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伞

　　城南山高路杂，越往南走越是荒无人烟。这山岭横在这城后，倒是成了一道天然防线，里边的人难走出，外边的人也难从山的一头走进来。自从修了从南到北的官道后，这山林之路更是少有人问津。

　　三座大山横亘而过，后边也是连绵不断的大小山丘。非云和非鱼决定一人搜一座山，从左到右数的一二座。只是这夜色茫茫，树多虫鸣响的，找一个人多少有些难。但是若让人翻过这一排山头，再找起来，怕是痴人说梦了。看着两座肃坐在眼前的高山，两人没有丝毫犹豫就消失在了重重树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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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半夜的时候，山洞里储备的树枝就所剩无几了，准备之人似乎并不打算在这里逗留一整晚。祝姑娘并不敢擅自走出去，她倒是想去采些止血生肌的草药，可这对她而言着实是个艰巨的任务，知道草木灰可以止血都是极不容易的了，至于捡些树枝回来生火倒是可以却又怕打草惊蛇。

　　她并不知道追杀乔槐的人身手如何，意欲何为，这一出去怕是要暴露此处。再来她也不敢把不省人事的乔槐独自留在山洞里。祝姑娘再次给乔槐喝了一小口水，因为失血过多，他满脸的苍白，毫无血色，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没有发热。

　　放好竹筒，祝姑娘靠在乔槐旁边的山壁上，看着越烧越短的树枝，此时还未到夜半，这山间到了夜里还是有些阴凉的。这时，祝姑娘听见乔槐在呢喃些什么，她以为乔槐醒了，高兴地低头看过去。却见乔槐并没有醒，大抵是梦魇了，眉头锁得很紧，手也紧紧握住了下面的草堆。

　　祝姑娘想听清他在呢喃些什么，就趴到了他身旁，隐约间听见：“对不起，对不起……”翻来覆去的都是一句对不起，说着说着，眼间竟沁出了一滴滴泪。她见他在梦里难受，便想着叫醒他，推了推他的肩，又唤了几声。

　　乔槐突然抬起手将祝姑娘揽进了怀里，紧紧地抱着，紧得祝姑娘都快要踹不过气了：“乔槐！你干什么？”

　　“对不起，那是最后一次，以后必护你一世。”泪滴到了祝姑娘的脖颈，再流入草席。无声又无息，不知是欠了谁的债，竟要用一世来还吗？她莫名地觉得心里闷闷的，别人的债与她何关，人家要去护人一世，那便去吧。当真，与她，无关！

　　她鬼使神差地抱住了乔槐，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他，不发一言，等着他止了泪，又昏睡了过去，就是紧抱的手不曾松半分。两个人依偎在一起，也许没有了火，也不会冷了吧。祝姑娘不知是不敢挣开还是不想挣开，直到火堆燃烧殆尽，在那一片静谧中，她竟也睡了过去，梦中是一声又一声的对不起……

　　乔槐醒来的时候，稍一动头就贴到了少女温润的脸庞，他反手将祝姑娘的手轻轻拿下，稍稍支起身子，后边的刀伤就一扯一扯地疼。他抬起手轻抚着她的脸，描摹着她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丝笑，多想、多想可以，不念过往，不畏将来啊。

　　少女轻颤的睫毛，惊得他猛地缩回了手。身上的伤被简单的包扎过了，包扎的纱布除了淡淡的血腥气和木灰气外还有着淡淡的清香。乔槐扯紧一下包扎的布，防止它在活动的时候松散摩擦，他掀开草席的一角拿出一身新的粗麻布衣，穿上后与普通的山民樵夫无异。他将原先的黑衣烧掉，收好被祝姑娘丢到一旁的本子，松了一口气，幸好还在。他背起原先准备好的行囊，无非是一些干粮罢了。现下只能一路向南了，等翻过了这两座山，再找些草药才行。他原先并没有预计到自己会受伤，所以什么药都没有准备。

　　可能是衣服焚烧发出的气味有些刺鼻，祝姑娘醒了过来。她揉了揉惺忪的眼，就看见乔槐背对着她站着，正盯着昨晚火堆的位置。听见身后有动静，他才回过头蹲了下来。直视着祝姑娘的眼睛道：“徒弟啊，你也看见了，为师最近惹上大麻烦了，逃命要紧啊。你呢，等正午的时候就赶紧下山回到府上去。”

　　“那你呢？你要逃到哪里去？”

　　“不知道，总之是不能留在这里了，逃出江南地界总归是安全一些。”

　　“你身上的伤……”

　　“不碍事。若是有人巡山你就说是过来游玩的，正午这个时间相对来说比较正常。”

　　两人静静地看着对方，宛如千年静止的雕像般。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等到天亮的时候就更容易暴露了。乔槐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就要走，祝姑娘腾地站起来喊了句：“乔槐。”却是无言。这种时候似乎问什么都不那么合适。

　　乔槐背对她而站，似在等着下文。久久地只等来了一声叹息。祝姑娘思来想去最后只憋出了一句祝福，正张嘴的时候，乔槐突然闪身到她身后捂住她的嘴，往一旁的阴影处躲去。然后凑近她的耳朵轻声说了句：“有人。”暖热的气息吹红了祝姑娘的脸，脑子也轰轰地响，一片空白。

　　乔槐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听动静而言，怕是严蒋平那两个近身侍卫，本来也没什么，躲不了还可以打，大不了就大方逃。可昨晚却一时大意受了伤。若是同时遇上两个，那是根本没有招架之力。照所盗之物的重要程度而言，老狐狸必然是从昨晚就派人搜山了，可直到刚才为止，他并没有察觉到太多的动静，这么说来极有可能只有那两个武艺稍好的侍卫来了。

　　那若是他与祝清竹分头跑。他遇上了倒没什么，但是祝姑娘遇上了，打肯定是打不过了，最后定然要成为他的替罪羊。将军也好、太尉也罢都远在京城，可谓是远水解不了近火，岳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尽管有着些将门骨气，可正气之人最怕遇到流氓，而严蒋平正好是那个流氓。更何况现在的江南地区宛如盖着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进来容易，想出去却是难上加难。他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把怀中这个姑娘如何安放……

　　这时，回过神来的祝姑娘抬起他的另一只手，在上面写道：“我、跟、着、你，你、受、伤，我、照、顾、你。”手指在手心划过的感觉，轻飘飘的，像羽毛挠着心般，让人骚动。他既不能回城，这身后是茫茫大山，他还受着伤，前有猛虎、后有追兵。她怎么也做不到，放任他一个人走。她若不是怕拖累他，再来怕岳夫人担心。她想她是会毫不犹豫地跟着他走，直到她把这个人都摸清为止。

　　他想他要护她周全该不该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再一想来，而今天下将乱，王朝风雨飘摇，倾覆在即，哪里还有世外桃源可以藏着这姑娘？也许留在身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既然她忆不起过往，那就给她一些将来吧。去哪里都好，再开个店，卖卖伞，看着心爱的姑娘慢慢老去……什么天下啊，什么权贵财富啊，都与他无关。有平静安康的生活，如此甚好。

　　当那人的动静远去，直到不能察觉，乔槐才松开手：“你看到了，如今我被人追杀，还受着伤，前路未卜，性命朝不保夕。如此，你也要跟着我吗？”

　　“正因为你的处境是这样，我才做不到让你一个人。我怕你这一走，以后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乔槐摸了摸祝姑娘的头：“傻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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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槐牵着祝姑娘一路朝山顶走去，这座山上根本没有路，树多草密走起来甚是艰难，一些锋利的草书甚至刮伤了祝姑娘的手和脸。乔槐时不时地要攀上高树去望一下地形和路。想来若是没个懂轻功的可以到高处探探路，靠平常人怕是难以走出这座山。草木茂盛也有一个好处。他们在下面行走时，若非靠得近了，怕是难以发现。

　　只派两个侍卫来这山里找人简直无异于大海捞针，那老狐狸怕人多打草惊蛇，该是下错了一步棋了。一直到到达山顶，两人还很是顺利的。此时正是五六月的天气，走了这么一座大山，乔槐多少出了些汗，后背的伤就痒痒痛痛的难受得紧，却又无可奈何，必须摆脱掉追兵，这么被汗泡着就怕化脓了。

　　走了这么一路祝清竹也不喊累，就是在山顶处歇下来的时候才感觉到那些细小的伤口又痒又痛的。乔槐看着祝姑娘脸上的伤有些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脸。祝姑娘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我们这样算不算一条绳上的蚂蚱了？”

　　“是，但也不是。”

　　“如果是，那我们一起，能走多远？”她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远到再也无法前行为止。”

　　多远？翻过这后面的山，到达南怀吗？答案不是这样，那她自己想一起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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