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座城

　　睡前满心期待着日出，可等季怀冬正真一觉醒来睁开眼，太阳在碧空中已升的老高。
　　季怀冬迷糊睁眼，与半靠在床头美滋滋笑眯了眼的王祯对个正着。
　　“醒了呀？”
　　阳光正好，透过一层纱帘照在房间里。季怀冬伸了个懒腰反抱住王祯，懒洋洋笑：“你干嘛笑的这么猥琐。”
　　王祯不气也不恼，勾勾嘴角附身在季怀冬头顶落下一个吻：“起来吧，早饭想吃什么？”

　　他们起的太晚，吃完早饭退了房在附近海滩晒了会儿太阳便接到了苏绍瑾约午饭的电话。
　　来一趟海边不吃海鲜实在太说不过去了，中午四人约在家可以炒菜的海鲜店碰头，给王祯单点了两盘菜，养足了精神的四个人海鲜配酒，畅怀消费了一顿。
　　酒足饭饱后围坐在桌边聊天聊到两点多，姜婕有些犯困，季怀冬打了哈欠也想午休，于是四人结了帐分骑两辆小电瓶又回了民宿。师姐弟两人回房休息，被丢下的师生二人摊在沙发上看了会儿新闻，王祯从行李箱里翻出游戏机接上电视，两人又玩起了游戏。
　　休假前一段时间几市联考和接二连三的公开课忙坏了季怀冬，神经亢奋了小一个月骤然放松下来，困倦便如北戴河海岸一波接一波连续袭来的海浪般汹涌不绝，季怀冬的午休从中午休到了傍晚。
　　可能是睡的过了，季怀冬从卧室出来脑袋昏昏沉沉的，坐进沙发里垂头搭着王祯肩上闭眼缓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王祯正在打电话。
　　“……跟朋友呐……朋友就是朋友，说是谁你也未必认识。”
　　“别吹牛了，我真忘了，过些天抽个空，我再单独去下。”
　　“啊，朋友叫我了，挂了啊。”
　　“谁啊？”季怀冬抬手按了按脖颈退开了点。
　　“我哥，”王祯皱眉翻着手机：“本来要回老家的，我给忘了。”
　　“回老家干什么？”季怀冬还在迷糊。
　　王祯收起手机，看了眼端着水果从厨房出来苏绍瑾，伸了个懒腰叹气：“清明了，扫墓呀。”
　　“嗯？”季怀冬眉一蹙，恍然松开：“哦，就是明天了吧？那你不回去没事么？”
　　“能有什么事，”王祯把苏绍瑾递来的香蕉递给季怀冬：“等回去了找个时间单独去一趟就行了。”
　　季怀冬拿着香蕉没说话，苏绍瑾开了罐可乐坐一旁插嘴：“冬哥你睡好了么？姜婕那边有两份学生论文找你帮忙看下。”
　　“嗯，她在卧室么？”季怀冬说着起身，香蕉又给了王祯。

　　傍晚四个人去附近菜场转了一圈买了些海鲜、蔬菜回来下厨，苏绍瑾和季怀冬是主厨，王祯偶尔进来打下手，姜教授则负责试尝咸淡。晚饭后，几个人窝在沙发里对着电视机玩游戏玩到十点多，姜婕回房间敷面膜准备睡觉，三个男人又开了几袋零食调台看了会儿综艺，指针快到十一点的时候季老师也困了，拉着王祯回了房间。
　　洗漱完钻进被窝，前一夜尝到了甜头食髓知味的王祯熄了灯后一双手摸摸索索就摸到了季怀冬后腰。
　　“别闹，”季怀冬按住那只不老实的手，笑：“别闹啊，苏绍瑾在外面。”
　　王祯咬一口他面皮，凑到耳边低低地笑：“我轻点，你小点声，他听不见的。”
　　今夜无月光，王老师看不见季怀冬迅速红透的耳廓。
　　“不行老师，今晚要早点睡，明天早上还要起来看日出呢，我订四点多的闹钟了。”
　　王祯一听四点不干了：“你这是上头了吧，四点……你自己去吧，我不陪你发疯。”
　　季怀冬笑着抱住王祯：“早点休息，明天凌晨四点半的闹钟，响了我一定叫你。”

　　自从来到海边季怀冬像魔怔了一样，对一起去看日落日出这种常见到不能再常见的自然现象出奇执着。王祯毕竟是经历过五段感情磨练的男人，这些个小甜蜜小浪漫他懂，所以，虽然睡前恶声恶气的表示谁爱看谁看他不凑热闹，可隔天天不亮，季怀冬把他从被窝里拽起来的时候，王祯还是毫无怨言地闭着眼就往脑袋上套毛衣。
　　四月初的北方还未彻底暖和过来，早晚清冷，海边更冷。轻手轻脚的穿衣洗漱完，未走到玄关季怀冬想起手套没拿，赶紧小跑又回卧室，从背包里翻出昨晚在小区超市特意买的毛线手套急匆匆折返回来，却见王祯不急着换鞋反而站在门口发呆。
　　“快点快点，再晚太阳冒出来了，”季怀冬边快步走近边小声催促。
　　“哎，”王祯像是没听到，扭过头来黑白分明的眼闪着精光：“苏绍瑾不在沙发上。”
　　“什么？”季怀冬一下没听明白。
　　王祯回手一指身后客厅，神神秘秘八卦兮兮地又复述一遍：“苏绍瑾，不在客厅欸。”
　　出行突然又撞上节假日，他们选了半天最后只剩这户两居室民宿还算合心，姜婕睡主卧，季怀冬、王祯住客卧，按照最初的安排，此时此刻，凌晨五点，苏绍瑾应该正卷着被子蜷在沙发里呼呼大睡。
　　怕季怀冬仍没听懂，王祯兴奋的手指又往身后戳了两戳。
　　面前玄关四双鞋整齐排开，季怀冬推着王祯往催他换鞋：“哎呀。快快快，再不走真要晚了。”
　　王祯心领神会，压着声音偷笑。季怀冬换好了鞋开门时忍不住戳了他一下：“嘘——”

　　昨天晚上从菜场出来季怀冬就察觉到有些降温了，今早与昨两天相比更是冷的厉害，且愈近海边风愈大，穿行过第一天下午偶遇鸽群西飞的大桥时，揪紧外套缩在后座的王祯被冻得牙关直打颤：“赶紧掉头，冻死了冻死了！”
　　“听见没有，季怀冬！”
　　握着车把一路向前的季老师早被吹得透心凉，全凭一丝执念咬牙撑着，假装心无旁骛，践行充耳不闻。
　　吃了前一天日落的亏，季老师担心鸽子窝公园这么早不开门，特地跑远了点把王祯带到了另一边的免费海滩。
　　到了地方停车，王祯跳下来一阵跺脚：“以后不能这么惯着你，要不然哪天你再心血来个潮我他妈还得跟着你去跳海。”
　　季怀冬也是原地蹦了几下才止住哆嗦，顾不上王祯的抱怨拉上他转身赶忙往海边跑。
　　天灰蒙蒙的，两侧遥远的海岸线模糊点缀着灯光，季怀冬拉着王祯跑上栈桥的时候有位挂着相机的游人正往下走。耳边的海浪声裹挟着风声异常的清晰，起初季怀冬以为是风大的缘故，直到走到半路王祯惊呼涨潮了，季怀冬才后知后觉发现已经站在了海中央。
　　第一天来时还悬立在沙滩上的栈桥此时延伸入了海，从栈桥两侧朝下望便是白浪翻滚，海水深深。
　　二人放慢了脚步，望着海浪、阴天慢慢走到尽头的大平台。远方的海平面上有渔火灯光，海与天阴皆沉压抑，灰白翻腾，这样的景说不上好看甚至有些瘆人。
　　季怀冬拉着王祯站在一角里静待日出。他背过身去站在王祯身前挡住大风，握了握他手，吸着鼻子问：“还冷么？”
　　王祯在看右岸模糊的灯火，摇摇头：“还好，落地跑一跑就不那么冷了。”
　　等待日出的时间很长，四下无人唯海与风呼啸，两个人面对面静静站了一会儿，季怀冬扭过头陪王祯看点点灯火，无际海面，看着看着突然笑开：“其实这趟出来玩我还有点儿激动。”
　　“嗯，看出来了，”王祯望着远处幽幽道：“脑子明显没带上。”
　　“这是我们俩第一次出来，我没办法不激动，以后就好了，”季怀冬如今已能熟练地忽略过王祯的嘲讽了。
　　“第一次？你脑子又忘带了吧，”王祯哼笑声：“去年不是你把我诓去的天津。”
　　季怀冬转回头与王祯沉默对视，末了深深叹了口气：“不一样，我们现在的关系不一样了。”
　　王祯眉一挑转开脸。
　　季怀冬就这么看着王祯，突然握紧他右手：“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靠你干什么！”王祯叫他吓一跳，下意识想抽手却抽不出来。
　　季怀冬没理会受惊的王祯，自顾自说下去：“我们永远在一起吧。”
　　王祯哼笑一声，一回头撞见季怀冬红透的耳朵，安静了。

　　“我知道说出来的承诺未必可信，其实我也不是很信这个，而且实打实算下来我们真正在一起才一个多月，未来很多不确定都很难说，但是王祯我感觉我完了。我很想以后的每一天都能与你早上一同睁眼，中午一同吃饭，晚上一同回家，哪怕是吵架生气闹别扭，我也只想要那个让我不高兴的人是你。即使言语分量几何未可知，我也想把最掷地有声的承诺给你，我给你这个承诺，你也珍惜珍惜我。”
　　可能是情绪到位了，王祯怔神的片刻季怀冬单膝一弯就要往下跪，吓得他也顾不上别的了，拉着胳膊就把人猛地往上提：“卧槽你好好说话别整这些……”
　　季怀冬也让自己吓着了，意识到后赶紧立正站直。
　　一群五六个大学生吵吵闹闹从远方迈上栈桥，季怀冬跟王祯错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走到平台边看海面海鸥捕食。
　　学生们走到大平台以后围聚成堆，在左侧拍照。季怀冬和王祯并肩立在右侧，面朝大海，不苟言笑。
　　“我明白你的意思，”王祯望着远处海鸥翱翔小声道：“就是看着个男的要给我单膝下跪有点儿怪。”
　　季怀冬笑了一声：“明白了，下次改双膝。”
　　王祯哼笑道：“对，我在给你包个大红包。”
　　“我想跟你一起柴米油盐，诗书远方，”季怀冬翘起嘴角。
　　王祯也笑：“嗯，知道了。”
　　“所以我特别想跟你一起看日出，”季怀冬又道。
　　“啊，我知道了，”王祯斜了眼左后方，大学生们拍完了左边说说笑笑又往这边来了。
　　“还有日落。啊，昨天下午应该去看日落的，”季怀冬盯着海面上盘旋的海鸥遗憾。
　　“哦。”
　　两个小姑娘一路小跑带颠冲到王祯和季怀冬方才站的地方嘻嘻笑笑开始比耶自拍。
　　“唔，虽然这一趟出来这两件事都不怎么顺利，不过好像也没那么失望，可能还是因为是跟你，所以无所谓……”
　　“天亮了，”王祯留意着更多的人走上栈桥，打断季怀冬。
　　“嗯？”季怀冬转过头。
　　王祯指指四周：“天亮了。”
　　清清凉凉的天已然是大亮的模样，站在平台上回首甚至能看见沙滩上慢慢聚集的游人。季怀冬环顾四周，下意识喃喃：“对啊天亮了，那太阳去哪里了……”
　　王祯仰头看着天：“今天阴天。”
　　“啊，”季怀冬恍然：“对，今天是清明节。”
　　“失策了。”
　　二人相识一笑，王祯原地跺跺脚：“走吧走吧，下去转转，海风吹的我头疼。”

　　两人兴冲冲的来，虽未能尽兴，却也谈不上抱憾。天空阴沉着映得海也愈发深沉，潮水开始慢慢褪去，留下满沙滩虾螺贝壳和提桶携网的赶海人。
　　季怀冬带着王祯沿着贝壳连成的海岸线远离人群缓缓朝北漫步：“真是选了个好日子。”
　　王祯转头看过去，季怀冬笑着解释：“适合情人节说的话叫我放到清明节说了。”
　　“那有什么，”王祯不甚在意。
　　季怀冬笑：“可是话也没说完。”
　　“还有什么要说的赶紧说吧，只要你别脑子一抽又搞那些虚头八脑的，你随便说，”王祯回头看了眼身后远去的人群撇嘴：“免得还真得给你包个红包。”
　　季怀冬翘起嘴角，接着长长叹了口气：“我昨天下午想了一下，有些事还是得跟你交代清楚。”
　　“我研一下认识的姜爱玉，博一跟他在一起的，那时候喜欢是一部分原因，还有一部分是我以为我们志同道合。读研的时候我们的导师研究方向相近，又总是出去一起玩，相处的也算融洽，我当时觉得可能我跟他应该是有默契的。”
　　“但真正在一起、搬到一起以后我就知道我理所当然了。其实生活上日常相处也还好，很多观念确实也是互通的，但只要讨论起学术相关的东西就一定起争执，连一份文献我俩都能看出火来。可能是那个时候我心里就已经隐隐认定跟他走不长远了吧，后来结束是因为我的冷处理这是我的不应该，所以现在说友情、同窗情或者初恋回忆什么的，现在我对他更多的还是愧疚吧。”
　　“噢，这样啊，”王祯安静的听，听完点了点头：“你的愧疚也是来去匆匆。”
　　他太敷衍了，敷衍的季怀冬有些不高兴：“我跟你交代过去呢。”
　　天已大亮，照着海面像一面硕大明镜，远远的栈桥化成了一条线，桥下的赶海人更是模糊不清的点。
　　王祯停下脚步：“那我也跟你交代一下吧，你以前的感情也好，你喜欢过谁也罢，我其实没那么在意的。”
　　见季怀冬皱起了眉，王祯笑着揽上他肩，带着人继续向前走：“你二十好几长这么大个子每天出门回家遇见那么多人，保不齐总得动一下两下的心吧，再说，你又不是个木头，也不可能打从娘胎出来就手动关闭的恋爱功能，二十几年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等碰到了我才又把这功能开开对吧，这不扯么。所以你喜欢过谁很正常，你要真二十多年对谁都没动过心我才该害怕呐。”
　　话是这么说，季怀冬还是拉下了脸：“那你就这么平静接受了？”
　　这是道送命题，王祯犹豫了一下：“我跟你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你，可你还是小孩的时候我就知道你，那会为什么我没喜欢你呢？因为我喜欢的是现在的你。”
　　季怀冬面无表情看着他，王祯勾了勾嘴角：“现在的你跟过去的你有什么区别呢？区别在你的人生阅历不同了。过去的人和事铸就了现在的你，我那么喜欢你，有什么理由讨厌那些影响过你的人，还有事呢。”
　　王祯说到最后自己都撑不住“扑哧”乐开了。季怀冬听了半天哼笑一声，转身就走。王老师追在后面哈哈笑着拉住他：“怎么说着说着还生气了，我这么大度又明事理的男朋友可不多见啊，你得偷着乐。”
　　季怀冬猛地刹住脚转身，挑眉反问：“乐完是不是还得向你学习向你看齐，也不计较你过去的风流艳史啊？”
　　“哎，这话就说难听了啊季怀冬，”王祯也收了笑：“什么叫风流艳史，我以前那段感情不是正正经经谈的。”
　　季怀冬口不择言了，紧抿着嘴看着王祯。
　　王祯看了他一眼，拉住他手臂往回走：“来的时候我跟姜老师了解了一下，知道你前任是个不错……挺优秀的小孩，说明你眼光不赖，三观正常，这就够了。当下的事还忙不完呢过去的还管他干什么，只要我们之间是认真的，其他的很无所谓，反正我是这样想的，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王祯回头，见季怀冬看着他点头，于是道：“那就行了，走吧，回去吧，要不要顺便给你师姐带个早饭？”

　　上午四人去老龙头转了一圈，下午姜婕和苏绍瑾预约了孤独图书馆，因为订了傍晚的回程高铁，王祯不想再跑远折腾，所以二人便回了海滨浴场。
　　上午天还阴沉沉的，九点多飘过一阵小雨后午后居然放了晴。湛蓝的晴空下海水悠悠，虽然还未暖到可以赤脚踩进细白沙滩，但盈盈阳光照在身上却已足够让人感到惬意。
　　季怀冬跟王祯在海滩边坐了会儿，看看小孩玩沙子年轻人玩水，最后决定加入中年人压沙滩的大部队，起身沿着海岸线并肩一路往北岸散步。
　　海风并不温柔，从侧面随浪打来吹得游人衣衫翻飞，二人漫无目的地从栈桥走到北岸再回来，捡捡贝壳，停下看看海浪，耳机里循环着昨晚综艺节目里的《望穿》，聊聊最近，笑笑曾经，阳光下消磨掉出游时光的最后一个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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