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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到春天，淅淅沥沥的雨下个没完。

　　今天看着晴朗，忽然天就变脸了，又下起了雨。

　　景琰那头笨水牛，肯定没带伞。

　　林殊想着，拿着手中的伞就去了书院。

　　景琰最近结交了个书生，有事没事就去书院找他。这不，林家公子来找他扑了个空。

　　林殊来的时候，书院里书生正伏在桌子上专心画着画，萧景琰就在一旁看着，画上水墨江南令人如痴如醉。

　　书生说，“不好，总觉得少了什么。”

　　林殊可不管他们在干嘛，直接开口喊人，“景琰。”

　　萧景琰回头，看见林殊撑伞立在门外，讶然，“小殊，你怎么来了？”

　　林殊才意识到其实他并没有必要来的。萧景琰没带伞，书院还能没伞么。

　　他说，“天色晚了，你还不回家？”

　　“呀，”萧景琰看了看窗外，是有些昏暗，“我们走吧。”

　　向书生告别后，萧景琰从容地走到林殊的伞下。两人携手而归。

　　书生不经意抬头忘了一眼两人远去的背影，眼睛一亮，蘸墨，悬腕，落笔，一气呵成。

　　水墨江南长长的巷子里就多了两个撑伞同去的人。只有背影，朦朦胧胧看不分明，却让人感到不言说的情深意切。

　　两个少年人共一把伞其实有些不够的。或多或少会被飘进来的雨淋湿肩膀。

　　但两人若在一起从来只撑一把伞。

　　为什么？

　　因为这样，在说话的时候，就可以看着他的眼睛啊。

　　林小公子笑得颇为志得意满。

　　二、

　　夏天的雨总是骤然而来。

　　比春天更加的反复无常。前一刻艳阳高照燥得人恨不得去水里浸着，下一刻就能落起倾盆大雨。

　　风狂雨骤，不宜出门。

　　梅长苏看着窗外雨，微带歉意地说，“雨这么大，看样子回不去了。得叨扰了。”

　　其实想不淋湿回去对梅长苏而言轻而易举。

　　可大概是这样的雨，总让人看着就心生畏惧，然后就只想留在，温暖的地方。

　　萧景琰毫不介意，“先生的话，在这里休息一夜又算得上什么叨扰呢？”

　　入夜时雨果然丝毫没有歇的迹象。

　　点了一盏灯。

　　灯光微暖，照亮一室。

　　灯下相对而坐的两条人影被拉得长长的。

　　隔远些看，竟像纠缠在一起了一般。

　　屋外雷声轰隆大响，雨点噼里啪啦地拍在屋檐上，砸在地上。

　　屋内两人捧着书，不说话，却自然流露出熟稔而来。仿佛，仿佛已是相交多年。对彼此熟悉到连你眨眼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灯下梅长苏的面容安静而美好。眉梢眼角缱绻着的平日里看不真切的温柔在灯下再也掩饰不住。

　　萧景琰无意瞥见，也不看书了，只怔怔地看着梅长苏。

　　“靖王殿下？”

　　“先生，”偷看被抓个正着的萧景琰有几分尴尬，“仔细看，总觉得先生有些像我的一个……一个故人。”

　　梅长苏暗自心惊，“噢？长得像殿下故人，这倒是在下的荣幸了。”

　　萧景琰没有接话。

　　他想，不是长相。

　　可不是容貌还能是什么？林殊跟梅长苏，完全是两种人。

　　火与冰，矛盾对立到刻意。

　　雨点落在屋檐上，声声不歇。

　　三、

　　秋天少雨，中秋就更少了。

　　懂事以来，萧景琰和林殊还从来没经历过下雨的中秋。

　　这一年中秋下了场雨——带点春雨的温柔缠绵，又带点夏雨的干脆利落。

　　简单说就是来得快去得快且雨点小。

　　下完雨后能照旧赏月。

　　什么才是中秋？

　　自当是，月圆人团圆。

　　这个中秋无疑是美好到让人眷恋的。

　　一切都还没发生。

　　所有的人，所有的物，都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太奶奶向来宠林殊。现在正拉着林殊的手，一个劲地跟他说小殊现在是出落得越来越好了。

　　旁边景琰看着，搭腔，“是啊是啊，小殊出落这么好，要是姑娘的话我就先下手娶过来了。”

　　林殊反驳，“怎么看都该是我娶你吧？上次比试你可是输给我了。”

　　林殊露出一个心领神会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笑容，“你可是被我压在身下求饶呢。”

　　萧景琰“啪”地一声打开折扇，遮住脸，“是萧某遇人不淑，你走。”

　　林殊蹦过去揪住他衣袖，“羞什么？嫁给你家林爷，保你一世享不尽的荣华恩宠。”

　　萧景琰合上扇子，轻轻打了林殊揪住他衣袖的手一下，“哪来的无赖。”

　　逗得在场众人都笑起来。太奶奶直笑，“景琰你就应了小殊吧。”

　　只有照顾他们长大的祁王殿下默默地低下了头。

　　太奶奶，你别这样。

　　等会他俩袖子真给断了你找谁哭去。

　　林殊见太奶奶都帮他说话了，得意地看着萧景琰。

　　只是仔细去看，他那眼里深深浅浅的，不正是铁血儿郎化不开散不去的温柔么？

　　萧景琰任他握着袖子。

　　宴会结束后，两人携手悄然离去。

　　…也就是不回家溜出去玩。

　　毕竟下过雨，连空气都是湿润的，说不出来的清新。

　　城东有一座茶馆，文人墨客偏爱之地。因为书生带着萧景琰来过几次，萧景琰也喜欢上这处风雅之所。

　　此处临江，风景独好。

　　重点是，小殊喜欢。

　　文人墨客嘛，往往是跟伤春悲秋联系在一起。

　　茶馆里有人在低吟着苏东坡的诗——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萧景琰跟林殊听了，也未在意。明月明年，他们自然是在一起的。如同过去无数个中秋。

　　两人相对，林殊喝茶…萧景琰，他虽然并不觉得这茶有什么好喝的，看林殊喝得好玩，也装模作样跟着喝。

　　一轮皎洁圆月高悬于空中。

　　江面波光粼粼。

　　月光如练，江水如缎。恰逢风起，树影婆娑。

　　不知道谁的手先握上谁的。十指相扣，像是在这个秋夜里，偷偷把一生许诺。

　　古老诗歌里，最动人的一句，不就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么。

　　即使他们现在还不能明白这些悄悄生长出来的情愫意味着什么，他们仍旧凭借本能向彼此靠近着。

　　等他们回去的时候又下了点雨。

　　两人走在雨中，如同闲庭信步。

　　当然回去后会不会被家里说……那是另一回事了。

　　两人并未想到这个中秋后他们会有很多年不能在一起共赏婵娟。

　　听到的那句诗，竟像是谶言。

　　四、

　　随着北风而来的，是一场寒冷彻骨的雪。

　　江南偶尔下一场雪，也跟江南一样秀气斯文。小小的雪花纷纷扬扬地落，落在地上，树上，屋檐上。

　　今年尤其冷，护城河的河面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天地白茫茫一片，连呼出的气也是白色的。

　　梅长苏裹着厚厚的白狐裘，一边烤火，一边看书。

　　看的是一本志怪小说，叫《书生笔》。

　　萧景琰在一旁的书桌上批改奏折。

　　两人都已接近不惑之年。时光却没在他们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如果非说留下了点什么，无非是使当初锋锐的眉眼柔和些许，使当初稚嫩的面容更加的成熟。

　　他批改完最后一本奏章，梅长苏的小说也翻到了末尾。

　　他看书看得入神，萧景琰是何时走到他身边的也没察觉。被他抱入怀里也是猝不及防。

　　“小殊……《书生笔》？”

　　“啧，想不到你书架上居然还藏有这种志怪小说。”

　　萧景琰下巴隔在梅长苏肩膀上，“子升写的，书成之日送了我一本。”

　　子升，是萧景琰少年时结交的一个书生。

　　现今……专门写些妖魔鬼怪的小说。

　　萧景琰咬了咬他的耳垂。

　　梅长苏手抖了抖，装得特别正人君子地翻完了最后一章，“太白天的，别闹。”

　　萧景琰看着他脸因为长时间在火边而有些红，忍不住就伸手捏了一下。

　　“好捏吗？”

　　萧景琰认真点评，“触感不错，虽然没有你小时候那么柔柔软软的，但捏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梅长苏觉得自己自制力越来越好了呢，没有光天化日之下直接谋反。

　　等他看完书萧景琰就将人拉起来，推开门，“你看，下雪了。”

　　天地皆白茫茫。

　　唯有院子里被雪覆盖的梅花，隐隐透出些许红。

　　不对。

　　梅长苏看自己身边这个人。

　　如今也是一身红衣。

　　看了看梅又看了看人，忍不住就笑出声来，“书上常说人比花艳，如今可算明白是什么样的景色了。”

　　闻言，萧景琰认真看了看梅长苏，无比真诚地点了点头，“可算明白了。”

　　两只手牵在一起。

　　院内有小雪纷扬。

　　天地安静无声，岁月也温柔静好。

　　他们一路携手，就算有过分别，终归还是握住了对方的手。

　　同经春夏秋冬，共历风霜雨雪。

　　直至白首偕老。

　　直至归于其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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