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太原卖草药[剑三]

　　以前我从未那样深刻地体会到擦肩而过的感觉。
　　我以为错失一定是完完整整的错失，而不是像我那一次一样，刚刚好的错失。

　　“那个姐姐可真好看，说话也温柔，还给二宝糖吃。”
　　“有几个士兵和她一起来的，她问了你在哪，我说我也不知道，他们几个不知道说了什么，就走了。”

　　“那个姐姐还夸二宝在这里等师父，是乖孩子呢。”

　　“他们好像往南走了，也不知道会去哪。”
　　“师父？师父你怎么啦？”

　　我第一次觉得二宝稚嫩的话音像是一把把利刃，直把我刺得浑身伤口，血流不止。

　　明明跑动时，肩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可我却希望那伤口可以再疼一些，最好把我疼晕过去。不知道那样，这种险些重逢却又失之交臂的悔恨和痛楚会不会被冲淡一些。

　　太原城的夜色降临，因为战事，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连人家檐下挂着的几盏灯笼也破破烂烂，在刺骨的寒风中寂寞地摇摆着。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我好像能看见她背着草药筐在我前面蹦蹦跳跳走路时的样子；又好像能看见她拿着一支笔，坐在仙迹岩的石桌上，强行把我临的帖画得一片墨迹的样子；
　　我好像能看见她在出谷的路上等待，她遥望着远方，可那远方却是一片虚无；又好像看见她不辞辛苦一路到太原，却只能默然离去，带着失望。

　　她应该是跟着去往山东拦截叛贼队伍的人走了吧，兴许还会回来，兴许就又到了别处。可是我从未曾那样痛恨过自己的无能。

　　我为什么要因为一点小伤就到顾师妹那呢？我为什么就不能从东城直接回来呢？我为什么不能早一点打听到金水的队伍已经到了太原呢？
　　我为什么总是让她伤心，让她失望，让她一遍一遍原谅我？

　　裴卿啊，一年过去了，说到底，你不过还是个懦夫。

　　你不敢追去长安，不敢追去马嵬，不敢追去金水，甚至不敢追出太原城去！
　　你龟缩在这安静城市的一隅，不过是在逃避自己曾犯下的错误。你说你不想再造成一个新的错误，不过是因为你根本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你自知无颜再见故人，却给自己找了一个又一个理由。
　　你可真是个懦夫啊！

　　冬夜的冷风毫不留情地从我脸上刮过，那沁入骨髓的寒意宛如一柄柄尖细的利刃，将人浑身上下的每一个角落，无不刺得生疼。
　　南城门早已紧紧关闭，跟着将我曾近在咫尺的希望关在了外面。
　　原来我曾离她那么近。

　　我抬手，城墙的砖石没有一丝温度，似乎也在嘲笑我曾经的躲避。
　　“阿瞳，你在哪？”

　　可我好像听见那呼呼的风声在回答我：
　　裴卿，你这就是咎由自取。

　　“师父……”
　　我回到草药铺子时，大概已经是深夜了。空荡荡的巷子里，二宝朝着我，哭着唤了一句。
　　“二宝……你怎么还在这？”

　　“师父！”
　　二宝却扑上来，抱着我嚎啕大哭。比我方才回来时哭得更用力。
　　他年纪小，原本力气不大，此时却拽着我的衣服，拽得出奇地紧。

　　“师父你是不是不要二宝了？师父，二宝以后都听话好不好？不要，不要把二宝丢在这里，可不可以，不要把二宝，丢在这里。”
　　他的话夹在哭声里，像是要把我的心狠狠地揉碎。冷风灌进街巷，让这个孩子的更是上气不接下气。

　　我拍拍他的后背，却在那一瞬，说不出任何的话来。
　　“二宝……”

　　“师父！师父不要走！不要，不要走好，好不好！”
　　“师父没有走，也没有丢下二宝。”
　　“不要！”
　　“好，不走。外边这么冷，咱们回屋子去，好不好？”

　　“那师父答应，答应，我，不要走，嗝。”
　　“好，师父答应你。”

　　“真的吗？”
　　“真的。”

　　那天二宝发烧了，烧得很厉害，整个人都是烫的。

　　他迷迷糊糊地睡在床上，在梦里还叫着我不要走。
　　他有时也会说起他父母，叫着爹和娘，还有哥哥。

　　我连夜去请了顾师妹来，只是顾师妹太忙了，她开了方子，就匆匆回了营里。
　　那天晚上我没有睡。我第一次这样认真看这个孩子。

　　他眉眼其实很清秀，可身子却瘦小。即使已经比我捡到他时胖了一些，可还是一眼就知道，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他睡得很不安稳，隔一会就会流泪。他有时会突然就抓着被子，好像是抓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迷迷糊糊地念叨了一个晚上，直到天快亮了，烧渐渐退了下去，才终于安安稳稳地睡着了。
　　他抓着我的手指，让我想起捡到他的那天。

　　那是枫华谷的冬天，他那时也冻得厉害，发着烧，也是这样抓着我的手指，即使已经烧得迷糊了，也不曾松开。
　　只不过，一年过去了，我却还是那个懦弱无能的裴卿。

　　原来我对不起她，现在，我还对不起二宝。

　　二宝的病一直到正月初四才算真正好转。
　　顾师妹趁军情缓和，特地到草药铺来，看望二宝。

　　“要我说你这当师父的一点都不称职，这么冷的天，让二宝冻成了这个样子，若是烧坏了，我瞧你怎么后悔！”
　　顾师妹推门进来，一边数落着我，一边拉过二宝的手，替他把脉。

　　“我确实不称职。”
　　兴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顾师妹收了脸上的笑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
　　“师兄？”

　　“师父遇到了难事，不怪师父。”二宝开口，朝顾师妹嘿嘿笑着。
　　“难事？什么难事？”
　　“有个姐姐来找师父……”

　　“二宝，让顾姐姐给你好好把脉。”
　　我打断了二宝的话，可顾师妹却并不想这么作罢。

　　“找师兄？不会是……”
　　“是她。”
　　“那……”
　　“我没有见到她。”

　　“师兄……我……我不是有意……”
　　“你不用说了，我没事。”

　　我只是恨我自己罢了。

　　那天顾师妹和二宝都难得地安静，顾师妹诊了脉，又亲自熬好了药，这才离开。
　　可我没想到，她下午才离开，等日暮竟然又一次前来。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