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王老板前段时间来视察过的项目竣工了，跟合作伙伴验完货想起在此地留守的孤寡飘零的弟弟，大手一挥订了家馆子送餐上门准备给他追追油水。
　　王祯换好衣服驱车到王安仁家正是饭点，进门珍馐满桌，王安仁穿着居家服正在厨房里给他榨果汁。

　　“喝什么果汁，这么多好酒留着落灰啊，”王祯靠在开放式厨房边哼笑声，转身抬脚走向酒柜。
　　“你不是开车来的么？”王安仁端着两杯橙汁走出来看王祯一眼。
　　王祯把拿在手中的红酒又放了回去，关上玻璃柜门：“你什么时候走？”
　　王安仁坐到餐桌边笑：“后天吧。明天我休息一天，我们可以去钓钓鱼，城南郊区好像有个水库可以春钓，你不是现在对这个感兴趣么。”
　　“你会钓么？”王祯走回餐桌边，拉开椅子坐下：“我不跟你去玩，你要是忙完了工作没什么事，今晚上抓紧走吧。”
　　“你是不是做什么坏事了？”王安仁一顿，夹着菜挑眉看了王祯一眼。
　　王祯笑：“我一人民教师我能做什么坏事。”
　　“那你催我走干什么？”
　　吃完饭，王安仁收拾了碗筷端着茶壶出来的时候，王祯正盘腿坐在客厅看手机。
　　“晚上出去吃吧？”
　　“嗯？哦，行啊，”季怀冬发消息说晚上可能要晚点回家，王祯收起手机接过王安仁递来的茶杯：“清明大家都回老家了？”
　　王安仁摇头：“就我跟妈，还有二叔一家。”说着王安仁突然笑起来：“哎，上次去你给爸留的那盆假矮松还在那呢。”
　　“真假？”王祯抬眼：“妈不是说会被收走么。”
　　“不知道，”王安仁笑着摇摇头。
　　“说到这个，”王祯捧着茶杯望着王安仁思索着问：“当初李玥到底是爸不喜欢…还是其实是妈不喜欢她呀？”
　　“怎么想起来说这个，”话题开的突然，王安仁顿了下后仍旧笑着摇头：“我怎么会知道。”
　　“你不知道就没人知道了，”王祯哼笑：“走狗，赶紧交代。”
　　王安仁翘起脚在沙发椅里调了调姿势，长长舒了口气：“还记不记得那个时候你请爸妈去你家吃饭？”
　　王祯嗯了声：“妈没来，只有爸过来了。那次吃饭怎么了？”
　　“就是那次去你家，爸觉得李玥不适合你，”王安仁叹了口气。
　　王祯眉一皱：“怎么会呢，他从坐进我家沙发到黑着脸勉强吃完饭走，前后都不到两个小时他能看出什么，凭什么就说李玥跟我不合适？”
　　“你别急，”王安仁正要解释突然顿住：“祯祯，你不会还没忘掉人家吧？我听说李律师可已经结婚了啊。”
　　“我他妈就是好奇，”王祯佯怒：“爸生生拆我一段姻缘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为的什么。喏，跟你打听打听，省的以后再恋爱谈的好好的莫名其妙对象又没了。”
　　王安仁看着他愤愤的样子，笑笑，说了实话：“就是爸在你家坐的那俩小时。他从李律师的待人处事看出了你俩不合适，又目睹了她指使你在家干这干那可能是心疼不能接受吧，反正从你家出来他就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那个对象不成。”
　　“什么东西？”王祯简直无语了：“我怎么有点儿听不明白呢，李玥哪里不行了？人品不行还是道德不行？她是不善不孝了还是忤逆不道了？爸就看出了她不行？”
　　“你们两个往后过日子不行，”王安仁浅浅喝了口茶，道：“你从小是我们宠大的，上学的时候无法无天，毕了业挖空心思给你寻了个大孩子王的工作让你在学校里继续吆五喝六，你受得了被管着、约束着么？你们还在谈恋爱的时候李玥就给你定门禁时间，让你周末呆在家大扫除，等到结婚了她再把你的钱一管，每个月只给点烟钱，你到时候口袋空了，是我们偷偷给你点零花，还是从此以后就不跟你那些朋友出去玩了？”
　　王祯难以置信：“就为这个？这些不都是可以商量的事情么？过日子不就得商量着来么！”
　　“话是这么说，可你脾气那么急还那么爆，急眼了能跟人家好好说话么？时间一长，矛盾一深，能不吵架么？”
　　“谁家不吵架呀，”王祯啧了声，放下茶杯：“这又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不可调和的矛盾，你跟爸，你们就觉得我那么胡搅蛮缠不能跟人沟通么？”
　　“所以爸后悔了，”王安仁也放下了茶杯：“而且这是爸一个人的想法，我只是复述给你听，他的初衷也是心疼你。”
　　王祯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情，毕竟往事不可追：“那妈呢？妈什么态度？”
　　“妈一如既往，没有态度，”王安仁重又端起茶杯：“你跟李律师有缘无份，过了就过了罢。”
　　王祯心里盘算着事，随口应了声，拿起茶杯捧在手里想了半天，突然又抬眼：“那你什么态度？”
　　“我？我的态度重要么？”王安仁茶杯举到嘴边笑笑：“我还挺喜欢李律师的，最起码管得住你，以后真结婚了好好治治你那脾气。”
　　王祯斜眼瞅着王安仁，最后只垂下眼轻轻哼笑了声。

　　季怀冬清晨出门深夜才归，衣服换了一套右脸还多了个五指印。蹑手蹑脚开门时他以为这个点王祯早睡了，却不想推开门人就盘腿在沙发上等着。
　　只扫了一眼，王祯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季怀冬笑了下：“有没有吃的，还有点儿饿了。”
　　“嗯，”王祯拎开王诗华穿上拖鞋起身，不再看季怀冬往厨房走：“就猜你要饿肚子，我跟我哥吃饭，给你打包了份粥。”
　　喝了碗粥季怀冬说要去洗个澡，等换上睡衣从卫生间出来，发现王祯还在客厅沙发里坐着。
　　“老师，”季怀冬走过去贴着他坐下。
　　王祯放下手机，转过身终于凑近仔细看了看季怀冬的脸：“你这个，能不能涂点酒精呀？”
　　“又没有破皮，”季怀冬勉强笑笑：“我妈手下留着情呢，估计明天就消得差不多了。”
　　“怎么样啊，”王祯捧着季怀冬的脸，微微皱眉：“战况如何？”
　　季怀冬垂下眼：“意料之中，情理之内，虽然暂时胶着，但…应该没什么问题。”
　　“没有意外那不就是好消息么，”王祯松了口气，揉揉季怀冬左脸：“那你还苦着个脸，我还以为你妈让你今晚就来跟我谈分手呢。”
　　“瞎说什么，”季怀冬慢慢倾身抱住王祯，下巴搭在他肩头轻轻叹了口气：“唉，王祯，你知道坦白这件事最让我难受的是什么么？”王祯嗯了声，季怀冬轻轻叹息：“我在利用父母对我无条件的爱，有恃无恐地等着他们妥协让步。一想到这个，我就特别难过。”
　　王祯用力搓了搓季怀冬后背。
　　灯光下二人静静相拥，王诗华竖着尾巴绕着沙发转了两圈，像是看懂了气氛不对，喵喵叫了着轻快的一路小跑钻回了后阳台猫窝。
　　王祯安抚地抱着季怀冬，感觉到他渐渐缓过来后，轻声温柔笑道：“我明天给你做顿好吃的吧，你想吃什么？”
　　季怀冬松开王祯时，常见的笑容已经挂回了脸上：“算了吧老师，你不是除了意面别的指望不上么，还是我来吧，蒸条武昌鱼行么？”

　　自那天起，季怀冬被迫开始两三天便要回家报一次道。回家没有别的，就只是吃顿午饭然后在父母眼皮子下待一待，可即便如此，每次从家里回到学校上下午课，季怀冬周身散发的低沉藏都藏不住。王祯看在眼里却插不上嘴，皱了几次眉还让季怀冬看出反过来宽慰了他一番，十分憋闷。
　　季怀冬回家吃午饭的日子王祯就只能在小区外面的快餐店凑活。办公室无意识叹过两三次气后，对面杨浩浩好一通嗤笑他混得可怜，嗤笑完还要顺便炫耀了番自家伙食，最后才勉勉强强挥手表示下次可以勉为其难带他回家，施舍点剩饭。
　　谁知等到了季怀冬再次回家报道那天，陈莹却出差了。

　　“呵，真是话不能说的太早，”王祯哼笑一声，翘脚倚着椅背斜眼睨着杨浩浩：“你准备怎么办，中午要我请你去吃我吃过好几顿的那个一点儿都不辣的重庆火锅么？”
　　杨浩浩嘿嘿笑着合上书本，放下红笔站起来：“哎呀，你能有这份觉悟挺好的。那赶紧的吧，我早就饿了。”
　　火锅店在商场四楼，是年后新开的，说话一嘴闽南味儿的老板号称他家是正宗的重庆火锅。工作日中午来吃饭的人不多，王祯跟杨浩浩要了个两人的位子坐下后把服务员递来的点菜单推给杨浩浩：“你随便点，我去下楼下的面包店。”
　　“啊，”杨浩浩赶忙摆手：“哎哟不用麻烦了，我不吃面包不吃面包，你这都请客了，还破那费干什么。”
　　王祯勾着嘴角笑了：“谁说要给你买了。季怀冬要吃楼下十块钱一盒的蛋挞。呵，你脸皮厚，一直可以的啊。”
　　杨浩浩拽过点菜单唰唰唰勾了三盘肉：“赶紧滚！”

　　不知怎么的王祯要去的那家面包店商场内的门没开，店员小姐姐隔着玻璃抱歉指了指商场外的门，王祯只好又出了商场去外面找门。
　　四月中旬的正午已经有些热了，王祯外套留在楼上，单穿着一件黑色衬衣绕过大半个商场才找到季怀冬点名的那家面包店的正门，拉开玻璃门见里面一位女士要出来，于是往旁边让了让。
　　穿着米色斜纹软呢套裙的女人低头说了声谢然后愣住，惊讶娇笑：“王老师？”
　　王祯闻声抬眼也有些意外：“哎，好久不见。”
　　冯茜散着卷发，在四月的春风里笑得明媚可人。
　　算是故人，相见理应寒暄。
　　二人让到一旁互相关心了番近况，楼上杨浩浩还等着，冯茜也着急回家陪父母吃午饭，于是很快便道了再见，临分别前冯茜突然捂着嘴笑：“听说你有交往对象了，前两天王大哥还打电话来问是不是我们成了呢，恭喜啊。”
　　就这一句话，在王祯心里落了根。买完蛋挞出来，王祯摸出手机迎着略有些刺眼的阳光给徐素情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对面声音不出意料的冷淡：“吃午饭的时间打电话过来，你有什么事？”
　　“妈，”王祯皱了下眉：“我这周六回家吃饭，吃午饭。”
　　徐素情道：“那你应该打给阿姨，跟她说一声你吃什么。”
　　王祯突然觉得这通电话打错了：“不止是我，我对象会一起回去。”
　　听筒里静了片刻，就在王祯怀疑徐素情会“咵”挂掉电话时，对面淡淡道：“你下午给阿姨打电话吧，告诉她你们想吃什么。”
　　说完，徐素情“咵”挂了电话。

　　下午预备铃响之前，满腹心事的季怀冬来王祯办公室拿蛋挞补充能量。
　　两位数学老师吃完饭便回到学校备课，季怀冬敲门进来的时候王祯正对着他们班最近三次联考的成绩摸下巴。印着面包店logo的纸袋摆在办公桌上，季怀冬跟杨浩浩打了个招呼便朝王祯桌后走过去，走近后微微蹙起了眉。
　　“我给你买了两盒但是你不要一天吃太多，这东西齁甜，”王祯听见动静看了季怀冬一眼又转回去继续盯屏幕。
　　“嗯，”季怀冬立在王祯身边食指勾勾纸袋，“潘海利根罗斯公爵夫人。”
　　“什么？”王祯没听清楚，转了下头。
　　“我说你身上沾的香水，”季怀冬拿出一盒蛋挞，侧首对王祯笑笑：“遇见冯茜了？”
　　对面杨浩浩不禁拊掌摇头：“季老师真乃神人。”
　　季怀冬谦虚一笑，蛋挞盒子打开递过去。杨浩浩摆手：“不了不了，吃不了太甜的。”
　　王祯叉掉表格：“你是不是还是在你妈那儿受的打击太少了呀，我吃了火锅你还能闻出香水味儿。”
　　季怀冬挑眉，杨浩浩笑笑拿上教材打了个招呼先去教学楼了。
　　“中午跟杨老师还有冯茜三个人一起吃的火锅？”
　　王祯叹了口气关上电脑：“中午跟杨浩浩两个人吃的火锅，去面包店给你买蛋挞的时候碰见的冯茜。”
　　“哦，”季怀冬慢吞吞点头：“好日子呀王祯，你前女友最近过的怎么样？”
　　“什么前女友，”王祯皱了下眉，拉着季怀冬的手往身边拽了拽：“有个事跟你商量一下，你这周末能不能别回家吃饭了？”
　　季怀冬笑：“饭店吃腻了？”
　　“也不全是，”王祯抬眼看着季怀冬：“周六跟我回家吧？”
　　季怀冬怔了一下，半天慢慢点头，嘴角浮上笑意：“阿姨会不会不喜欢我呀？”
　　王祯合上电脑起身：“放屁，你这么讨人喜欢我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你。我下午有课先去班里了，蛋挞你少吃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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