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伞

　　拿了衣服后，两人又置办了些物事，竟还剩了好些余钱。祝姑娘掂量着钱袋里的钱，想着待会要把这些银两都给了沈婆婆去，多少能报答些这段时日的关照，心中也就轻快了些。

　　想了一通后，回神一看，乔槐正熟门熟路地买着花生、百合子等东西。祝姑娘感到一阵突如其来地不快，这人，怎么如此熟练……想着却又不问，与乔槐的喜笑颜开不同，她却是愁了，绞着袖子闷不吭声的。

　　乔槐看着天色将晚，只想着快些置办好东西，也就没注意到祝姑娘的异样。

　　等回到沈婆婆的摊子时，就剩半轮圆日挂在山后边了。看来想在落日之前回到是不能够的了。沈婆婆的东西卖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两三样还孤零零地摆在摊子上。看见乔槐手里拎着大包小包的回来，吃惊得有些说不出话来：“这……这是？”

　　“婆婆，收拾收拾回去吧，东西都买好了。”乔槐说着，把东西放到车上，就开始收拾摊位。

　　沈婆婆原先就懊恼自己，忘了嘱咐两个孩子午时过后就来寻她，一道去买那些个玩意，虽说囊中很是羞涩，但难得的一件喜事，银两花了就花了吧，往后去山中采些草药，做些陷阱捕几个小动物，勤来镇上做买卖，总归是能过得下去的。可没想到，孩子居然自己买好了，也不知道怎么来的银子。

　　沈婆婆犹豫了一番还是说道：“小槐啊，婆婆没读过多少书，可还是知道像鸡鸣狗盗之事是做不得的。”虽说小槐这孩子看着不像做这些事儿的人，可爱情使人盲目不是？当年自家老头子也是难得糊涂……

　　乔槐反应快，一听就明白，当即大笑了起来，却又不解释，闹得沈婆婆颇有些不自在。祝姑娘就同沈婆婆解释了一番。沈婆婆才放下心来，听到乔槐画一幅画就能换这么多银钱，吃惊之外还有些自豪，真的是像自家孩子太优秀了那样，一脸欣慰。

　　临走的时候，沈婆婆一拍脑袋，又扯着两人去算了个吉日才做数。算出的日子不过是两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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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置办的东西这两日依次换或摆放了上去，给这破旧的农舍增添了不少喜气。虽说和别人正儿八经办的婚礼比起来，这还算是简陋的，但这连新人加一块都才四个人的婚礼，她就觉着这也弄得太过繁琐了。

　　两日过得很是快，越是临近，祝姑娘就越是想起远在京城的父母，和稍近些还在江南的岳夫人，不知他们是否安好，发现她不见了，是不是都要急疯了，自己真是不孝，不管不顾就跟着个男人跑了，这么久了没能寄回一封信报个平安，而今还要在没有父母之言，也没有媒妁之约下嫁给一个，嗯，卖伞郎……

　　不知道是不是跟女人第一次有喜一样，祝姑娘变得有些多愁善感，疑神疑鬼起来，这隔了两日后还能想起乔槐熟门熟路地买花生、百合子的事。于是乎，这夜，祝姑娘将蜡烛点到了桌中间，大有促膝长谈的架势。

　　乔槐看着窗外刚贴上的喜字，叹了口气，剪得……太丑了。虽说他自幼也是什么都学了一点，但也是不可能样样皆通的，这剪纸花就是不通中的一样。不过手巧的底子还是在的，这一看……就是自家媳妇剪的，亏他字写得这么好，自家媳妇还能剪歪。

　　他推开门后，就看见自家媳妇在桌子后，正襟危坐，一幅严肃又认真的小模样，他就乐了，不知为什么，他隐隐之中就预感到会有这么一幕。他径直地走向祝姑娘，搂着媳妇的肩就大咧咧地坐在了人身旁。

　　小媳妇挣了出来说道：“严肃一点，你没见我这么严肃吗？”

　　乔槐虽然觉得好笑，但依旧照做了起来，他倒要看看这小姑娘要干嘛：“怎么了？”

　　小媳妇想了想说：“我想了想，觉得我们还是不够了解。”

　　“嗯？”

　　“娘亲以前说总得知道所嫁之人的身家，是不是清白人家，信不信得过才可以。不管不顾就去嫁的姑娘，都是傻姑娘。你看你知道我的爹娘是谁，家业为何。我却对你一无所知。娘还说，夫妻之间贵在坦诚……”

　　“嗯。不错，岳母说得对。”你不就是个傻姑娘吗？还好是我先骗到了你。

　　听到那句岳母，祝姑娘又微微红了脸：“所以，你要答我的问题。”想想又补了一句：“我就只问一遍，你不要说谎哦。”

　　乔槐坐正了身子，两手交握放在了桌上，姿态认真得不行。右手大拇指来回摸着左手的指节以下的部位，像思考时的惯有动作一样。祝姑娘觉得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

　　烛火不停地晃动，人的脸总是明明灭灭，那些个小表情是看不真切。

　　她咬咬唇问了出来，声音有些急:“为什么那日你买那些东西这么熟门熟路？”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出乎意料又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什么？”

　　祝姑娘指了指那些大红色的东西，又补了一句：“我都不知道要买些什么，你是不是……家中有娘子了？”

　　乔槐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又不能大声笑出来，憋得都有些难受，而这个反应无疑让祝姑娘窘迫起来，小媳妇袖子一甩就想走，乔槐赶紧拉住了小媳妇解释道：“当然不是啊，都是看话本学的。平日里看的闲书多了，自然是知道一点的，就瞎备着点咯。”

　　“没有说谎？”

　　“没有。”

　　“那好吧。”说完，就要起身去睡了。

　　这回乔槐是真的乐了，这就问完了？亏他还想了一通说辞，把祖上十八代都想了一遍，跟背族谱似的，居然问都没问。而是问了这么个不着调的问题。乔槐看着像床走去的祝姑娘，眸色变得深邃，那个清寡的祝姑娘好像在一点点消失，是不是再久一点，再久一点点，那个又傻又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就要回来了？

　　乔槐坐了一会儿，也走到了床边，想，备好的说辞，该说的便说了吧，再过段时日，他便带着这小姑娘回江南，找个地方住下，到时候那些所谓的真伪，又有谁在乎呢。他总归是不能说出来的，真相背后往往是无尽业火，让人备受煎熬不是？

　　乔槐坐在床边，将躺下的祝姑娘揪了起来就开始说；“我叫乔槐，江南扬州人氏，祖上也是做伞的，幼年家门不幸，就剩下我了。”说完，顿了一下，似乎想应景地挤出几滴泪，大概是天生泪腺不发达，只好作罢，“幸好被师傅捡到了，才能长大，我师傅是个侠客，教了我些拳脚功夫，防身尚可。但你也知道，我坐不住，定不下来做伞，做得少了，容易入不敷出，我爱看话本，师傅爱喝酒，侠客老了，市场不好，我俩都靠那几把伞养活不是，恰巧懂些拳脚功夫，就去当了大官的探子。这不，常在河边走，终于湿了鞋。”说完连连叹气，颇有种就为了这么点银子遭人追杀真是不值得的架势。

　　祝姑娘有些困了听得一愣一愣的，想自己说娘亲说的话也不过是为了问得有底气些而扯出来的，此刻有些勾起别人伤心事的歉疚油然而生：“那，那师傅呢？”

　　“啊？那老东西几年前喝酒喝死了。”这倒是没扯谎，老家伙明明这么强，却败在了一杯澄清如水的穿肠毒酒上。

　　该说的说完了，乔槐就把祝姑娘按进了床里，去吹灭了蜡烛，回头就抱上了祝姑娘，突然间想到那个老头子，又让他想到，自己身边谁都没有了，现在就只剩下这么个傻姑娘了，可不要再丢了。

　　祝姑娘转过身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乔槐就道：“睡觉。”她也就不好再开口，只是笨拙地回抱着身边的人，一下一下地轻抚他的背，像对她以前的那只小白狗一样。脑海中浮现了一只被摸得舒坦的小白狗，用水灵灵的大眼睛瞧着她的模样。是了，她有一只小白狗，好像是一个人送给她的，可那人是谁呢？怎么都想不起来，可能是无关紧要的人吧。

　　直到那只手停了下来，怀中的人发出平缓的呼吸，乔槐才睁开了眼，清冷的月光下还能看见姑娘熟睡的侧脸。乔槐多年来第一次心里没了低是从那句不要说谎开始的。如果开始就是从谎言开始的，不说谎要怎么将故事进行得圆满？他一无所有，他手上布满鲜血，他背着一身罪孽，正是这样，他格外地需要救赎。

　　他因为谎言而得到救赎，难道又要因为说谎而失去曙光吗？他不愿意这样，幸好明天这个姑娘就要与他成亲。他前生的罪孽可以死后再还，也可以在下辈子，下下辈子再还，但他想恳求上苍，垂怜一次，让他的余生都有她，让她余生可以备受关怀，安乐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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