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棺材压不住（重生）

　　化雪后，天气一天天回暖起来。棉衣换成了夹的，披风也不用穿了，虽然戏珠总是嚷嚷要给她加衣服，但苁蓉每回都嫌麻烦，快走着躲过她的唠叨。
　　掌灯时分，她来到中院里，四下寂静无声，门外的小丫头们见了她，纷纷站起来招呼道：“姑娘这会子来了？”
　　“嗯，我出来消消食。”
　　丫头们打起帘子，让她进了屋里去。

　　穿过大屏风，就见汪氏正和安顺郡主对坐着说话。汪氏拿着账册，一笔笔向郡主汇报这个月的用度。
　　“这月银子共花了六百三十两，米面肉还照往常一样，就是香油多耗了二百斤，是送进庙里去给大妹妹点灯了。”
　　“银子怎么多了这么多，以往月例银子也不过三百五十两出头。”
　　“前阵子刚给霖哥儿请了个私塾先生，如今已经住进前头倒座里了，以后霖哥儿就在那儿进学，还有二百五十两，拨下去修缮祖坟，眼下工事已经收了尾，松涛去看过，说是修得很工整。”
　　郡主点点头，招呼苁蓉自己找个地儿坐，复又低下头翻看账目册子，“那就这么着吧，如今天也暖了，明儿我就带蓉儿去乡下住两日，家里就交给你了。”

　　“母亲放心，媳妇会尽心打理的，”汪氏站起来回说道，又转过去看着苁蓉笑了笑，“我送过去的天池茶叶你可吃了？”
　　“吃了，味道果然好。”
　　“那是宫里赏下来的，我娘家嫂子让我带回来给你们尝尝，你若是吃的好，就再送几斤给你。”
　　“那倒不必，吃个新鲜罢了，”苁蓉拨了拨手腕上的珠子说道，“对了嫂子，霖哥儿怎么不去家学里了？”
　　“他父亲有个同窗，说是学问极好，就请回来教导了，拘拘他也好，省得见天儿淘气，去年把先生的胡子都烧了，我是再丢不起这个人了。”
　　苁蓉呵呵笑了起来，这小子打小就是个猴儿王，自己在他手里也吃过几次亏。

　　“霖哥儿也到了该挑小厮的年纪了。”郡主从软榻上直起了身子，又换了一边靠枕倚下说。
　　“已经吩咐人去物色了，母亲可有什么吩咐？”
　　“我这儿刚好有个人选，张妈妈家的孙子也是差不多的年纪，不如就让他进来给霖哥儿作伴。”
　　“那再好不过了，我还愁没有好的呢。”
　　“你自己也挑一个，要那相貌周正、性子温和的，身世也得查清楚了，别从不三不四的地方待过，带坏了哥儿。”
　　“母亲跟我想到一处去了，寻常大家公子走了邪路的，多半是被底下人给带的。”汪氏眼神亮亮的说，一提起自己儿子来，语气也变得松快明朗许多。
　　霖哥儿从小就养在安顺郡主跟前，直到开了蒙才搬出郡主院，因此他身边的人从乳娘到丫环都是郡主安排的。而这次挑选小厮，郡主只将一个人安插在霖哥儿身边，剩下的位置则留给汪氏亲自挑选，也算是对她的示好了。
　　汪氏心情好，又多说了几句霖哥儿小时候的趣事。

　　正说到这小子上树掏鸟窝的光辉事迹，只见一道影子风风火火钻了进来，一咕噜跑到汪氏面前撒娇道：“母亲，你就把那只花狸猫要回来吧，我保管不让它再伤人了。”
　　“规矩都丢脑后了？进来也不跟长辈们打个招呼？”汪氏罕见严厉地盯着他说道，声音中透露一丝威严。
　　杜霖缩了缩脖子，对着郡主拜了下去道：“请祖母安。”
　　安顺郡主望着杜霖的眼神柔和了一瞬，让他起来吃点心，杜霖又起了身，对着苁蓉装模作样地拜了揖，“请姑姑安。”

　　苁蓉含笑点了点头，让他坐到自己身边来，“方才你说想养猫？”
　　“姑姑那里有？”杜霖一听立即起了兴致。
　　“你可别惯他，这东西性子野，已经挠伤了他院里两个丫头，这才派人送走了，”她回转盯着儿子厉声道，“你就是求到你奶奶跟前也没用。”
　　“这样吧，你别要那花狸猫了，明儿跟我去乡下玩如何？”
　　霖哥儿眼神扑闪扑闪地，一脸期待地看着母亲。

　　汪氏张了张嘴想说话，又抿住了唇，扭过头看着安顺郡主道：“还是听母亲的意思吧。”
　　“既这么着，让霖小子也随我们一同去吧，过个三五日就回来了。”
　　霖哥高兴地叫唤起来，京里的大街小巷都被他玩遍了，可乡野这种新鲜地方却是从来没有去过的，尤其这次没有母亲拘着，更加能够痛痛快快玩一场了。
　　他已经等不及要把自己搜罗来的玩意儿全都带上了，坐在凳子上的屁.股也不安分地来回扭动。
　　郡主见了他这副躁动的样子，挥了挥手撵他出去，“你先跟你母亲回去吧，明儿一早再来。”
　　霖哥儿乐呵呵地跳到地上，搀着汪氏的手蹦蹦跳跳离开了。

　　等到屋里再次静下来，安顺郡主才对苁蓉说道：“你嫂子可把你的份例添补好了？”
　　苁蓉剥了颗桂圆丢到嘴里，嗯了一声说道：“本就不值什么，人也罚了，再说今年确实没什么好货，自然是先紧着你们了。”
　　“这些婆子老货向来刁钻，惯会捧高踩低，你纵了她们一回就会有两回三回。”
　　苁蓉将桂圆核吐进了小盂子里，擦了擦嘴角道：“旁的倒还罢了，只是发现这回想差人出去添些东西都不便，不如把角门上的钥匙给我一把，以后我院里缺了什么就自己置办得了。”
　　“这成什么样子，难道她还敢说你什么不成？”
　　“有您护着自然没人敢给我脸色看，可如今到底不比从前了，我嫁过人还独拿了一份嫁妆，再事事摆姑奶奶的谱儿迟早惹人嫌，不如以后我的院子就单独辟出来，也落得个轻松自在。”

　　郡主走到苁蓉跟前，将她耳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去，心疼地望着她道：“还是让你受委屈了，行吧，你以后想要什么就自己置办吧，份例照旧，有不尽心或者嚼舌根的，你给我朝他嘴巴上打。”
　　“知道啦娘。”苁蓉搂过她的腰，深深吸了口气甜甜地说道。

　　清明前一天，郡主府的马车载着上上下下十多口人，沿着宽阔的官道往京郊驶去了。
　　勤宝山庄的庄头蔡善耕早就将大院落打扫的干干净净，就等着郡主一行人落脚下榻。
　　这是一座乡下常见的大敞院，东西卧房的家具都是新打的，朱红的漆面散发着亮晶晶的光泽。
　　霖哥儿刚落了地，就像脱缰的马儿似的跑了出去，院子里的小鸡仔是新奇的，拴绳子的土狗也是新奇的，就连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草都是新奇的。
　　苁蓉许久没有出来透气，望着远处淡薄氤氲的云彩，顿生出一种豁然开朗的心境。

　　庄头蔡善耕哈着腰对不远处正在忙碌的张妈妈说道：“锅灶上已经闷了一只土鸡，不是什么好的，不过是我们乡下的野味，来孝敬郡主、姑娘和少爷的。”
　　“劳你有心了，”张妈妈客气地说道，“每日里只需送些时令果菜来就是，厨子我们自己带来了。”
　　蔡善耕连连点头，又招呼小厮丫鬟们喝茶。
　　门口聚集了一些乡了人来看热闹，不过他们都不敢入院里来，只隔着栅栏往里瞧。
　　张妈妈进了厨房，先用热水过了几遍自家带来的茶具，又将带来的茶叶放进白瓷莲瓣壶里泡开了，细细斟了几小盅，用茶盘托着，稳稳当当送到了里屋。

　　苁蓉正在看窗台上的蚂蚁排着队运送食物，从张妈妈的茶盘里捧过一只小茶盅，轻轻抿了一口。
　　“这乡下的风水确实养人，我才来了这小半日，就觉得心口舒服多了。”安顺郡主靠在椅子上，也接过一只茶盅握在手里焐着，如今天气已经热了不少，可她还时常会觉得手脚发冷。
　　苁蓉闻言回过头去，担忧地看着她说道：“母亲这几日还时常觉得心口痛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多年的老毛病，吃两颗药就舒服多了。”
　　“既然觉得这乡下好，那我们就多待几日吧，这里清静，也没那么多事要劳神。”
　　“只要再给你找个好人家，我也没什么好操心的了。”安顺郡主闭上眼喃喃道。

　　苁蓉眼前晃过一个人的影子，心里闷闷一痛。她以为自己已经将他忘记了，却在不经意间被人提起时，那一瞬间的钝痛提醒着她，这个人还笼罩在她的心上挥之不去。
　　也不知这一个月他过的如何，吃穿上可有人尽心照顾，差事上可有什么不顺心。想起袁府的那个小庄子也在这一带，她甚至有种想去看看的冲动。
　　“娘，我出去逛逛。”苁蓉放下手里的茶盅，碧青的茶水微微晃荡。
　　“多带几个人，别走远了。”郡主在后面嘱咐道。

　　苁蓉踏着路边的小花一路走来，碧绿的草地将田埂铺成一道绿毯。天边的云低低的，仿佛触手可及。
　　“姑娘，似乎要下雨了呢？咱们回吧。”
　　苁蓉却依旧往前走着，她指着前方一片水塘道：“戏珠，过了那片湖就是别的庄子了吧。”
　　“这我哪儿知道？勤宝山庄可有五千亩地呢，再往下走可真要迷路了。”戏珠急得直跺脚。
　　苁蓉愣愣地看着天际的方向，自言自语道：“是啊，是我想多了。”

　　她转过身，不远处一道天青色的身影缓缓映入她的眼帘，几乎与天色融为一体，他的身板挺直，眉目俊朗，额边碎发沾了些露水。
　　苁蓉愣住了，以为自己眼花了。
　　袁岿却像没有太多惊讶似的，静静地看着她。

　　“你怎么在这里？”苁蓉抬了抬脚尖问。
　　“清明祭祖。”
　　“哦，真巧，我也是，”苁蓉低下头道，“那你怎么会走到这边来呢。”
　　袁岿没有答话，他静默了片刻钟，对杵在一旁的戏珠皱眉道：“让我同她单独说几句。”
　　戏珠望了苁蓉一眼，得到肯定的示意后才慢吞吞往远处挪去，眼神却一刻也没有离开这边。

　　袁岿又沉默下来，视线胶着在她的脸上，苁蓉躲避着他的目光，别过脸小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本来有一肚子话想问你，现在都没了，”他顿了顿，神情落寞地说，“搬嫁妆那天，很热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嫁女儿呢。”
　　他自嘲地笑了，苁蓉却无法回答这话。
　　“拔步床留下了。”
　　“是。”
　　“为什么？”
　　苁蓉抿上了嘴，迟迟没有开口，她的喉咙热热的，发不出一丝声音。
　　天空飘起了小雨，打湿了她的睫毛，戏珠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苁蓉也连忙回过头，只留下一句“抱歉”便要离开。
　　手腕却被人一把抓住，袁岿猛地将她拽到了自己的面前，低着头死死地看着她：“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它留下来？你知道我每天睡在上面，是怎样的心情吗？”
　　“你若不喜欢，丢掉便是。”
　　“丢掉？你以为什么都可以丢掉吗？”袁岿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连挣脱都困难。
　　苁蓉的脸色变得苍白，她有些不敢面对他灼热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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