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贼+火影]通缉犯

作者:辰日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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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缉令140


      海贼与最后的信(3)

      我失眠了,连续两天的晚上都只睡了一两个小时。早上醒来时,头晕目眩的感觉令人不适,眼睛酸涩,布满了红血丝,早饭时也没什么胃口,喝下白开水之后还有点犯恶心,干呕了好一会。妈妈很担心,她伸出手臂,将手背搭上我的额头,问我是不是病了。我摇摇头,回答说没事,刚想回以一个往日里一贯的灿烂笑容时,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响亮的哈欠,眼眶中挂满了困倦的泪花。
      虽然没好意思跟妈妈或者飞段说,其实失眠的原因我也了然,归根结底还是萨博。
      同摔坏了相机的带土以及童磨先生从阿布萨罗姆和弗兰短租的民宿回来后的当天,黄昏时温斯顿去了贝尔梅尔小姐的杂货铺追加下一周的订单,萨奇搬回外婆家后小酒馆也在准备正常营业,我接了温斯顿的差事,和阿伊莎小姐一同将蒸鱼蒸肉切碎,放进一个个食盒中,端到猫猫狗狗们的面前。经常是还没到吃饭的时间,清闲度日的毛茸茸大军便早早就在小酒馆的后门聚集起来,甩着尾巴,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享受着煦日和风,以及烟火气中饱含的饭菜香。与我们同船的两只小猫,吐司和两斤半,也在大部队中混得风生水起,它们与大家伙一同玩闹,一同吃饭,茶余饭饱后还会和其他的猫咪们扎起堆,打一个无人叨扰的甜美瞌睡。那天傍晚,与我的好心情不同,阿伊莎小姐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显得十分消沉。一只长毛白猫优雅地扬起羽毛般的蓬松尾巴,轻轻扫过阿伊莎小姐的脚腕,喵喵叫着撒娇时,少女的愁容上才隐约浮现一丝笑意。
      我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她先是摇了摇头,半晌后,才很是迟疑地开口:“我应该跟你们说过以前我和弗兰的关系很好的对吧。”
      “嗯。你们吵架了吗?”
      “这倒是没有啦。这也说不上是什么大事……只是感觉有点……嗯……怪怪的。”
      “怪怪的?”
      “对,怪怪的。”
      “怎么了吗?”
      “嗯……怎么说呢,我这么说的话,艾斯可能很难理解吧……”阿伊莎小姐无奈地笑了笑,“可能是太久没见了吧,总觉得和印象中的差别有点大呢。”
      “以前的弗兰是什么样的?”我问。
      阿伊莎小姐蹲下身,将白猫抱在怀里,抬起手揉了揉小猫毛茸茸的小脑瓜,捏了捏立着两撮毛的耳尖,回忆道:“小时候的弗兰啊……是一个很善良又安静的孩子,对谁说话都细声细语的。因为从小就跟着父母出航,去过很多地方,见多识广,很聪明,想法也很另类,有的时候会语出惊人。平时胆子很小,会害怕落在窗棂上的乌鸦,下雨天的时候,一个炸雷都能把她吓得一哆嗦。但是有时候则会出乎意料地勇敢。其实,从玛丽乔亚逃跑的主意就是她提出来的……这种话乍一说实在是让人吃惊不已,很难想象一个八岁的小孩会有这么冒险的想法,会做出周密到像是成年人才会想出来的计划,可能是一出生便跟着父母在大海上漂泊到缘故,有的时候不得不勇敢,不得不孤注一掷吧。”说着,阿伊莎小姐的目光沉了下来。“但是呢,现在的感觉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逃跑失败后,她依然被困在玛丽乔亚,也许是因为后来参了军,在军校里习惯了,气质也变化特别大,以至于那天见面的时候,我只觉得她陌生得不得了。虽然不算冷漠,却十分疏离,说话还带着官腔,太过正式反而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即使问什么答什么,但是好像对其他事情都漠不关心一样,包括她遗忘掉的那段经历,包括我,也包括她的亲生父母,她什么都没有问便急匆匆地离开了……”说到这,阿伊莎小姐叹了一口气。
      “什么都不记得了。大概是因为什么都不记得了,才表现得像是陌生人一样吧。”她喃喃说。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焦虑地抬起头望着我。“……你兄弟的事情,该怎么办呢?到头来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她问。
      我一下子愣住了。抬起手,下意识地抓了抓后脑勺,干笑着回答说:“应该不会吧。之前收到的信上说,萨博在看到我的讣告时终于找回了记忆,再见面时可能会好一点。”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谁都说不好会发生什么……”她眨着眼睛,不安地咬着指尖。“要是他也变了很多该怎么办呢?”
      我当时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耸了耸肩,表示以后的事情还是以后再说的好。
      可是,现在想来,无论过多久我可能都不知道该怎么去回答阿伊莎小姐的问题。这些天的晚上,只要一闭上眼,脑海内出现的总是萨博的影子。要是他也变了很多,变得我不再认识了该怎么办呢。我很害怕,我不敢去细想,只是这个念头像是梦魇一样挥之不去。假若如此,我完全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接连两个晚上没怎么睡,我也算是感受到了老爷子平时失眠的痛苦。眼皮沉沉,神情呆滞,无论干什么都提不起劲,还带着莫名的暴躁。因为休息不好而冒出的火气一大早上就在某个大背头趁我吃完早饭,又倒下睡回笼觉之际,贱嗖嗖地跑来掀起了我的被子时悉数爆发。这令人无比熟悉的场面放在往常来说,我都是围观者,只不过这次有所不同,我成了那个一拳把对方锤到地板上的主角。飞段委屈得不得了,他看突然而然暴怒的我陷入茫然,可能是想不通平时会和他闹作一团的我为何会痛下此手。
      我冲他没好气地嚷嚷了一句我要睡觉。旋即我扯过被子,利索地往身上一卷。
      飞段呆呆地站在边上,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后,嘀咕道:“你好像那个铁公鸡糟老头哦。”
      “我就像!怎么着!”我立刻这么反驳说。“你再烦下个月零花钱减半!”
      “……哈?!你怎敢?!”
      “我就敢!”
      “少唬本大爷了!你说减就减吗!说这话之前你把财政部长的颜面放到了什么位置!”
      “我去找角都老爷子,让他给你减!”
      “切!你以为你说减就能减了吗!你咋就这么厉害呢!”
      “我是船长!我就是厉害!”
      大背头后来又在边上絮絮叨叨地反驳了几句,但是我把脸埋进了被子与枕头的夹缝间,什么也没听清楚。他哼哼了一会,见我不再打算继续和他抬杠后,百无聊赖地伸脚踹了踹我的腿。见我还是没反应后,他大声喊了一句无聊,然后飞也似地跑下了楼,也不肯给我随手关个门。片刻后,我隐约听见了他架起镰刀和甩门而去时的响声,估摸着他应该是去找罗杰老爸闲聊,或者带着是芙和梅丽一起去祸害其他无辜人群了。被这个聒噪的大背头如此一搅和,本来就若有若无的睡意顿时消散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瞬间清醒无比,即使脑袋里面依然嗡嗡地疼,但躺在小床上辗转反侧好一会,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
      我似乎理解了为什么补完觉的老爷子仍然会看飞段如此不顺眼,毕竟躺没躺下是一回事,睡没睡着又是另一回事。
      因为睡不着,我在被窝里翻腾到中午十一点的时候还是悻悻地挪下了床。没有人在家,除了我以外。妈妈去了花店,虽然生意不算火热,但是也并不冷清,时不时便会有人光顾,偶尔也可能一整天都没人来,但妈妈说那样反而能稍作休息,泡杯茶,吃点曲奇饼,打理打理花草,整理一下账目。无论是热闹还是孤独,妈妈都十分享受,她说那样的话便能感受到不同的快乐。罗杰老爸现在大概在码头值班,也亏他这个名震四海的大海贼能安顿下来,他有一次跟我说,他不出海的原因一是他太爱妈妈了,二是他曾经的老伙计们都还在现世蹦跶,估计一个活得比一个好。飞段那个熊玩意风风火火地跑出去之后,屋子里就安静下来,只听得窗外的阵阵鸟鸣,恣意洒脱得很。我打着哈欠走下楼,一偏头只见一楼厨房中的水龙头哗哗淌着水,水池中泡着一个盘子和茶杯,干干净净的,应该是刷过了。可能是老妈实在是太温柔,太亲切了,从始至终一直把我们当作可爱的孩子们,也不管我们早已成为了二十岁的青年,在她眼中小孩依旧是小孩。从来没有被这么嘘寒问暖过的我和飞段都不约而同地不想给她添麻烦,即使原先的家务活中也有一半是罗杰老爸的差事,我们两个也都会把自己打理好,也时不时给那两人搭一把手。我盯着一直跑水的水龙头,猜测八成是飞段十点多的时候又饿了,翻了冰箱,找了点东西吃之后才出的门。这么想着,便叹了口气,于是将其顺手拧上,然后把盘子用毛巾擦干,收纳进了壁橱。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想干活,还是给别人添乱。如此腹诽的同时,我不由得烦躁地抓了抓脑袋。
      之后我又百无聊赖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还去飞段住的阁楼里看了看,只见飞段的被子和枕头纠结在一起,拧巴得像是麻绳一样,橱柜的门大开,即使里面本来也没多少东西但居然显得杂乱无比,也不知道挂着的衣服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和衣架打成结。随后我还趴在客厅的窗户上往外瞅了瞅花园,火红的扶桑花开得正艳,我想起来罗杰老爸好像还没来得及打理院子前的草坪,便从储物间里翻找出了耙子,清理了草地上散落的枯枝败叶。完工,愈发困倦,却因为脑子里一团乱麻而难以入睡的我拖着脚,在厨房里给自己煮了一壶咖啡。平时在船上,罗德总会用咖啡提神,但我有点讨厌咖啡苦涩的味道,就算加了牛奶和方糖,我也说不上喜欢。今天难得煮了一壶,闻着伴随着水气扶摇直上,带着微苦的清香,恍惚间我好像回到了那艘小船的船长室中,似乎一扭头就能看到正在赶稿的罗德,还有读着历史文献或者演算账目的老爷子。
      短暂的休航期间过得平凡又安逸,虽不似在海上奔波时那般刺激与自由,但内心中原本某个空旷的角落被悄悄地填满。除了大海以外,这里是第二个家,有老爹,大家伙,妈妈,罗杰老爸还有我逐渐爱上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我今天中午去酒馆的时候,萨奇早早就来了。因为负伤,身上还缠满了绷带,他便穿了一件宽松的短袖,他在小酒馆里进进出出,又开始帮着加尔料理起杂事的时候,被对方勒令到一边歇着去。飞机头老好人撇了撇嘴,把手揣进口袋里,一步一晃地走到墙角坐下。原本在吧台上窝着,悠闲地甩着尾巴的两斤半见萨奇来了,喵喵叫着,颠颠地向他冲过去,使劲蹭着对方的裤腿,撒着娇,任由萨奇将它一把抱起。他看见我来了,冲我笑了笑,整个人看起来气色不错,精神也好。我对萨奇这么说,他耸了耸肩,啧啧嘴表示自己卧床时间太长,要不是船医们和老爷子一直凶他,他早就闲不住,开始四处乱晃了。在二楼帮忙打扫卫生的带土架着扫帚,提着桶,走下楼梯时正巧看见我俩。他打了个招呼,问萨奇:“伤势怎么样了?”
      “还行。”
      “加尔和温斯顿昨天还抱怨你老是逞强,结果你今天就来到处掺合,还真是不把自己当个伤员。”
      “这不是想你们了嘛。”
      “那可真得谢谢你了噢。”
      “不谢不谢。”
      “好了,一边呆着去吧,”带土嗤笑道,“昨天晚上罗德提议说给你和外婆家送点东西,打算买些海鲜什么的,于是他早上已经去海港边的市场了,还跟去了个童磨,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就送过去。”
      “啊,多谢了啊。不过我又没出什么大事,用不着大张旗鼓的吧?”
      “……在你那里到底什么才算的大事?角都都说你差一点点人就过去了!差一点点!”带土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对萨奇的推辞很是不满。“其他的也不用说了,你给我收好就行……”大抵是因为前段时间和老爷子一样默不作声地着急上火,带土看样子还想再唠叨几句,却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妓夫太郎在我们正交谈的三人,连同正在擦拭酒瓶的加尔,外加一只猫的视线中推门而入,他的视线先是在我们身上徘徊片刻,最后落到带土扛在肩头的扫把上。
      “……已经打扫完了吗?”他问。
      “……啊,对,怎么了吗?”带土疑惑地回答。
      闻言,妓夫太郎很焦躁地抬起手抓了抓脸颊和脖子。“……那个、抱歉,昨天和加尔说好和妹妹一起来帮忙的……结果我妹妹赖床,怎么都叫不起,因为被我叫醒,到现在还躲在被窝里生闷气……那个……”
      见妓夫太郎越说越紧张,加尔无奈地摆了摆手,连忙笑着说不要紧。“这边人手也够了,闲着的家伙还一大堆,你们这几天也好好休息吧,这才刚搬过来没多久,也多少给自己点时间适应一下吧。”
      “……可是我们搬家的时候你们也有来帮忙……还给了桌子什么的……那个什么……”说着,妓夫太郎又抓起了脸,留下了一道道红痕,声音中隐约透露着些许的恼火,“……搞什么啊……所以,这算是施舍吗?”
      “啊?怎么会是施舍呢?”加尔有些好笑地反问。
      妓夫太郎被问住了,没吭声。
      “我们是海贼,我们才不会施舍,我们也没有好心到去同情那些与我们毫不相干的人。这里是让整个镜中海闻风丧胆的白胡子海贼团的大本营,不是慈善组织。我们帮你们也不仅仅因为你们是童磨先生的旧识才对你们格外关照,而是因为我们欢迎所有人的到来,无论是革命军,还是竞争的海贼团,甚至是立场对立的海军和世界政/府,只要想和我们交好,基本上就是来者不拒。因为海贼本身就是自由的,而白胡子海贼团也不会被那些所谓的名望,立场与金钱束缚。不过呢,但凡想要伤害,或者伤害了我们家人和同伴的人,白胡子海贼团是绝对无法原谅的,就算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会把他给揪出来。关于你之前的疑问,”加尔瞥了一眼我,耸了耸肩,继续说,“你就权当这几个人太闲了吧。”
      看着妓夫太郎听得一愣一愣的,就此陷入了沉思,我附和着加尔的话点了点头,刚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带土抢先开口。“这种事不就是举手之劳嘛,想这么多干什么,”带土颠了颠手中的扫帚,“去不去吃午饭?”
      “……”
      “问你呢,太郎,去不去吃午饭?”
      这时妓夫太郎才缓过神来,带着一种震惊与困惑掺半的复杂表情看向带土。“……宇智波先生刚刚叫我‘太郎’?”
      “……啊,不好意思,不能叫吗?”
      “……也不是不能叫……那个什么……”
      眼见着顿时语无伦次的妓夫太郎又开始用手狠狠去抓自己的脖子时,即使一向表现得波澜不惊的带土也有点慌。他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将语调放缓,说:“……啊,你不介意的话,直接叫我‘带土’就行。”说罢,带土的话峰一转,问:“太郎已经吃过午饭了吗?”
      “……还没,说实话,因为妹妹发脾气,连早饭都没能来得及吃上……”
      “那待会一起去吧。前两天温斯顿告诉了我一家超好吃的店,在商业街附近,也不贵,”带土一面说着,一面扭过头,问我和萨奇,“你们要去吗?”
      “我和艾斯打算过一会去找老爹,你俩先去好了。”
      “那好嘞!太郎,等一下啊,我先去杂物间放一下扫帚什么的……”带土将小铁桶跨在手臂上,肩扛扫帚的同时,直接一个飞身翻下了楼梯,兴冲冲地朝着杂物间跑去。就在他准备推门而入时,他又换上了往日中那副沉稳的神情,仿佛刚刚那一瞬间的活泼只是一个幻觉。带土想起来先前埋怨萨奇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扭过身,严肃地望了望满身绷带的萨奇,还看了看正站在门口不知所措的妓夫太郎,说:“不管你们领不领情,反正,不论何时,不论何事,都不要想着自己硬扛。因为还有我们在呢。”
      带土走进杂物间,顺势将门带上时,萨奇瘪了瘪嘴,对着这个刺猬头的背影嘟囔了一句:“臭屁的小鬼。”
      妓夫太郎沉默地点了点头。他见萨奇有些面生,一时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正苦恼于如何打招呼时,萨奇先对他伸出了手:“我叫萨奇,前一阵子负伤,躺了好几天。是第四番队的队长,也是厨师长。幸会。”
      这个忧郁的青年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与其握了握手。妓夫太郎,可以叫我“太郎”。他小声说。
      我和萨奇与老爹一同吃了午饭。我们在市政厅附近找了一家餐厅,可能是老爹平时除了海贼团经营的小酒馆或者是小岛的码头以外,不太在其他的场合露面,突如其来的拜访把里面的人给吓了一跳。毕竟,按照老爹那直接能把天花板掀翻的身高来看,想要来去自如确实有那么一点麻烦。在店员和顾客那半是好奇,又半是紧张的目光中,我们三个在餐厅最后面的一个犄角旮旯里就坐。老爹见我眼神呆滞,总是半张着嘴,活像刚从海里被捞上岸,看起来半死不活的鱼,便有些好笑地问我是不是病了。
      我摇摇头,说好几天没睡好,有点疲劳。
      萨奇听我这么讲,笑得可欢。“哎哟,傻小子长大了,终于有自己的心事了吗?哈哈哈哈!”他说着,还不忘使劲拍了拍我的肩膀,震得我脑子里面嗡嗡响。于是,我想都没想就像平时玩闹那般冲他的肚子上不轻不重地来了一拳,完全忘了他还带伤这档事。下一秒,一声急促又响亮的哀嚎声从餐厅的角落里爆发,引得本就好奇的人们更是频频向我们这边侧目。
      “不省心。”老爹颇为汗颜地啧啧嘴,这么评价道,语气中还带着一丝嫌弃。也不知道他是在说我,还是说萨奇,抑或是说我们两个人。
      老爹很忙,不论是以前在船上时,还是现在,老爹总是很忙。除了要忙碌治安局日常的工作以外,他的老头子朋友们也时不时会拜访。老爹说,今天下午市长霍明古先生会过来一趟,久违地聊聊天,顺便说一点事。听说老爷子晚些时候也会过去,两个人下一会棋,再喝喝茶,干点全世界所有普通的老头们都会干的事情。我同萨奇与老爹在治安局门口分别,然后去了外婆的裁缝店,打算帮忙收拾一下从港口运送来的布匹,再整理一下店面。我俩刚开工没多久,挂在店门口的铃铛一响,本以为是有客人来,抬头一开却是不久之前刚见过的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抓了抓脸颊,含蓄地表示,加尔说倘若之前的事情实在过意不去的话,就到这里来搭把手好了。
      之后,我和妓夫太郎在仓库里负责重活累活,萨奇则负责对账,签订单,还代替外婆看店,好让之前因担心萨奇而焦虑不安的老人家好好休息。在文森特巡逻的时候,金毛犬杰克悄悄地蹲在了裁缝店的门口,把脸贴在玻璃上,一双湿漉漉的小眼睛不住向里张望,似乎觉得跟鬼鲛窝在办公室十分无聊,也对与其他猫猫狗狗们统治这座小岛没什么兴趣。杰克的目光落在坐萨奇身上时,他正坐在柜台后整理订单。它目不转睛地盯着萨奇好一会,萨奇也看到了它。萨奇将门打开,杰克便像是见到了久违的老友,欢快地摇起了尾巴,一个超热情的猛冲,一头扎进萨奇的怀里。萨奇也顾不得伤口的疼痛,呲牙咧嘴的同时,还是温柔地揉了揉金毛犬那毛茸茸的小脑袋。
      杂事都处理好后,和我一同从仓库里出来,打算稍作休息的妓夫太郎见到此景,说:“我记得这是文森特家的。”
      “对,以前在街边流浪,后来跟上了文森特,”萨奇回答,“它流浪的时候和其他的小动物一样,是我们的小酒馆喂养的,所以跟我们很亲近。”
      “其实我很奇怪你们为什么会喂养那么多小动物,也是像加尔说的那样,太闲了吗?”
      萨奇闻言,忍不住放声大笑。金毛犬摇着尾巴,也高兴地吠了两声。“因为不论是人,还是小动物,大家都会觉得孤单,都会觉得寂寞,”萨奇笑着,摸了摸金毛犬的头,“所以才需要一个永远欢迎你的容身之处,才需要一个永远都会无条件支持你的家。”
      萨奇的话音落下,店内陷入了沉寂。半晌后,妓夫太郎才喃喃道:“这就是所谓的‘幸福’吗。”
      “差不多吧,”萨奇回答,“特别是对流浪的猫猫狗狗,特别是对我们这些亡命之徒来说。”

      从缝纫店出来时已经下午四点半,微微西斜的太阳躲在一抹红霞后,将并排而归的三人,还有一只金毛犬,落在石板地上的影子拉长。过了两个路口后,我和萨奇与妓夫太郎分开,这个头发乱糟糟,还耷拉着眼皮的青年说他要回去陪自己的妹妹。
      “兄妹俩感情真好。”萨奇笑道。
      妓夫太郎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嘟囔说,因为这是他最最重要的家人。
      在我们两人的目送中,他跑过半条街区后在一条小巷前顿足,拮据地冲我们两人一点头,算是告别,旋即他慌张的身影便消失在了街角。等剩下的两人一犬优哉游哉地踱着步子,回到小酒馆门口时,我看见文森特,阿伊莎小姐,科林,还有带土以及童磨先生站在街上,不知道在商量些什么。科林远远瞧见我们,唤了一声,挥挥手示意让我过来。
      “我和姐姐还有文森特打算去拜访一下弗兰,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科林问。
      我偏头看了看旁边的带土和童磨先生,问科林:“他们也要去吗?”
      “对。”
      “你们三个想去的话我理解,但是为什么还要拽上我和他俩?”
      科林叹了口气,解释说:“那谁背地里不是革命军的间谍吗,文森特这个爱钻牛角尖的鹰派家伙现在还在为此生闷气。”
      “我还以为他让带土还有童磨先生去弗兰那里修理相机时已经消气了呢。”
      “他说一码事归一码事。文森特其实这次是想去和老朋友抬抬杠,你也知道,一涉及到海军的绝对立场,这家伙的小情绪就可大了。要仅仅是抬杠到也罢,但如果两边都激动起来,我和姐姐怕到时候搞得很尴尬,所以打算多带几个人去,最好两边都互相认识,来缓和一下气氛。”说罢,科林抬起手顶了顶墨镜,扭头看了一眼心事重重的阿伊莎小姐。“我和那人其实交集不多,也就正式场合见过那么四五次,但还是想当面道个谢,算是感谢以前对姐姐的关照,虽然说整件事的后续并不怎么乐观,”他说着,叹了口气,“而且我姐姐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的,应该上次的时候还有什么话没来得及讲吧。所以我觉得这几天还是去拜访一下比较好。”
      我安静地点了点头,与此同时,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阿伊莎小姐的身上。
      要是你的兄弟也变了很多该怎么办呢。我想起来阿伊莎小姐这么问过我。也许,她自己也和我一样,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然而对我来说,这个问题还是尚未发生的事情,顶多算是我脑海内一缕虚无缥缈的不安思绪,但对阿伊莎小姐来说,这却成了不得不去面对的现实。看起来很焦躁呢。望着那个穿着格子裙,梳着麻花辫的少女,我这么想着。
      和萨奇他们说了一声后,我便跟上了科林他们。
      其实我感觉我们现在这一波人的组合奇奇怪怪的。奇怪到假如我是弗兰,我十有八九都会在内心犯嘀咕,感觉这群人的来访着实意义不明。虽然如科林所说,我们都同弗兰都认识,但除却仅有几面之缘的我,以及两天前才打过照应的带土和童磨先生,科林与其也只是不温不火的同僚关系,身为旧友的阿伊莎小姐却被对方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关系挺好的小胡子海军现在居然还在生闷气。尽管这番登门拜访显得十分蹩脚,但要是光让他们三个人过去的话,自顾自生气的生气,想不起来的还是想不起来,直到客套话也说尽后估计又会陷入一片沉闷又尴尬的死寂,就像是那次她来到小酒馆时那样。我瞥了一眼像是松了口气一般的科林,推测他在暗中庆幸同行的还有我们几个能可劲插科打诨的。一路上,文森特和带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从海军本部的工作聊到了带土曾经待过的小队,在带土开始抱怨起小队中的天才少年旗木卡卡西时,童磨先生冷不丁地来了一句:“啊呀~可是我感觉有一些笨小孩到最后也会很有出息的呀~”带土闻言,呆愣了一会才察觉到不对劲,怒道:“你才是笨小孩!你这个连捉迷藏都没玩过的家伙!”相比于这几个家伙的闹腾,阿伊莎小姐只是低着头走路,一言不发,脚步轻轻,安静到仿佛不存在一般。我听科林说,自从弗兰离开小酒馆后的一个星期中,他们三人其实已经去了两次,只不过两次都扑了个空。
      “昨天的时候,文森特从罗德那里要来那家伙之前给的假名片,然后试着打过去了一个电话。”
      “怎么说?别告诉我电话号码也是假的。”
      “电话倒是打通了,只不过接电话的人开口便是:‘您好,这里是格罗兹养老院,请问需要帮助吗?’气得那个小胡子骂咧咧地挂断了电话,哈哈哈。”
      “哈哈哈,然后呢?”
      “后来啊,文森特发现那个养老院的电话号码下面还有一层涂层,用指甲刮开后又是另一个号码,所幸打过去后是阿布萨罗姆接的。他说他和弗兰今天都会在民宿处理工作,所以叫我们尽管过去就行。”
      “那个狮子脸有时候还意外地挺靠谱呢。”
      “我其实也挺意外的,毕竟他平时里表现出的总是那副流氓德行,”科林用手抓了抓脑袋,揶揄道,“说实话,我刚认识你之后一段时间才发现你意外地不太靠谱。像是吃饭时会睡着什么的。”
      “哈哈哈哈,你好烦。”
      科林十分随意地将胳膊搭在我的肩上,神秘兮兮地一挑墨镜。“我还发现文森特也跟你半斤八两。一脸严肃的表情下居然意外地十分玻璃心,休假旅游还能意外地人间蒸发,明明是大路痴一个,但是他的同僚和上司居然都意外地没有发现。喂——!你说是不是啊?负心汉——?”
      走在前面文森特闻言,停止了与带土的交谈,很是不满地扭过头,瞪了科林一眼,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面对科林的无情嘲笑,他飞快地回敬道:“我居然上一秒才发现你意外地很讨人厌。”
      “哇,你居然意外地很会抬杠!”
      “你俩怎么还没完了哈哈哈。”
      即使我笑得前仰后合,即使文森特和科林对骂了一路,即使带土还在因为童磨先生脱口而出的“笨小孩”而感到自尊心受挫,阿伊莎小姐依然一面低着头向前走,一面用脚尖踢着路边的石块,一言不发。
      走了约二十分钟,那个民宿的院子进入了我们的视野。那个院子不大,由青翠的灌木包围着,我这才注意到双层小楼有一个外接的楼梯,通往的大抵是另一户旅人。敲门后是阿布萨罗姆开的门。狮子脸因为休假即将结束,已经开始忙活起假期后的行程,一脸疲惫的他见我们一群人到了后,立刻来了劲,十分高兴地说他已经提前买好了啤酒,我们回去吃晚饭前大可来上一杯。进屋后,沙发的扶手边还是堆满了书籍,正坐在沙发上摆弄火箭炮零部件的弗兰抬起头瞥了我们一眼,跟我们打了声招呼的同时将工具箱和零件从茶几上清空,然后统统随手丢到了一旁的地板上。
      “哎呀呀,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过来,”弗兰说着,然后把头转向带土和童磨先生,“本来以为你们后天才会来,现在相机还差一点就完工了,那看来还得麻烦二位再跑一趟了。”
      “没关系,本来说好的就是后天嘛。”带土摆摆手,回复道。
      “我一直就觉得二位是十分通情达理的人,看来这并没有错。”说着,弗兰冲我们剩下的几人点头示意,旋即看向文森特,友好地挥了挥手:“好久不见啊,塞缪尔。”
      “好久不见。”
      “你自我介绍的时候还是别说那一大串中间名了吧,大家记不住的话可是会很感到很为难的。”
      “我乐意。”
      “死脑筋。”
      “你浑身上下带出的吊儿郎当还真是一点也没变,你那信口开河的坏习惯还是改改的好。”
      “容我拒绝,因为吊儿郎当和信口开河既是我的特长也是我的乐趣。”弗兰装作自豪的样子叉起腰,一本正色。过了一会,她见老朋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抬杠,歪了歪头,嘟囔说:“果然生气了”。
      “把世界政府和身为政府暴力机关的海军都骗得一愣一愣的,你觉得身为海军准将的我能高兴得起来吗。这可是典型的挑衅行为,和赤/裸/裸的背叛。”
      “也是。你有你的立场,觉得不爽很正常,虽然海军和政府在维和方面的贡献不容小觑,不过我也有我的理由嘛。话说回来,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会直接动手收拾我,看来现在仅停留在说教层面已经是够给我面子了。”
      眉头紧锁的文森特冷哼一声,没有回答,不过弗兰也没有不高兴,随即话锋一转,说:“我都不知道你战死了。战后我就一直躺在医院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昏迷,大家也都忙,也没什么人来探病,所以压根没有人跟我说起这事。抱歉,对你的讣闻毫不知情;抱歉,我没有得到你那个部队中同伴们在战后的任何消息。”
      “……”
      “真的,非常抱歉。”她重复说。
      沉默的片刻后,文森特不着声色地叹了口气,问:“其他人后来没有去看你吗?”
      弗兰耸了耸肩,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调笑说:“反正就算探了病我也活不了,葬礼上见也是见,你说是吧。”她没有留时间给文森特回答,似乎也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望向站在门口,迟迟还没有进来的阿伊莎小姐,微微一笑:“正好我刚刚出门买了热热的绿茶拿铁,香香的那种。要不要尝一尝?”估计是阿伊莎小姐也察觉到对方的浅笑看似亲切,实际上却毫无温度,她踌躇了一会,最终还是婉言谢绝。
      这次拜访其实没有我和科林预料到的那般尴尬,甚至很和平。主要是童磨先生和刚结束了一天工作的阿布萨罗姆闹得甚是起劲,总是能把话题往奇怪的地方扯去,比如说八卦带土的单恋,和吐槽文森特因为走丢而上了报纸的寻人启事。弗兰奇怪地皱了皱眉,像是没跟上话题的节奏,便问科林走丢和寻人启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科林挠了挠头,解释完原委后,弗兰无视掉文森特努力制造出的,像是“哇哇哇”之类的干扰噪声,转而听我讲起文森特近几年的黑历史。她仿佛知晓了什么惊天大新闻一般,神色复杂地看着已经羞红脸的小胡子,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对方的老底:“我有好几次在休假时见到塞缪尔神色凝重地站在路中间,或者某一个犄角旮旯里,十分认真的样子。我一直以为他因为工作的事情而苦恼,有一次我去问了他在干什么,结果他严肃地回答说:‘我发现,这个世界如此之大,一个人竟显得如此渺小。’于是我就一直以为他喜欢思考深奥的哲学问题,此后再看见他时就没再去打扰过了。”
      “翻译一下他的话:‘世界太大了,大到我找不到回宿舍的路’。”科林嬉笑道。
      “哇哇哇,原来如此。实在是太深奥了,深奥到令没有察觉到本意的我自愧不如。果然,与塞缪尔准将相比之下,我只配自惭形秽而已。”弗兰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
      “哈哈哈哈!不是吧!小胡子,你可快笑死你阿布萨罗姆大爷了!”
      “我去,他可真能装。不行,太好笑了,我明天就告诉和我俩一起巡逻的其他人。”
      “谁让文森特迷起路来一定是业界第一嘛~他可实在是太谦虚啦!”
      “别说了,多损啊。”
      “那带土你也别笑啊~”
      “不过你们怎么知道他不认路的?”
      “好像最开始是艾斯发现的。之后的话……算了,你让他掌一次舵就知道了,哈哈。”
      “说起来,你们有人注意一下文森特吗?他快哭了。”
      尽管我这么提醒,小胡子海军的糟糕迷路史还是一下子成为了众人的焦点,使得现场活跃之异常,先前若有若无的沉闷一扫而空,连阿伊莎小姐都忍不住轻笑出声。一般来说,无论大海上的天气怎样千变万化,通常前几天出奇的晴朗,万里无云而且温度宜人,那么之后的数天往往会霎时间狂风大作,巨浪滔天。短暂的平和完全有可能是暴风雨的前兆。越聊越尽兴的一群人聊起了现世的一些事情,好奇的童磨先生在得知弗兰在世界政府工作后,便转而问起那里的工作是什么样的,是不是和在科贝尔特的市政厅差不多,是不是会比海军清闲一点。弗兰歪了歪头,嘬了一口热乎乎的绿茶拿铁,简略说了一下平时的安排,像是治安巡逻,出席重大聚会并保证人员安全,每周两次的例行会议,处理加盟国的上报文件和请愿,时不时再给上级添个堵,偶尔绞尽脑汁地琢磨出一个比较让人能够接受的理由来制止世界贵族的无理取闹之类,随后还补充说她虽然表面上是公务员,但同时也自愿为革命军效命,做着谍报工作,当上长官后便开始以五花八门的原因查封管辖范围内的人口贩卖市场,派人四处拦截人口贩卖船只。
      “小弗兰多大啦?”
      “死的时候26,比塞缪尔大一岁,上任的时候才22。”
      “那小弗兰很厉害呢~年纪轻轻就干出一番大事业,真的好厉害!”
      面对童磨先生的夸奖,弗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谢谢。虽然大家都这么夸赞我,说是没想到我能成为CP0历届长官中最年轻的,但我个人从来不会骄傲,也还是一如既往地争气。在我的努力下,没过几年,我就再次在所有人意料外地成为了历届长官中死得最早,任期最短的。对我来说,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作与不作,也不过死亡的到来有早晚之差。所以,我也顺势成为了CP0的中第一个间谍,只不过我悄悄去应征时把革命军的人给吓得够呛。但是,我当间谍没能翻船,最后却被治不好的肿瘤给收拾地服服帖帖,服服帖帖到棺材板一盖,直接入土,好走不送,流程顺利到这我自己都没想到。不愧是我,狠起来不仅要给别人的生活带来惊吓,还要给自己的生活增添不一样的色彩。嗯,真的不愧是我。”
      可能是已经适应了其严肃认真的同时还口若悬河的做派,这番自我嘲讽使本该略带忧伤的事实显得无奈至极,让人听来有些发笑。谁知,弗兰话音刚落,还没等她又自得其乐地叉起腰,文森特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声色俱厉道:“开什么玩笑!”拍桌子发出的巨响使得房间里的人瞬间安静了下来,我们看着不知为何上了气头的小胡子,尽管感到莫名,但没有吭声,而弗兰她本人被吓了一跳,也安静下来,不明所以地等待着下文。
      “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文森特强迫自己冷静了几秒后,重复说,“简直莽撞至极!你到底清不清楚你的所作所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一旦双重身份被发现了,你面临的不只是死刑,还有海底监狱的那套令人生不如死的严刑拷打!在海军总部和世界政府的眼皮底下都敢这么胡闹,被发现后不光你连跑都跑不了,你的家人和朋友也全部会被拉下水!这点你想清楚了没有?!还有,绝症这种事能拿来开玩笑吗?为什么搞得像是你生了病,结果其他所有人都比你着急一样?得了绝症的是你好不好!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老爸因为给你找医生治病的事焦虑成什么样?你到底知不知道看到要好的朋友突然卧床不起时其他人都难受成什么样?你以为看见一个没多久前还生龙活虎的家伙,几个月后就变得奄奄一息的感觉很好吗?!还有!什么叫‘葬礼上见也是见’啊?!压根没有人想看见葬礼上被送进焚化炉的人是你啊好吗!还有、还有……”
      文森特情绪激动,他的脑中此时大概混乱无比,似乎想要把所有不满赞在一起脱口而出,但一时间却忘记了自己剩下的话,只得将“还有”重复了好几遍。弗兰平静地听对方说完后,才再次开口:“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也清楚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所以我必须十分谨慎,我已经把这些秘密永远地带进了坟墓,此后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证据成为攻击我的家人,以及我的朋友的武器。我深知在全世界最高权力的眼皮底下我根本插翅难逃,我也深知被抓获后我临的会是什么。说实话,我不喜欢我在政府的工作,也不喜欢给革命军当间谍,因为我讨厌打打杀杀,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不得不做?不得不做?!压根没有人去逼你做这些!没有人强迫你加入政府,或者加入革命军!你爸甚至对你参不参军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两三天不眠不休地去工作,全靠葡萄糖溶液和浓缩咖啡吊着口气,无论是你的上级还是你的老爸,都没有人逼迫你这么做!完全可以丢给下级做的工作非要再过目一次,为了在会议上指出政策的漏洞去一遍遍翻阅卷宗,还有上世界贵族的琐事,查办各个非法聚集处和人口贩卖组织,现在再加上革命军的任务,你一个人怎么可能完全应付得来这些!就算你要比历届的长官都要尽职尽责,就算你还当着革命军的眼线,满脑子都是工作的同时拜托你好歹多考虑一下你自己啊!拜托你好好吃一口饭,而不是饿了就喝葡萄糖,拜托你好好睡一会觉,而不是白天靠咖啡提神啊好吗!所有人都觉得你这样下去迟早得出事,但是你从来就没听进去过!”
      “你以为我不想好好休息吗!”弗兰猛地拔高音量。“我也想要好好吃一顿热热的饭,我也想要拥有可以睡到自然醒的机会,我也想要喝香香的现煮咖啡而不是除了苦以外什么都没有的罐装浓缩!可是我停不下来!我无法停下来!只要有一天没有拼尽全力我都会觉得不安!革命军的目标不是撤销政府和海军的职责,而是修正过度特权导致的权力失衡!只要世界贵族的绝对特权一天没有被取消,只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正因此备受煎熬,我就无法安宁!你应该也体会过了才对!那种面对受害者,却无能为力,不得不向政权妥协,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送往地狱的痛苦!那些活生生的人在你的默许下,间接经过你的手被卖掉,从此落得生死不明,却还要昧着良心在人口档案上写上‘失踪’二字的罪恶感!你明明也体会过!”
      “我知道!我体会过!我为了保全我的上级和部下亲手放过了一群人贩子!这些被掳走的人当时看向我的绝望眼神至今为止依然会在我的噩梦中出现!我体会过这种令人窒息的压抑!但这并不能成为你自杀式行为的借口!你倒是给我好好活下去啊,混蛋——”
      一阵突兀的呜咽声打断了两人的争吵。错愕之中,我们把目光转向了阿伊莎小姐。她抽泣着,用手胡乱地抹去脸颊上的泪珠。对不起。她小声说。“……要是一开始我没有跟你说想回家,你也不会提出从玛丽乔亚逃跑的主意,后来也就不会搞成这样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呜哇——!”在少女的嚎哭声中,所有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童磨先生凑过去,拍了拍阿伊莎小姐的脊背,对方的眼泪却来得更凶。这三个人更像是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死循环,弗兰一直以来因为阿伊莎小姐的死而内疚,也对世界贵族怀恨在心,所以每分每秒都想要尽己所能去拯救更多的人,即使她自己早已忘记这一切的原委;文森特因为无法劝阻朋友长期透支自己的生命而感到焦虑,感到不甘,面对朋友突如其来的死亡时只能无能狂怒;而明明是直接被害者的阿伊莎小姐,却认为自己才是之后一切问题的根源。
      明明三个人都没有错,明明三个人什么都没有做错。
      我们离开的时候已经晚上六点半,阿伊莎小姐停止了抽泣,但眼泪还是啪嗒啪嗒地从通红的眼眶,顺着脸颊一路滚落。科林先是感谢了弗兰早些年对姐姐的关照,随后不好意思地冲阿布萨罗姆道了声歉,说了句“打搅了”。而狮子脸对这次对混乱不以为意,反而说了句“在海上混,谁都他妈的不容易”作为安慰,也不知道是特意说给文森特和弗兰听的,还是单纯的感叹。临走前,弗兰叫住了阿伊莎小姐和已经冷静下来的文森特。“抱歉,各种意义上,万分抱歉。”说罢,她冲两人一个深鞠躬,即使我们已经走过了好远的一段路,我偶然间回过头,还是能看见那个站在院子门口,露出半截机械义肢的身影,久久都没有直起身。
      路上,文森特一脸歉意地对科林说:“抱歉,刚刚太冲动了。”
      科林笑了笑,然后摘下来墨镜,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沉声道:“你没有错,你们都没有错。”
      科林的话一如既往地沉稳,此刻听起来倒是让人伤感。因为真正的罪魁祸首不知道是在现世继续享受着无上的荣华与富贵,还是来到了镜中海后隐姓埋名,毫无悔意,毫不反思,毫无顾忌地过着下一段人生,而一直在反思在忏悔的却始终只有善良的人。

      这次拜访过后,晚上我又失眠了。弗兰的身影不知道为何总与萨博重叠起来,脑袋里乱哄哄的一片,我又想起来了阿伊莎小姐的那一句:如果你的兄弟也变了很多该怎么办呢。我揉了揉太阳穴,想要使持续运转了好几日的大脑在此刻冷静下来,但焦躁仿佛渗透进了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在闭塞的小空间中迅速膨胀。
      在民宿的时候,弗兰面对阿伊莎小姐时的笑容平淡得像是出于最基本的礼仪,分别多年的两个好友今日有如形同陌路,这样的现实不禁让人喟然。弗兰忘记了很多重要的事情,那段记忆至今也没能找回。阿伊莎小姐的心情虽然我不敢说可以完全感同身受,但无论是她的神情,还是喑哑恸哭中所传达出的哀伤,都深深刻在了我的内心深处,留下的伤疤时不时传来直达骨髓深处的痛楚。
      那种感觉像极了我从来信中得知萨博消息的那一天,喉咙里泛出的苦涩感让我回忆起那个被泪水打湿的柠檬派。
      恍然间,我想起来了在除夕夜当天的收到的那封信件。因为这封信来得过于突然,而且里面的内容着实让人惊愕不已,努力寻找萨博好几年未果的我一时间难以接受。所以,当时看整封信时我的大脑基本上停止了运作,来来回回看了半天也只看了一个大概。我立即从床上爬了起来,点亮台灯,然后打开抽屉,在里面翻找了起来。那封信那时被我有意无意地塞进角落里,叠在七七八八的杂物之下,似乎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它。花了好几天时间接受现实的我终于才有勇气将这封信重新展开,静谧的黑夜中,我借着暖橙色的灯光,又把信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撰写这封信的人与其说是通信员,不如说是萨博的副官,负责在组织内传达参谋长的各项指令。也许是因为通信员的习惯,信件长长,但语言却极其简略,简略到稍微一不留神就能错过非常多的内容,虽然信中所描绘的只不过是一些琐碎的日常。上次因为心绪不定,即使目光所及,思考却早已停止,以至于很多事情甚至都没有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一个浅浅的印记。这一次,我读到萨博怎样在作战会议上出谋划策,然后一步步升为参谋长的历程,也读到了萨博偶尔偷闲时与同伴们的打闹和拌嘴,这像极了十多年前三个毛头小子疯闹的情形终于让我获得了一丝丝的宽慰,心中的不安也渐渐被这些信中记录的琐事所化解。后来,在我看到萨博与路飞再次重逢,还在七武海的地盘上保护了草帽一伙,甚至中途特意夺走了再次出现在人世间的烧烧果实,以一记“火拳”震撼了整个角斗场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反而又鼻子一酸,湿润了眼眶。
      这么看来我之前好几天的担惊受怕完全是多余的。我吸了吸鼻子,自嘲地勾起了嘴角。我重新躺回床上,把被子往身上一卷。不知道萨博是以何种心情吃下的烧烧果实,是以何种心情使出的那记“火拳”,他会不会因为没能赶赴战场救下我而感到自责,就像是弗兰面对阿伊莎小姐的死亡久久无法释怀。不过现在,即使我不在了,萨博还有路飞,路飞还有萨博,这也就没有什么好让我一个死掉好多年的家伙去操心的了。
      在我的坟墓前献上一盏酒的萨博在想些什么,分别前站在小院中冲我们的背影久久鞠躬的弗兰在想些什么,答案大抵也只有他们自己才清楚。
      要是我能等到重逢的那一天就好了,要是阿伊莎小姐和弗兰也能像我和萨博一样就好了。这么想着,眼皮沉沉,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我在一个响亮的哈欠后沉沉地睡了过去。窗外的风还没有止息,夜依旧很漫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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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我对我的字数还是以点数也没有(。)真·最后一章我尽力之后的五六天里写完。这几天要开学了,实习的事情闹得头大哈哈哈哈。祝大家今日愉快!
    感谢在2020-12-22 12:06:55~2021-01-16 08:3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知道是谁、贝尔兰特 20瓶;双穹宇宙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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