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伞

　　牢房腐臭的气息不断钻入鼻子，祝清竹哪里到过这种地方，一下子觉得胸闷难忍，快要呼吸不过来。

　　两人被官兵粗鲁地扔进了一间空牢房，这些官兵对平头百姓可是向来不客气的。祝清竹一不小心就跌在了地上，乔槐往前扑了几下是勉强站稳，赶紧转过身扶起祝清竹。

　　“谢谢”祝清竹收回手，拍了拍身上沾的污物。

　　乔槐便寻了处干净点的地方，招呼祝清竹过来坐：“徒弟，来来来，为师巡了块干净的地方。”

　　祝清竹看了看四周，确实是没有点干净的地方了。便走过去，还有两三步的时候，乔槐一屁股坐下占了一大半的地方。拍了拍身边一小块地方笑嘻嘻地道：“给你留了块小地方。”

　　祝清竹很久没生过气了。至少很久，没有过什么情绪的大起大落了。可如今是被眼前这人气得哑口无言。
　　“往前没觉得你真的无赖。”
　　“徒弟，抬举为师了。”
　　“这口头便宜你也占了不少了，是不是该改改称呼了。”
　　“嗯？徒弟不是要同为师学制伞吗？难道是我一厢情愿，想极了收你这个徒弟。”乔槐说着，往一旁挪了挪，留出了更多的位置，就随意躺在了稻草堆上：“这下可够你坐了？”
　　“制伞这门手艺无须拜入你门下，也能学得。你哪有师傅的样子？”祝清竹还是坐到了他身旁。
　　“那你觉得师傅是什么样子的，大白胡子满脸挂，一脸严肃，一身正气？”
　　祝清竹抱坐着，将头靠在肩膀上，撇过头去看着他道：“至少不该同你这般无赖。”
　　“诶，此言差矣，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个正经的人，认真工作，追求完美。哪来的无赖习气。”乔槐枕着自己的手，一脸认真地说。而祝清竹撇了他一眼又转回了头，不再看他。
　　不多会儿，就听见身后传来笑声，显然自己都不能认同那一番话，“你那般说我，倒是不怕我伤心难过。”静了会儿，乔槐又开口道：“祝姑娘，对不起，累你受这牢狱之苦。”
　　祝清竹回道：“你也不知张相今日去赏景，也不知刺客今日刺杀他，何来对不起之说。”

　　以前，有个人要教他射箭，也是倚老卖老地要她恭恭敬敬地唤他师傅，她才不愿意呢。说什么也不愿意。他不教，她就揪着他的一小撮头发，不断用力，那人嗷嗷叫着。最后妥协了，还一脸幽怨地“你这么不温柔可爱，以后一定嫁不出去。”
　　她一听就做势又要去揪他头发，还恶狠狠地说：“你说谁嫁不出去？嗯？说谁呢？”
　　岳修摸摸手上的弓箭，干笑道：“没有，没有人嫁不出去。你不是要学射箭吗？再不快点去骑射场，天可就暗了。”
　　祝清竹满意地哼哼几声，两人就去了骑射场。

　　那是岳家军营的训练场，此时不是训练的时间，场内就只有三两个负责官兵，看见岳修就行军礼叫道：“小将军。”
　　“嗯，我要练射箭，劳烦去将靶子备好。”
　　“是。”那人应着就退了下去。
　　岳修一脸得意的凑近她耳边说道：“我刚才是不是很威风？”
　　祝清竹笑笑：“嗯，威风。”
　　“我还有更威风的时候呢。”

　　她知道他指的是什么时候，那些时候都是她在这诺大的京城中最为担惊受怕的时候，那些时候他在边城那漫天风沙中刀起刀落，也不知用多少伤换来那威风。

　　岳修拉着她走进了场中，那靶子在四五个身长之外。岳修拉着她站在正中央，手把手的放箭拉弓，箭射出的一刹那，他在她耳边低语道：“你不会嫁不出去的，我会娶你的，等我定了西疆，我就回来娶你。”

　　她脸红一片，仿佛有热气从头顶冲出，话犹如狂风暴雨般冲进她的心，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那一年她十四岁，他十六岁。

　　而如今她二十岁，他永远停在了21岁。

　　光从牢房上的小窗洒进来，告诉她，现在快要到黄昏了。那光越来越暗，越来越暗。从窗看出去只有那几乎不变的天与云，无聊得紧。而乔槐早在一旁睡了过去。心真是宽，祝清竹想。

　　这时，狱卒送来晚饭。两个馒头，两碗清的几乎没有米的粥，一点咸菜漂浮在上面。本来就少的伙食在丢下地上是又洒出一些，狱卒大声说道：“快点吃啊，吃完了等会儿就要过来收碗了。”而后，转身离去。

　　祝清竹看了两眼没什么胃口，推了推一旁的乔槐，没动，又推了推，这才慢慢醒过来。真不知道在这种地方他是怎么睡得如此熟的，真真是奇人。不过想来她也没有怕到焦虑紧张，毕竟她还是相信这世间是有是非曲直地。

　　“嗯？徒弟，怎么了？”乔槐揉揉眼，完全没清醒的样子。

　　“吃饭了。”

　　“这么快？”说着乔槐就迅速爬了起来，走到牢门前，看了眼后嫌弃道：“这大理寺的伙食真差……”

　　他端着托盘走回来，边走边说：“在这牢房中啊，除了吃和睡还真没什么事能做了。这馒头看起来还像样点，你吃馒头吧。唉，一天没吃你也饿坏了吧。”

　　祝清竹看着乔槐伸过来的馒头，左看右看，还是提不起半点胃口：“我不饿，你吃吧。”

　　“你不要太过担心，我们两个砍竹子的怎么可能对丞相下得了毒手，不是昏官都不会判我们有罪的。你要是因此事不吃，饿死在这牢房里，可是会加深我的愧疚的。”乔槐噼里啪啦的说一大串话，听得她耳朵都疼，“你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话这么多，这么婆妈呢。闭嘴！我只是不饿，不想吃而已。”

　　“嗯？徒弟不是担心命丧于此，茶饭不思吗？这么说来，徒弟也不害怕？不害怕丢了人头？”乔槐一口咬个大半个馒头，真是硬啊！

　　“死也没什么，只是尚有些挂念。除此外，人世间该是没什么好留恋的了。”祝清竹轻轻说道，远远地好像望见那人在奈何桥畔洒脱飞扬地冲她笑，一如她无数场梦中的场景，彼岸花红得似火，“你呢，你不怕吗，你还没存够钱去换那芊芊姑娘的相伴一日……”

　　“怕啊，命很贵的，可即便我现在怕得瑟瑟发抖，也改变不了任何结局，反而显得心里有鬼。还不如吃好睡好，徒弟啊，做人呢，不能太跟自己过不去。你说，是吧？”

　　“我啊，一直不知道活着可以做什么，以前想着等他等他，总是有些盼头，他走了之后……我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想着活下来，不过想替他尽孝，好让他走得不那么牵挂，我家爹娘还有哥哥姐姐，明天开春的时候，我的小侄子就要出世了。我回家的时候总觉得很孤独，和团圆格格不入的孤独。”许是窗外那轮月太过清冷，她突然想要说出她的那份孤独，她毫无意思地活着，仅仅只是活着。

　　“徒弟……”乔槐显然是想不到话题突然转向沉重的方向，那嬉笑的脸突然那么的不合时宜。他静静地看着她，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说：“我懂！那种孤独，所以你总要想想该怎么为自己活了，不是为了等一个人，也不是为了什么责任，只是为了让自己觉得活着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就像现在的我，觉得天天做伞，看看话本，能吃能睡，能去玩就很有意思。”他对她微微笑着，突然让她觉得很平静，这个温柔的笑让他的话都多了几分信服力。

　　夜里，祝清竹蜷在稻草堆上，睡得不是很安稳，她知道他盖了件布衣在她身上，迷迷糊糊间看见他盘腿坐在牢房中间仰望小窗外，清冷的月光罩在他身上。不似她见过的乔槐。她想看清他的脸，可她怎么都睁不开眼。

　　那人一脸冷峻，一身孤寂。为什么会有那样的表情和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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