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鸽

　　楔子

　　叶西鸽的爱情，遇到过两个少年。一个胁宠爱之名伤害了她，一个以欲取故予之态被她伤害。

　　离开也许不是告别，三年后，高楼城阙再相逢，请让我爱你。

　　时光赋予我的意义，就是再也不会失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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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去波士顿了。去年十二月就申请好了学校……”

　　“你只会局限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坐井观天，以为那就是全世界。”

　　“叶西鸽你知道，我如果说，我做好了决定，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我必须要喜欢你。”

　　叶西鸽“腾”地一下从床铺上惊坐起来。她努力地眨眨眼睛，重新适应了裹挟着她的一片黑色。
　　好久都没做过这个梦了——还是干净而冷冽的声音，还是明亮却漠然的眼睛。
　　可能是因为临近回国，故人也在梦里回归了。这个该死的故人。

　　叶西鸽感觉有点腰疼，她在日本租住这种榻榻米的单间小公寓，快有三年了，可还是不太习惯睡在地上。不管垫多少层被褥，都睡不舒服。叶西鸽纳闷，过去日本人都皮厚吗。

　　而且刚才在梦里，不知道是不是撒泼打滚来着，叶西鸽感觉今晚疼得格外厉害。

　　她伸伸腿，把脚边的一片狼藉狠狠地踹开，那是她要寄回国的行李。
　　这下，叶西鸽的睡觉区域显得更大了一些。她自言自语地嘀咕，“周伯俨，你要是再出现在我的梦里，我就踹死你。”然后重新钻进了被窝。

　　东京的五月，有樱花刚褪去后的温暖，和梅雨来临前的清爽。

　　叶西鸽抱着塞得满满当当的大纸箱，走在世田谷区太子堂的小路上，单薄的外衣下渗出密密一层细汗。她要去邮局寄送最后一批行李回国。为了省钱，她一次塞了十公斤，这样走廉价空运，6700日元就够了。

　　叶西鸽在日本的三年，像晚清的输出华工一样有血有泪的三年，积攒下来的全部家当，原来只用花不到两万日元，就能全部打发回国。

　　叶西鸽摇头苦笑一下，脚步却更轻快了。

　　临回家的喜悦冲散了行李的负累，冲散了日日夜夜的思乡之情，也冲散了来日本前卑微的倔强。

　　如果三年前的叶西鸽还是“人不轻狂枉少年”，现在就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那些曾经让她觉得重要到赴汤蹈火的东西，现在都不如回家重要。

　　尤其是归期愈近，叶西鸽愈加觉得，当初因为一个男人而远走异国三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叶西鸽去的太子堂邮局离她住的公寓不过一公里，她很快就按照提前估算好的价钱寄出了最后一波行李。

　　现在的她无所事事，心情轻松，可以说是到东京这么久以来，最轻松惬意的时刻了，连小路两边的花花草草都显得活泼可爱。

　　叶西鸽难得有时间，有兴致来挥霍今天这样一个美好的下午。

　　她住在世田谷区的三轩茶屋，这地方本是个文艺气息十足的地儿，星罗棋布着很多特色餐厅，咖啡馆和剧场。小路上奔走着的某个怪咖可能就是日本某个十八线演员和酒吧驻场歌手。

　　可惜过去三年里的每一天，叶西鸽都无心留意这一切。学校里难啃的大部头日文文献、教授近乎苛责的治学态度、多到令人发指的报告和发表、每周三十个小时的打工，以及……在压制和爆发的轮转中折磨着叶西鸽的疯狂想念，让日本湿润的空气都黏腻可怖，更不消提那些毫无用处的声色犬马。

　　叶西鸽顺着三轩茶屋的小路，慢慢地用脚度量这片她无比熟悉、又并未窥见真章的区域。日本的街道都很窄，却总是包罗万象，可以曲径通幽一般走出一番别有洞天。

　　她漫无目的地穿过一条条小巷，居然走到了世田谷区的区役所，这个地方，叶西鸽来日本的第一天就去过。被周伯俨抛弃和嫌弃，加上语言不通和没有钱。
　　当时，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吓坏了日本的公务员。

　　叶西鸽恶狠狠地盯着区役所的大门，内心里嘶吼着：“东京二十三区！姑奶奶要回国了！”

　　其实，初来留学时的记忆慢慢有些淡了。她变得开始怠于回忆，也终于可以平静地封存，光是努力活着已经竭尽全力，太多的感情无非是浪费罢了。
　　叶西鸽以为，她也终于走出了一场无疾而终的爱情。

　　可终于没了那许多可以占用她精力体力的事情，叶西鸽也没法再掩饰心底里余温未退的情愫。

　　周伯俨，叶西鸽苦苦追求，又拼尽全力爱过的男人。她根本不用看见他，不用听见他的声音，不用嗅到他的气息，甚至用三年苦读的时光也仍旧无法冲刷掉——她对他的熟悉。

　　叶西鸽不由自主地出声轻道：“周伯俨，你知道么，被你赶出国的，灰溜溜的叶西鸽，要离开日本回国了，你在美国还快活吗？”

　　说完，叶西鸽没有再看区役所，掉头回家。这里没有一点值得留恋的东西。让这一切回忆和她的狗屁初恋都见鬼吧。

　　除了寄送包裹，叶西鸽还有一些东西要安顿，还有很多人要去告别。
　　尤其是像王玛丽这样的，就差歃血为盟的酒肉朋友，一起喝一两罐廉价生啤，吃一两次打折寿司，是根本打发不了的。

　　估计要把之前没陪她逛过的街，没陪她喝够的酒，没听她唠完的嗑都做足了，才能真正跟她say byebye。

　　正想到此，王玛丽的电话就追了来。

　　“鸽子！你都要走了，怎么还不来约我。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你了。”王玛丽聒噪的声音穿透话筒，直直地砸过来。

　　叶西鸽翻了一个白眼。前天研究室给她开送别会，才见过王玛丽。

　　“想我啊，要不你拉着行李箱来我家？我有一些餐具和锅，还有大米想留给你。顺便把我的破烂消耗一下。省得我花钱处理这些粗大垃圾”（作者注：日本称大型垃圾叫“粗大ゴミ”，粗大ゴミ需要花钱处理，不能直接扔掉。）

　　王玛丽十分清楚叶西鸽的经济实力，她说的破烂可不是谦虚，是真破烂。
　　“你这个铁公鸡能有什么值钱的破烂值得我捡啊。把你吃饭的家伙先留着，反正你还有好几天才走，我明天或者后天去取。”

　　叶西鸽假装委屈地说：“我只是给你制造一个跟我见面的机会而已！你居然……”

　　“我今天是想见你，不单单是我，还有一个神秘嘉宾也想见你。快点洗涮干净来自由之丘，我们在自由之丘电车站的正门口等你。”说完，王玛丽不留任何余地地挂断了电话。

　　“神秘嘉宾”？叶西鸽在日本的朋友，一只手数得过来。哪一个也不算神秘。
　　不过说起王玛丽，那是叶西鸽留学生活中凤毛麟角的亮色，在最孤独的夜晚，温暖过叶西鸽。

　　到了要走的时候，谁的面子不给，也不能不给王玛丽面子。叶西鸽一边琢磨着“神秘嘉宾是谁”，一边胡乱地收拾了一通就火速冲出家门。

　　到了地方，叶西鸽才知道，神秘嘉宾不神秘，但是真是难得一见的人。

　　一个意外地闯入她的生活，又毫不意外地走出去的——梁钊。她已经一年没见过的人，也算是她前男友的人。

　　叶西鸽瞬间变得局促不安。叶西鸽前些年原是骄傲张狂的性格，可这几年倒越活越倒退了。先是在周伯俨那儿折戟沉沙吃了鳖，后来到了日本，又在梁钊这边抬不起头来。

　　叶西鸽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好久不见了，我的前男友”，还是“我都要走了，你才出现啊，我的前男友。”
　　叶西鸽闭上眼睛狂甩脑袋，企图把“我的前男友”这五个字从她的脑海里甩出去。

　　王玛丽看出了气氛之微妙，提前一步走上去叫道：“鸽子，总算来啦！惊不惊喜，好久没见到梁钊了吧！”

　　这个卖友求荣，不，连荣都没有就卖友的坏女人。叶西鸽狠狠地瞪了王玛丽一眼，很不情愿地回道：“对啊，虽然都在一个学校里，竟然这么久没见面了。”
　　然后她僵硬着把头转向梁钊，问道：“你怎么也来了。最近很忙吧，像消失了一样。”

　　梁钊是一个极富人格魅力的男生，往往不用说话就能给人春风拂面的感觉，他在东京工业大学的中国留学生群里，都是一个传奇的存在。

　　梁钊家境优渥仍不失彬彬有礼，奖学金多到无需依靠父母，也没必要打工，最重要的是——叶西鸽又眯起眼睛仔细打量了他，最重要的是他真的长得很好看。

　　这种好看不同于周伯俨那种冷峻如刀锋一般的轮廓。他是高贵的好看，一看便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细皮嫩肉，身形颀长。

　　这种在哪儿都是抢手货的男人，能接手叶西鸽这个被周伯俨折磨得意志消沉的女人，可能也依仗叶西鸽在周伯俨那儿太丧，所以因祸得福了。
　　不过好景不长，两人交往不到一年，叶西鸽就又被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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