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太原卖草药[剑三]

　　“师兄！”
　　顾师妹推门进来，也许是因为一路奔跑，气喘吁吁。她来不及坐下，便拉着我说道：

　　“外面的狼牙军似乎要趁夜色攻城，你和二宝赶紧走吧。”
　　“攻城？”

　　二宝病着的这几天，我放心不下他，便再没到东城去，一直在草药铺子里照顾这小子。
　　这些天虽然两军仍在对峙，可李光弼大人治军严谨，太原城有如铜墙铁壁一般，未听说要被攻进来的消息，只听说道我们拦下了史思明派去取兵器的队伍。
　　按理说，应该是我方占优啊。

　　“顾师妹你别急，慢慢说。”
　　我拉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水，顾师妹却又自己站起来，拦下我的动作。

　　“外边史思明的大营、蔡希德的大营，都蠢蠢欲动，似要进攻一般，师兄，敌将人多势众，二宝现在病着，便是你不怕，也该保证他的安全啊。”
　　顾师妹是医者，医者向来便以病人为先。二宝才刚好转，她自然是担心这个小鬼的安危。

　　只是还没等我回答，靠坐在床上的二宝便自己说道：“顾姐姐，二宝不怕，二宝要打敌人！”
　　“二宝……这不是闹着玩的，战场刀剑无眼，不是有多高的武功就一定能全身而退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拦下顾师妹的话。
　　她这么着急地来劝我们，无非是害怕再晚了，若是太原城真的失守，那我和二宝就是有上天的本事怕也难逃厄运。何况，我们两个一个伤，一个幼。

　　只是，我心里主意已定，顾师妹虽是一片好意，可我注定不能遂了她的心愿了。

　　“只是师妹，每个人总有孤注一掷的时候，你是这样，叶寻是这样，我也是这样。”
　　“师兄？”
　　顾师妹疑惑地看着我，下一瞬却好似想通了什么。
　　“那个人……不一定是木师姐，她也不一定还会回太原……”

　　“‘不一定是’却也‘不一定不是’，何况……既然她都能为了黎民百姓一路从长安到马嵬在返回金水，我又为什么不能为了这方城池，拼尽全力一回呢？”
　　“我会护好二宝，倘若有出城的人家，我便安排他跟着……”

　　“师父我不去！”二宝从床上下来，衣服也未披好，便跑到我身边。
　　“师父我不去！我不会离开太原城的！这里是我第二个家，二宝一定会保护好它！”

　　他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收了孩童的玩心，也不再是往日那般调皮的样子，他是严肃地、认真地在说一件他认为他必须做到的事。
　　他确确实实在变得像一个真正的大侠一样。

　　那一刻我动摇了。我原本以为送他平安离开，我就能一心赴死，投入到太原的烽火狼烟之中，再不惧怕无处不在的威胁。
　　可是我现在发现，是我错了。

　　“二宝，好小子！”
　　“可是师兄……”顾师妹毕竟不忍心，她此番前来，不过就是为了让我们提早一些走，多一分安全。

　　“顾师妹，人总要为了一些事情，舍弃另一些，我跟二宝都不会走的。如果要守住太原城，那么，让我们一起守在这里吧。”

　　红日西沉，星夜在天地间铺展开来，街道上静谧无人，似乎整座城都陷入了沉寂之中。
　　我推开大门，入眼没有一丝年节该有的热闹，夜晚中摇曳的灯火，比从前更加微弱破落。

　　“师父，你放心，二宝已经好了，会保护好我们的草药铺子的。”
　　“一会关好了门，就回屋里，如果听见什么奇怪的动静，就藏起来，知道吗？”

　　“放心吧师父，二宝不会被打败的！我原来和小酒打赌，看谁先练会了武艺，变成大侠。原先是她厉害一些我承认，不过现在我也很厉害了，一个打两个没有一点问题。”
　　他说得信心满满，仿佛现在他真的能一招打败两人一样。

　　我笑着摸摸这小鬼的脑袋，最后一遍叮嘱：“狼牙军可是很凶狠呢，二宝一定要等师父回来。”
　　“那……师父回来了，可不可以给二宝一个奖励？”

　　“什么奖励？”
　　“师父给我讲讲那个木姐姐的故事吧，她……”
　　“师父走了，保重。”
　　“哎，师父！师父！”

　　二宝一定是跟叶寻那厮学坏了！

　　“师父——你可一定要平安回来啊——”

　　二宝的声音远远传来，我回头，见他小小的身体站在巷子里，就像每一次我夜晚离开时那样。他用力挥动着手臂，一遍一遍和我道别。

　　太原东城。
　　淹没在夜色中的城墙和楼台巍然矗立，仿佛此处是无人之境。

　　我一路行来，见到几列巡逻的队伍，无不是将声音压至最低。他们静静地穿梭在长街小巷里，在看到我时会警戒地摆出战斗的姿势，待确定我是城西那个不会看病的裴先生之后，又无声离开。

　　多亏了我时常去营里找顾师妹，虽不说人尽皆知，可到底混了个脸熟。要不然此番东城戒备如此之严，顾师妹又先行回营，兴许我还要被拦在路上。
　　我到达顾师妹那时，萧嫣正端了一盆水出来，见到我来了，她也甚为惊讶。

　　“是裴先生吗？”
　　我点点头，走入灯火的光芒之下。
　　“裴先生怎么来了？如今东城戒严了，听说今晚狼牙要有行动，这里太危险了。”

　　“萧姑娘都在这，在下又为什么不能来呢？”
　　“那不一样。”萧嫣朝我摇摇头，回身把盆里的水倒掉，“东庭受了伤，我得照顾他。”
　　她一边说一边向营帐内走去。

　　“秦兄弟受伤了？”
　　“他们去接应我们安插的探子，没想到被狼牙给发现了，死里逃生捡了条命回来，浑身上下没一处好着的，不是刀伤就是箭伤……”

　　萧嫣叹了口气，抬步进了营帐内。我跟着她进去，才瞧见秦东庭双目紧闭躺在床上。他身上已被包扎好了，可殷出的血迹还是触目惊心。
　　“东庭，可别睡着了，药还没上完呢，上完了药再睡好不好？”萧嫣趴在他耳边，语气温柔就像在哄小孩子。

　　秦东庭费力地睁开眼睛，似乎是看见了我：“裴……裴先生……怎……”
　　“你好好歇着，不要再说话了，可别让萧姑娘白白劳累。”

　　萧嫣坐在他身旁，早已无声落泪。

　　我虽知道战况惨烈，却不知竟会惨烈至此。曾经鲜活地谈笑风生的人，此刻躺在那里甚至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饶是我见多了那些流血受伤的场面，此时也觉得心内分外憋闷。
　　安慰了萧嫣和秦东庭几句，我便赶紧从那营帐里退了出来。

　　夜晚寒冷的空气能让我稍微清醒一些，不至于完全地堕入那个让人窒息的近乎生离死别的场面里。
　　已近深夜，大概这一晚算是虚惊一场，总能平安度过了吧。

　　我如斯想着，正要去寻顾师妹看能不能帮些忙，就听见这边的营帐外传来洪亮的声音：
　　“叛军攻城了！集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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