，阴天路滑的结果就在学校门口出了车祸。”
　　“啧唉……”王祯握紧拳头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有些激动：“你说他怎么想的季怀冬？就非赶在那天跟我吃饭么？我是他儿子，他要是真想那天见我打个电话我过去也成啊，那么大岁数的……”
　　“王祯王祯，”季怀冬吓得忙俯下身半搂着他安抚：“别急别急，没事了没事了……”
　　王祯闭上双眼躺着，任季怀冬半抱着他轻拍轻哄了半天才压下心里的那一阵翻涌。再长叹一口气，抬手拍拍季怀冬胳膊：“压死了，起来。”
　　季怀冬不放心的抬头看看，王祯笑了下，抬手揉揉季怀冬短擦擦的头发：“你怎么这么重。”
　　季怀冬没说话，放开了王祯可两手下意识抓住他的小臂，王祯看了眼没管，笑笑：“你不是问我为什么一反常态让你住进来么？”
　　“我爸后事办完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我睡不好觉，啧，睡不着觉。也不是不困，就是躺在床上明明都已经酝酿好睡意了，脑袋里一不留神想到我爸就失控了。我就一直在想，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明明我们和好，我跟李玥订婚都是很开心的事最后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我老是想，还会想我爸。”
　　“守灵的时候我哥一直说爸爸偏心，说他小的时候我小的时候怎么严管他偏纵我，他一说这些我就想起了好多好多全忘了的小时候的事，然后我就发现其实我爸是个……啧，特别好的人。”
　　“季怀冬，我觉得还是我太幼稚太任性了，你说我干什么跟他生气坐后座啊……”
　　不坐后座他也不会回头跟我说话。
　　王祯又说不下去了，仰头眨了眨眼，发现好像止不住于是抬手捂在了眼睛上。
　　听他说这些季怀冬心里也不舒服。
　　他不擅长安慰人，不知道怎样的安慰才是此刻的王祯需要的，只能心里又难受又急。出于本能的，下意识轻轻抚着王祯冰凉的手臂小声重复着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王祯，没事啊都过去了……
　　王祯捂着眼沉默了快十分钟季怀冬就在旁边陪了十分钟，最后还是王祯堵着鼻子骂了一句：“操，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眼色，给我拿张纸啊……”
　　季怀冬这才反应过来，脑袋一晕舍近求远跳下床跑进卫生间找纸，找了半天只有厕纸才想起床头柜上就有抽纸，又急急忙忙出来，结果王祯自己已经抽了好几张正坐在床上擤鼻涕。
　　“你这个小孩真是，以后怎么跟小姑娘谈恋爱啊，”他眼睛红红的，说话还有鼻音，干了的头发让他自己胡乱抓成了鸡窝顶在脑袋上还不忘教育季怀冬。
　　季怀冬绕过床走到他面前，坐在他身边，拧着眉心疼地望他。
　　王祯擤鼻子还不忘瞪他：“看个鬼，不知道非礼勿视。”
　　红眼睛里有血丝，季怀冬不说话，连眼睛都不眨。王祯知道他是好意也让他盯毛了，丢了废纸往后退了退：“早知道你这么烦人不跟你说了。”
　　季怀冬轻叹了口气，“所以你想找个能说话能喘气的活物放家里，转移一下注意力？”
　　“嘿，”王祯眉一挑乐了：“这次推理的很正确嘛。”
　　他眼睛鼻头红红地乐得一点都不好看，季怀冬再叹一口气：“通常这种情况正常人想到的都是养个小猫养个狗，您是怎么想的，找了个活人回去。”
　　王祯听出他在嘲讽，笑骂了一句，睨他：“那不是现成的活人送上门了么。”
　　他哭过的样子可真不好看。
　　季怀冬盯着看了半天，垂眼轻轻叹气：“唉，我能抱你一下么？”
　　“啧你……”王祯话刚起头忍了忍又咽回去了，大大方方张开手臂：“算了，来吧，爸爸抱抱。”
　　季怀冬几乎是扑上去抱住了他。
　　冲力差点把王祯撞倒。他抱得很紧，用尽了全力，好像经历了这一切劫后余生的是他而不是王祯。
　　王老师反省是他先讲这么感伤的话题才让小学生情绪如此失控，本着比他虚长几岁还是个长辈的责任，该他哄，该他哄的。
　　难过不舒服了想要抱抱，还真是个孩子呀……
　　王祯没想到季怀冬求抱抱抱的时间也太久了，而且瞧着文文弱弱的手臂还挺有力，勒得他难受。撑不下去的王老师拍了拍学生的背：“差不多行了啊，没被车撞死也要被你勒死了。”
　　“瞎说，”季怀冬恋恋不舍松开，责怪。
　　王祯撇嘴：“迷信。”

　　说了许多话又哭了场王祯累了也困了，打了个哈欠下床准备洗把脸睡觉，走进卫生间的时候他想起一有趣的，笑着朝外面喊：“哎季怀冬，你知道我跟我初恋是怎么分的么？”
　　“嗯？”季怀冬整理着方才被揉乱的床单，一下没反应过来王祯在说什么。
　　王祯简单冲了下脸毛巾擦干了出来，季怀冬已经盖着被子躺在床上了，他很自然的掀开被子的另一头爬上床，扭头笑：“我初恋，你知道我们是为什么分的？”
　　季怀冬眉头一皱，想起了些不愉快的事：“泼你奶茶那个？”
　　“不是，”王祯笑着摇头：“那是第二任，哎你怎么知道的？”
　　“班里都知道，”季怀冬眉头皱的更紧了，脱口问：“你到底谈过多少个啊？”
　　“连李玥五个。不是，跑题了，说初恋呢。”
　　季怀冬板着脸干巴巴问：“怎么分的？”明确的数字让他心情很不愉快。
　　王祯当他情绪还没走出来呢，笑笑没在意：“那会我还上大学呢，她哭哭啼啼跑到我寝室，当着我一众联机打游戏的室友的面，指着我鼻子骂我太幼稚靠不住，再跟我走下去看不到前路。啧，我当时觉着她言情小说看太多，哭嗝都带着股琼瑶味儿，现在想想眼光真毒。”
　　说完瞄一眼旁边，结果他的小学生根本没被逗笑，面无表情的哦了声，问，能关灯睡觉了么，困了。
　　王老师撇撇嘴，心说我也困，不哄你来着么。

　　关了灯两人躺进被窝，憋在心里独自琢磨了很久的事一下说出来以后心里舒服多了，王祯很快便感到困意来袭，正想着今晚又能美美睡上一觉突然耳边季怀冬凑过来小声问：“我可以抱着你睡么？”
　　王老师在困意中皱眉，轻哼了声想说差不多得了啊，可嘴巴还没张开学生便带着体温靠过来了，下一秒，王祯落入了前一晚感受过的叫人心安的怀抱里。
　　王祯太困了，没力气推开，胡想着也不赖随他去吧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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