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京故梦(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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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弑君


      浊云密布的阴郁高空下北风呼号,刺骨寒意化作利刃割裂重重云层降下纷扬白雪,朱云若站在陈小宴坟前看亭晚依次为虢阳侯妻夫两人上过香蜡黄纸,又先他一步亲手将陈小宴坟茔周边清扫干净,等亭晚逐一把陈小宴生前爱吃的各式贡品摆设完毕,才执壶在脚下的雪地中洒下一盏清酒,以此来祭奠这位远行已久的故人。

      亭晚怕朱云若因惦念往事而过于感伤,便望着她甚是寥落的背影忧心忡忡的唤了一声:“陛下。”

      “恩?”朱云若闻声回头看了亭晚一眼,发觉他脸上的担忧之情已然溢于言表,于是笑说道:“朕没事,只是对着此情此景难免会有些闲愁上涌,想起你家公子仍在世时的那些日子。”

      “哦……”亭晚跪在地上闷闷点了点头,燃起一叠纸钱让火光映亮被冻到微僵的麻木脸庞,又陆续往火堆里添了许多黄表纸道:“陛下说的是啊,公子离开这几年,奴才总觉得自己活在一场醒不了的噩梦里,明明如此清晰的记忆着和公子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可这世上再也没有那个名叫陈小宴的人了。”

      朱云若站在一旁默然看着随风散到半空的黑色纸灰,俯身拿起一杯亭晚敬给陈小宴的冷酒仰头喝了下去,轻叹道:“浮生不过梦一场,你醒不醒得来又有什么干系?”

      亭晚还在细细思索朱云若话中意味,绿瑛已悄声走到她耳边禀道:“陛下,皇夫宫中的人现正在外候旨,半个时辰前有女官在兵械库东南方的树林里发现了自缢而亡的逆奴容芳,要如何处置她还请您来定夺。”

      “哦?”朱云若随手将酒杯放到一旁,似乎对容芳最终落得的这个下场并无多少意外,“女官容芳……”朱云若大致回想了下她的生平过往,喟然长叹道:“朕记得先帝在时,她作为执掌养马场的领事大总管,因着一身不俗的骑射功夫很受先帝宠爱,也许她是觉着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之辈入主未央宫后辱没了她的才能,所以才会铤而走险的选择暗中投靠大皇姐吧。”

      绿瑛只冷声道:“废太女有勇无谋,容芳不识好歹,陛下何须为这两个凑到一起的蠢人而费心劳神呢?”

      朱云若闻言笑道:“罢了,她既是伺候过先帝的老人,便请皇夫将她好生安葬了吧,免得她死后不得安宁无法魂归地府继续效忠她心心念念的先帝了。”

      “可是……”绿瑛却觉朱云若此番的这个决定有些过于草率,便又委婉进言道:“容芳勾结废太女一党挟持昭皇侍一事实在是罪不容赦,陛下若是就此对她从轻处置,只怕是难以震慑其隐藏在前朝后宫中的诸多同党,往后还会再生出更多不可预料的祸端来。”

      “大皇姐若真有那份能翻天的本事,朕又怎能在皇位上安坐这么些年?况且今时不同往日,皇夫未必就还能忍受大皇姐继续在朕的身边培植势力威胁到福宜的将来,再者这回容芳的死讯是皇夫亲自谴人为朕送来的,所以朕以为将此事交由皇夫去善后处理最为妥当,大总管您说呢?”朱云若望着绿瑛淡笑道。

      绿瑛躬身垂头道:“陛下圣裁,奴婢不敢妄议。”

      朱云若摆手道:“好了,你出去传旨吧。”

      瑟缩躲在一旁避着绿瑛的亭晚探头见她走了,这才敢壮着胆子磨磨蹭蹭来到朱云若面前含恨咬牙道:“容芳害得昭皇侍至今仍生死未卜的躺在床上,陛下这么仁慈的对她,奴才……奴才实在是不想就这么轻易地与她善罢甘休!”

      “你若真是恨毒了容芳,朕便将她的尸首赏给你去泄愤,你要把它大卸八块也好挫骨扬灰也好,朕都随你高兴,可只有一条,此事需得你亲自动手,不许找旁人代做。”朱云若看了一眼怒发冲冠的亭晚,扬声唤来一名女官道:“快去拦着绿瑛总管,让她先不要……”

      “陛下明知道奴才胆小,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又哪来的勇气去下手报复容芳?您分明……您分明就只是想逗逗奴才,根本就没打算真的将容芳怎样!”亭晚即便知道朱云若是在吓唬自己,也仍急得在原地团团打起转慌慌张张道:“大不了……大不了奴才依您的意思装作大度的原谅她,您千万别让绿瑛总管回来啊!”

      朱云若颇为欣慰的点头道:“大肚能容心中不平之事,亭晚果然长大了。”

      亭晚只好又气又急的在一旁干瞪眼道:“陛下若动起坏心思来,恐怕全天下的人都不是您的对手。”

      朱云若对亭晚的话不置可否的淡然一笑,伸手拂去衣襟上飘落的雪花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宫去看看天霜醒来了没有吧。”

      “好……”亭晚虽然很想继续留在这里多陪陪陈小宴,但他心里记挂着沈天霜的安危,一心要分成两瓣用实在是有些难以支撑,于是权衡再三之后缓缓跪在陈小宴坟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恋恋不舍道:“公子……那小人先随陛下回宫了,您在这里好好睡着,等……等明年清明了小人和陛下就来看你,不会很久的……”

      “陛下,咱们走吧”,亭晚起身走到朱云若右侧,两手接过她递来的汗巾抹抹眼泪道。

      “好”,朱云若颔首,正欲向外行去时却听一阵喧嚷的打闹声突地闯入了这片陈小宴长眠的静地当中。

      “昭皇侍,陛下吩咐过,没她御令任何闲杂人等不得入内,请您不要与微臣为难。”

      “都给我让开!我要进去找朱云若!你们再拦在这里休怪我对你们不客气!”

      “昭皇侍,请恕微臣得罪了!”

      沈天霜没耐性再和守在入口处的众多侍卫多说半句,不等带头之人话音落地,便又率先提剑同她重新缠斗起来。

      当今世上能够入选禁军担任皇帝戍卫之责的人,无一不是武艺上乘的高手,朱云若隔着一堵青墙听着外头愈发激烈的兵刃交战之声,唯恐沈天霜寡不敌众的伤到自己,刚要张嘴说话,就见他已趁机跃墙跳了进来。

      “天霜……”朱云若看到沈天霜虽有些意外,但还是动了步子想要先上前检查一下他是否被那些侍卫伤到了。

      沈天霜此刻对朱云若却是异常抗拒,他举剑对准朱云若,边往后退边大叫道:“你不要过来,否则我一剑杀了你!”

      朱云若不知道沈天霜是何时醒来的,也不清楚他怎么能从宫里准确找到这处地方,但见他现在满脸病容,清瘦憔悴又要强撑着不倒下的虚弱样子,也没了心思去探究这些,只柔声哄着他道:“天霜,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是有要事要找朕吗?不要着急,慢慢说。”

      可惜朱云若一番好言好语不仅没能让沈天霜镇静下来,反而激得他狂态大发的挥剑乱刺一气,几名御前侍卫看到这般场景,怕朱云若龙体有损,来不及等她发话便要动手将沈天霜拿下,沈天霜自然不肯束手就擒,纵身提气一跃飞出众人包围停在陈氏妻夫二人的墓前直挺挺跪了下去,趴伏在地上哀声哭泣的样子显然已是伤心到了极点。

      朱云若似乎明白了什么,然而在她有所动作之前,曾与陈小宴朝夕相伴数十年的亭晚便已凭着本能扑到沈天霜怀里拦腰抱住他喜极而泣道:“公子,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你没有死,你真的没有死!”

      沈天霜无力回答亭晚提出的任何问题,只是默默拥紧了这位和自己一样泪流满面的亲人,心中悲不自胜。

      “小宴……”朱云若害怕刚苏醒过来的沈天霜再因凄怆过度而伤身损神,轻声唤了他一句后便试图走过去亲手扶着他起来,不料沈天霜却将她视作洪水猛兽般的一下躲闪开来,嘶声低吼道:“你不要碰我!不要碰我!”

      “小宴,我……”朱云若一连向后退了数十步,伸出去的手也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沈天霜则陷入更疯狂的境地里,“不要叫我小宴,我不是陈小宴,陈小宴早就应当死了,在他母父人头落地的那一刻便已彻彻底底的死了!”

      狂风卷地,雪势汹汹,无根枯草被风吹入连天雪幕当中,尘世间只剩一片呜呜哀鸣。

      亭晚紧拽住沈天霜袖角不肯松开,唇角溢出的低泣声比凛冬时节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雪还叫人感到悲切,“公子,您在乱说什么啊?您怎么会死呢?奴才知道是您回来了,奴才日思夜盼的等了多少年终于等到您回来了!”

      陈小宴与亭晚情同手足,亭晚一番发自肺腑,字字啼血的剖心之语又怎能不让此时的他肝肠寸断,感同身受。“亭晚,我……我……”陈小宴无法狠心再说出什么会伤到亭晚的话,唯有轻拍着他的脊背,为他挡下不断从四面八方涌来的飞雪。

      一丈远外的朱云若见陈小宴情绪终于稳定了些,尝试着开口道:“天霜?”

      “天霜?哈,天霜,我是天霜!哈哈哈哈哈,我是沈天霜!”陈小宴最后存在的一丝理智随着朱云若嘴里蹦出的这两个字彻底倾塌了。他绝情的推开亭晚,反手将剑尖插入地面,随后握住剑柄借力站了起来,仰天狂笑道:“哈哈哈哈哈哈,我是沈天霜,我才不是那个早死的笨蛋短命鬼陈小宴!这里不是我该待的地方,那个冰冷又吃人的皇宫更不是!”

      “小宴,你要去哪儿?”朱云若不愿陈小宴就这么抛下自己再度渺无音讯的离去,情急之下直接用手抓住他锋利的剑刃,痴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不舍和依恋,这几乎就要让同样爱慕着朱云若的陈小宴招架不住的败下阵来,可自朱云若指间滴落于地又盛放如梅的点点鲜血却倏然一下蛰痛了他的双眼,让他不由想起禁宫深处那个同样拥有这样明艳色彩的美丽男人,一个被朱云若明媒正娶并为她生下嫡长女的男人。

      陈小宴想起朱云若逼自己离开静王府那晚时冷漠又绝情的话语,也记得在宫中时曾见识过的她与贺兰成两人举案齐眉的恩爱场面,从未愈合的心又再度被撕裂了。况且朱云若和朱云芙既为一母同胞的姐妹,在容貌外形上自然会有几分相似之处,陈小宴现下面对着一派真情流露的朱云若,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却是朱云芙从前伪装起来欺骗自己的狡诈模样。“你管我去哪儿?快给我放手!不然我要你命!”陈小宴对贺兰成的妒意中又掺进了一股因受骗而生出的怒火,这样的双重打击很快便将他所剩无几的耐性全部耗尽,他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去找朱云芙算账了。

      朱云若如何肯轻易放陈小宴离开?从见到沈天霜的第一眼起,她就已经猜出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谁,留下沈天霜的目的也不过是为了看看那位至今仍不死心的大皇姐还能耍出什么花样。不过后来事态的发展却不再是她所能左右的了,她想不到原本该对朱云芙忠贞不二的沈天霜会对她动了真情,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对他生出些许不该有的情思,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当年的陈小宴是被朱云芙设计着假死了一场,她亦过分高估了朱云芙对陈小宴的情意,她以为朱云芙是不会舍得将陈小宴推入这场争权夺位的漩涡之中。

      朱云若更加用力握紧掌心染血的白刃,悲声央求陈小宴道:“小宴,别去找大皇姐,她……她不过放过你的。”

      被朱云若看穿心思,陈小宴忽又大笑出声,腮边落下的泪水淌在剑身上化开浓重殷红,“我如今什么都没有了,要是能被她干脆利落的杀了,反倒是个痛快!”

      “那我呢?”朱云若含泪望着陈小宴,眼中一如从前那般饱含柔情,眼底蕴起的雾气散入雪里,在手面凝结成冰,“我对你来说,也没有任何意义吗?”

      陈小宴摇头,对朱云若轻声道:“你是站在九重高台俯瞰众生的天女,你是坐在宣政殿内执掌河山的帝王,你是善于操控人心,玩弄权术的不世枭雄,你是皇夫贺兰成的妻主,是皇长女福宜的母亲,可你唯独不是我的阿柔,我的阿柔不会为了皇位抛下我另娶他人,我的阿柔永远也不会做其他男子的妻主!”

      朱云若拉着剑尖抵在自己的心口上,挺起胸膛让剑刃一寸寸没入已经疼到麻木的皮肉当中,露出一个解脱的微笑道:“小宴,大皇姐派你入宫的目的不就是为了我这条命,你若执意要去找她,现在就杀了我吧。你离开的这段日子,阿柔她……她躲起来了,我也已经很累了,你杀了我换阿柔回来吧,顺便剖出这颗心来看一看,找找你的阿柔是不是藏在里面。”

      “小宴,傻站着干什么?快动手啊,你的阿柔告诉我,她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和你见面了”,朱云若毫不犹豫的向前走了几步,让剑身穿胸而过从后背捅了出来,倒在陈小宴怀中道:“小宴,阿柔她说,这些年来没有你的日日夜夜真的很难熬,你带阿柔走吧,她从来就不想也不愿坐在今天的这个位子上。”

      “你……你休想骗我!你才不是我的阿柔,我……我要先去杀了朱云芙再去找她,无论上天入地,我……我一定要到我的阿柔。”陈小宴怔愣着说完,便松开剑柄跌跌撞撞的一跃翻出墙去,再不见了踪影。

      被吓傻的亭晚顾不上去追陈小宴,只连扑带爬的奔到朱云若身边用手捂住她心口的伤处,止不住发抖的双手被大股涌出的鲜血染红,指缝间又源源不断的溢满更多血液。

      “陛下,陛下!”绿瑛跪坐着扶住朱云若,慌张大叫道:“太医!太医!快去宣太医来!”

      “陛下!陛下!您怎么样了?陛下!”

      “来人呐,快去捉拿昭皇侍,昭皇侍弑君了!”

      周遭不断响起的各种哭喊声,惊呼声朱云若全都听不到了,迷蒙间她好似又回到了那日跪在未央宫外求见母皇的时候,足以浇灭她人生所有希望的倾盆大雨中,向来高高在上的帝王亲自撑伞走出来为她暂且遮住漫天落下的苦风凄雨,第一次用怜悯的眼神居高临下的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开目光,望着乌云覆盖下起伏不定,绵延万里的锦绣江山,轻声道:“你考虑好了?”

      朱云若将头抵在被冰冷雨水冲刷一新的砖石上面,认了自己的宿命,闭眼沉声道:“女臣愿娶贺兰家公子为夫,只求母皇开恩……放小宴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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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问我为森么每个主角下跪的时候不是下雨就是下雪……因为作者觉得,这样ta们会比较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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