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风华

　　【开元二十五年·流离岛·须弥界】

　　疲乏至极的拓跋兄妹们坐在地上，带着疑惑和惊恐的眼神，环顾着死寂而又无限宽广的四周。

　　那轮本该落下的夕阳此时瞪着血目，一动不动地镶嵌在了西面的空洞里。这轮夕阳晒红了四周的一切，带着微凉和困闷气息的风在湖面上拂过。

　　拓跋云止没了主意。他不过一个十几岁小孩儿，从未遇见过如此诡异的情况，哪怕再做镇静，也无法掩饰他内心的恐惧。

　　他想说话，但是嘴唇微微地抖了抖，话却没能说出来。他将哭泣的妹妹揽入怀里，仅凭无力的拍抚来安慰那同样恐惧的心灵。

　　这个时候最镇静的，反而是不过十岁的拓跋云幕。他看见没了主意的兄妹们陷入了恐惧和绝望之中，便原地蹲下，握着一块略扁的石头便在湖边柔软的沙石上画了起来。

　　他的手一点儿也不抖，显得非常沉稳，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演算出什么，他只是想说个谎，给已经绝望的兄妹们一点显而易见的勇气。

　　果不其然，拓跋云止等人看见他的动作，莫名地又有了点希望。他们都暂时忘却了恐惧，转而紧紧盯着拓跋云幕的动作。

　　他们寄希望于这个自幼聪明、凡事都有主意的同龄人，能够对周围的一切做出解释，然后将他们带离这里。

　　拓跋云幕按着记忆中的方法，从森林入口的卦位一直演算到出口，确确实实是一个完整排列的八卦。

　　然而他将森林中心的这个湖泊再加入进去，却发现怎么画也收不了尾，原本有序的卦位仍然有序，但是却无限延展了一样，把最早的完整的八卦扩大了一圈又一圈。

　　拓跋云幕画着画着，突然将手中的石头丢下，站了起来。

　　拓跋云契焦急地问道：“有结果了吗？”

　　拓跋云幕道：“我大概知道这里是哪里了。”

　　拓跋云止道：“是哪里？”

　　拓跋云幕苦笑着：“我大概弄懂爹说的，八卦之上再加八卦的意思了。所谓‘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之后才有天下万物，因此这个八卦已经有了‘大’的蕴含。在‘大’的基础之上叠加了另外一个‘大’，这里的整个空间就变成了……‘无穷’！”

　　“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就在‘无穷’之中！”

　　【天宝十载四月·蜀中·唐门】

　　“简直一派胡言。”年事已高的地机长老呵斥道，口中喷出的劲风吹起了已然灰白的胡须，他道：“三小姐失踪至今已经过了十三年，切莫说她是不是还活着，哪怕是完好无损地活着，你又怎么能在这偌大的中原大地上，将容貌早就更改的她找出来？唐迪，有说法固然好，但你也不能异想天开！”

　　唐迪恭敬地对这地机长老拱了拱手，解释道：“门主，诸位长老，唐迪今日敢在先祖列位的玄机阁大厅说出这番想法，自然有我的把握和理由，烦请诸位切莫心急，听我慢慢说来。”

　　他走到诸人面前，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问道：“可有人认识这个东西？”

　　那地机长老见他这番动作，视线看去，却更是怒火翻涌，骂出声道：“唐迪小子，这唐门子弟人人皆有的身份牌，也用得着大惊小怪的？”

　　那唐迪苦笑了一下，并未接话，只是道：“这身份牌是我唐门内门子弟的专属之物，只有凭此令牌才能出入隐没在蜀中大雾中的唐家堡。所有的内门子弟都知道，这身份牌是当年先祖用天外玄铁铸造而成的独门信物，我唐门子弟触碰一下就能感觉出真假。”

　　“当年先祖用一块玄铁，打造了三百三十六块令牌，最后还剩了一小块材料，却是不足以再造一块完整的令牌，因此便将这一小块玄铁存在了玄机阁之中。我想问一问门主，当年门主将这剩下的玄铁，用往了何处？”

　　唐缄听了唐迪的问话，脸色突然变了，他喃喃地道：“当年我喜获一女，但奈何她天生体质阴寒，为了保她性命，我用天外降下的这块玄铁熔铸了一块玄铁玉牌，就挂在我那女儿的脖子上，以期玄铁中的天外之火，能够将她的阴寒体质给中和……”

　　“你的意思是，要凭着这块玄铁玉牌，找到我那失散多年的女儿？这，怎么可能？”

　　唐迪道：“并非不可能。这玄铁玉牌天下只此一块，我唐门子弟人人都认识，更何况除了三小姐的极阴之体，天下哪还有人能够承受住天外玄铁贴身的灼热气息。也就是说，只要找到佩戴这块玄铁玉牌的人，就是找到了我唐门的三小姐。”

　　唐缄听了他的话，微微地沉默了一会儿。他知道一向聪明的唐迪不可能说出无根无据的话，他敢提出来，就一定是掌握了与之相关的讯息。因此唐缄点头道：“唐迪，难道你已经……？”

　　唐迪见这个弯终于拐了过来，松了一口气，点头道：“确实是如此。我手下的两个弟兄，亲眼看见了那个佩戴着玄铁玉牌的人。”

　　他吸了口气，继续道：“诸位都知道，武林盟主方云天莫名其妙地隐退、失踪，在这重要的动乱关口，中原武林需要方盟主的领导，因此以方焘大侠为首，武林盟中派出了一支队伍，追寻方盟主的去向一路找了过去。当时方焘大侠力邀各大门派加入，唯恐方盟主是陷入了什么危险的事件而缺少援助。”

　　“那时候我还身在洛阳，方大侠派来的人与我接触过，我存着派人去及时了解情况的念头，便让唐天和唐子虚两人加入了方大侠的队伍。”

　　“然而一两个月过去，方大侠等人还是未能找到方盟主的踪迹，我唐门却又陷入了另一番危机，我便传书给唐子虚他们，让他们再过几天便退出队伍赶紧赶回来，却没想收到他们的紧急传书，说是方盟主在陕南的一个小村落里被人杀害，而那凶手二人中的女子，正是佩戴着玄铁玉牌的……三小姐。”

　　说到这里，唐迪深深吸了口气，单膝跪了下来，对着唐缄道：“以我个人的想法，我不相信三小姐是杀人凶手，但是目前方大侠等人已经认定了就是三小姐和另外一个男人毒杀了方盟主。”

　　“他们已经在江湖上下了绝杀之令，我唐门若是将三小姐带回，恐怕十万张嘴也没法解释清楚，只会惹来江湖上所有人的仇恨。因此还请门主做出定夺，是放弃找回三小姐以保唐门平安，还是豁出去将她找回而惹怒整个江湖……”

　　唐迪一席话之后，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唐缄花白的胡须伴着嘴唇不停地抖动着，他浑浊的老眼中闪出了这十数年未曾有过的光芒。

　　他的手颤抖着抬起来，将自己的门主令牌甩给唐迪，道：“这还有什么好定夺的，我唐门十数年来受尽屈辱，如今又被至亲之人背叛，哪还有什么安全和脸面可言。唐迪，我将门主之令交予你，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也要将清儿……带回来……”

　　还未说完，唐缄就快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只能艰难地挪动着身子，继续面向先祖之像跪着，整个人伏在地上忏悔。

　　但是所有人都能看出，他那苍老残破的身躯，一直颤抖个不停。

　　唐迪的眼神一点点沉凝下来，他郑重地道：“唐迪必不辱命。”

　　他向四位长老点点头，然后带着所有的弟子都走了。

　　天地玄黄四位长老则齐齐跪在唐缄的身后，一同伏向地面，虔诚而又带着愧疚向那开创唐门的先祖告罪。

　　因为此次，整个唐门将悬于高阁，生死存亡也真的未可知了。

　　但是世间期许，不就是如此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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