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伞

　　这南疆地广人稀，镇子来去就这么几个，虽少且小，但也算是东西齐全，一条长街直直往下，只有这么两三条分支。来去的行人、蹲坐的商贩，三两间都似相识般，买卖进行着就开始交谈。

　　沈婆婆寻了出空摊位，将牛车靠栏放，绑好老黄年，老黄牛看着方圆十里内被行人踩得寸草不生的地，不满的喘着粗气。沈婆婆笑着摸了摸老黄牛的头。将牛车上要卖的东西摊到了前边来。

　　旁边的大爷摇着蒲扇笑问道：“沈阿婆怎么又来了？昨日不是和大爷来了一趟吗？”说道这时，才注意到在一旁帮沈婆婆拿东西下来的青年和姑娘，打量着又问：“这是？”

　　恰好摆弄好的沈婆婆在前襟上摸了把手，笑骂道：“你这老头儿，问题怎么这么多!”随后才开始答：“家里孩子要成亲了，总得出来换多些银钱。”

　　这话说得祝姑娘脸颊泛红，眼神漂浮不定，总是觉着不好意思了些。乔槐瞧她这模样好笑就故意去牵起了她的手，掌心温热，甚至有些微微地潮湿。

　　老伯有些震惊，认识这么多年了，总是只见她们老夫妇两人相依为命，还以为同他一般都是些孤寡老人，怎么？还有个这么年轻的大小子？嘿，真是新奇得很。

　　也不等老伯问话，乔槐就先开口问候了一声，祝姑娘也冲老伯微微一笑。看着这对郎才女貌的璧人，老伯僵了一下，而后大笑着连声说好。看了眼两人的脚，然后才摊前捡了双女式绣鞋，上边用金线勾了只凤凰，左右对称，料子虽不大好，可针线活儿却是极为不错的，好看极了。老伯翻了翻摊子，又捡出一双素朴的黑靴子。

　　老伯递着两双鞋到二人面前：“我和沈阿婆也认识好些年了，贵重的送不起，只能送两双鞋了，这些鞋都是家里老婆子没日没夜做的，平日里都做得较真极了，也是些好东西。祝你们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祝姑娘和乔槐推辞着说不用，心意有了就好，不好意思收下，这一天到头的也不见得能卖出几双，这一下子就要了别人两双鞋，着实是不好意思。三人推来推去，场面一度混乱。最后是沈婆婆大手一挥说：“既然是心意，那就收下”说完就双手接下，用油纸包好放到了牛车上。

　　老伯憨厚地笑笑连说这样才对嘛。

　　摊子摆弄好后，沈婆婆就打发了他们到处去逛逛。乔槐也不推辞，就牵着祝姑娘走了。

　　#

　　这镇子着实小，从街头走到街尾用不到半个时辰。大规模些的店铺大致就跟原来的卖伞坊一般大。可见这南平的经济连自给自足都难吧？衍王哪来的经费养一支军队？而那只军队的规模到底是多大？这南平养兵到底是为了进可攻，退可守，还是意图……谋反！

　　这些问题模糊不清就会导致他们面临的局面也模糊不清。就好比你陷入绝境，远处冲来了一支军队，可你分不清是援军还是敌军，那你要怎么应对？若是援军，你攻了，便是误伤。那么你待近些看清楚了再动，就会给了敌军很多的破绽。

　　此刻在这远离政治中心的南平却也是进退两难。乔槐试图从街道、行人中寻求自己想知道的，还是一无所获，这里太远了，离这片疆域的王太远了……这里不过是一片遥远的外围，这里的人也不过是些再平凡不过的人了……

　　正待乔槐从沉思中脱出时，祝姑娘突然握紧了他的手，加快了这个过程。一路都是祝姑娘领着走的，此刻回过神来，就有些分不清方位了。抬头略疑惑地看过去，眼前是一个挂满了小玩意儿的摊子。用了一根棍子，像插糖葫芦的那种。上边是支出来的小木棍，每根棍上都插了个小玩意儿。

　　祝姑娘没想过，在这里能遇上一模一样的小玩意，她觉得很是别致，但应该耗时又考验手艺。怕是过了上次那摊，就再也寻不到这店了。同样的红线鸳鸯挂在上面，风一吹不时地靠到一起，她有些兴奋地说：“端午的时候，我买了两只。原来想送你一只，但是不小心掉了。”

　　那小贩一听来了生意，就在一旁搭腔道：“姑娘想买这对红线鸳鸯吧，这些个小玩意儿不值几个钱，就图个好寓意。红红火火，成双成对……”

　　乔槐一听就乐了，他家的傻徒弟看来对他心怀不轨已久了，这一乐就忘了形，这话也就脱口而出了。说得祝姑娘脸涨红，说道：“说什么胡话！”手一甩就要自己往前走。自己媳妇脸皮真的薄。

　　乔槐赶紧跟了上去，抓住了自己媳妇的手，往怀里一带，光天白日下就狠狠地亲了一口。祝姑娘推着他道：“这是大街！”街上已有好几个人看了过来，大概是在想真是没羞没臊的。祝姑娘真想仰天长叹想，是不是跟了个没脸没皮的人，自己也得变成没脸没皮的人？

　　乔槐倒是想买下那对鸳鸯，可惜现下是真的身无分文。原先准备的一些，出了山后也所剩无几了，就一股脑的全给了沈婆婆一家，只望一个安身之所，之后也没离开过那个山谷。看见一旁乞丐碗里都有一枚铜钱，不禁想，真是落魄得不如乞丐了啊。

　　有些事既然在这里找不到答案，乔槐也就不再想了，就带着祝姑娘东逛逛西走走。可是……这种身无分文的感觉真是……差劲透了。连吃的都只能看不能吃！

　　最后两人晃到了岔路里的那家成衣店外，店门外是一家画摊，画的风格水平内容参差不一，应该也是到处收来的。

　　两人坐在对面的一处台阶上，祝姑娘斟酌了一下对乔槐的称呼开口道：“师父，我们没钱，沈婆婆也没有多少钱，怎么办？”

　　“师父？”

　　“乔大哥？”

　　乔槐摇摇头。

　　“乔槐？”

　　又摇摇头。

　　“喂？”

　　“你不觉得你发展的方向不对吗？怎么越叫越不合礼数了？乖，叫夫君。”

　　祝姑娘难得想像样子些交流的想法一下子无影无踪，抬起手就给了乔槐一巴掌，打在了后脑勺上……

　　祝姑娘其实一点都明白乔槐为什么这么迫切，迫切到让她有种进了狼窝的感觉。但是她不能怕，她自己的选择，无论多害怕，她都要一股脑的走下去。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人对她不坏，可却避不开她对乔槐一无所知的现实。她知道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她不问不代表她不想知道。她只是在等，等有一天他可以亲口告诉她他的过往。还要等多久？一年？两年？一辈子？

　　“既然没有银子，那回到京城再成亲也不迟。”

　　乔槐嚷嚷着不要，说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踏得进太尉府的门提亲，这种情况就该先斩后奏，我俩成了亲，到时候要入赘到你们祝家也容易些，毕竟是大户要些脸面。说完，还朝祝姑娘闪着扑灵扑灵的大眼睛。

　　祝姑娘一脸鄙夷地看着他，制伞大户的后人是怎么毫无心理负担地说出入赘二字的……

　　祝姑娘不理会他的耍宝又说道：“我爹娘自小就疼爱我，他们认为很荒唐的事，也会听听我的看法。”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自己做过一件什么荒唐的大事，这件事在她的脑中模糊不清，再深想些，就觉得一阵头疼，也就放弃了接着说：“我娘以前告诉我，若我以后寻夫君必定要寻个对我心思敞亮的人，恋人也好，夫妻也罢，若不坦诚总有分开的一天，那为什么要在一起？不管那人的不坦诚是好是坏，猜疑总是会毁掉一切。我觉得我娘说得挺对的，你说呢？”

　　祝姑娘眼睛漆黑，仿佛像要看透眼前的人一样。这种严肃又认真的面孔，让乔槐觉得似乎回到了一年前。他强迫自己逃离那种认真的氛围，带上一贯的痞笑说道：“岳母的话，自然是对的。”然后他盯着一幅画，突然说道，“可是坦诚也可能毁掉现状不是吗？有些东西多说无益，催人性命。”

　　祝姑娘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乔槐一把拉起。他有些兴奋地说：“嘿嘿，我能赚银子了。”

　　#

　　乔槐的画功很好，他说都是为了画伞面练的，小时候最讨厌的就是画画了。可是乔槐的画功却是高于画伞面的匠人的，甚至比很多画家都要好。倒像是本来就是为么练画而画，而这画功又便利了制伞一样。

　　乔槐说的赚钱的法子，就是当场画一张画同那卖画的换钱。可他没纸没笔的，那卖画的不轻易信他，最后是写了条子，笔墨纸要付多少钱，才换来的。可借条也没换来多大信誉。乔槐想想就开始点评他的那些画，说得那摊主一愣一愣的，过了会儿打断了乔槐问了句：“行家？”

　　这下才换来了笔墨纸。乔槐做画的时候很认真，认真到那种好像他和画纸自成了一个空间一样。因为时间和工具的限制，他不能画很精致的画。他想了想才下笔，笔墨飞扬。

　　一个时辰多一些，那画才画完，是一副山水画。只有一种墨色，以用墨的轻重来表现出层次。群山起伏连绵，一条江河从山下蜿蜒而过，气势磅礴，那股子凌然开阔之气扑面而来。让人禁不住叹，这大好河山，这江山千里！

　　那摊主也看呆了，那摊主看装扮像个穷书生，多少能解读这画的意蕴，直呼好画！好画！

　　乔槐得意地笑了笑，对祝姑娘眨了下眼，眉眼间是‘我厉害吧？’的得意。

　　那摊主说要是有题词就更好了，可乔槐说什么也不肯再动笔，只一味地叫摊主快给钱，摊主争执不过，也就付了钱，比他们预想的还要多。

　　看着天色不早，进了制衣店也就直奔主题了，那绣娘拿软尺一量，就说店里正好有一件已成的嫁衣正是姑娘的尺寸，因是设计的新款式，就先做了一套出来，若是姑娘不嫌弃，就直接打包带走，不用过些时日再来取了。

　　乔槐不大在意自己的衣服合不合尺寸好不好看，毕竟男人的衣服都几乎是一个样，他就随手选了件，摊开来觉着自己能穿的，就叫人包了起来。

　　等了好一会儿，那绣娘才牵着换好衣裳的祝姑娘出来，可能是衣裙太长了，走起来不方便，祝姑娘总是时不时就低头看一下脚。绣娘贴心地为祝姑娘画了个淡妆，眉目如画，但那红唇却是太艳了，可也美得让他心悸，红衣似火，衬的肤白如雪。是了，这也许就是某次入过他梦乡的，他的新娘吧。

　　一幅泼墨山水画，换了这一袭红装，才知往时人道不爱江山爱美人不假，他愿这样的。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