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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心
雪女缓缓扇了扇纤细的睫毛。
那纯白的、略微透明的睫羽,簇拥在颜色极淡的眼瞳周围,犹如从结冰的湖岸处摇曳生长的寒枝。
冰冷,然而柔韧。
没有谁会认为,这样一双眼睛的主人会说谎。
“大天狗大人,”这几个月来,雪女和他也算混熟了,却仍然坚持着尊称:“我没有骗你。”
可惜,这直来直去的生硬话语,非但没法令这个清冷的少女看起来理直气壮,还不自知地暴露出她的天真和心虚。
大天狗有些头疼,干脆放弃了迂回的问法,直截了当地说:“行,先当你没有骗我。那么,现在我问,你答。”
“否则,”他语气幽凉,与雪女几乎同色的冰蓝眼瞳,逐渐变得沉暗起来:“那就说明你和黑晴明大人都在骗我……”
“你不希望我和大人之间产生误会吧?”说到这里,大天狗声线骤冷。
闻言,雪女脸色纹丝未变,冰珠般剔透的瞳仁也毫无波动。
但大天狗从她下意识摆弄胸前雪球的举动看出,她的确被自己随口扯出的威胁唬住了,大概此时脑子是懵的。
趁她懵问她话,大天狗从那对高耸的白色绒球上移开目光,语气仍然是淡淡地:“我是什么时候来到雪山的?”
这个问题比较好答,雪女回忆了一下:“四年……五年前吧?”
也就是说在彦山事变不久后,他就被运到了雪山。大天狗面色不变,继续说:“黑晴明大人呢?他是何时来到雪山的?”
与偶像相关的事情,雪女一向记得清楚,语气变得欢快了一些:“七个月前!”
话音刚落,对面大天狗的表情似乎有点僵硬。
雪女直觉哪里不对,手上不禁用了点力,胸前的绒球被她捏得哼哼几声,蠕动着从她身上爬了下去。
于是,她胸前只剩一只雪球了。
“……”大天狗:“那么,七个月前,全靠你把我冻住,我才能保住性命了,多谢。”
雪女正捧着右胸仅剩的雪球不知所措,左顾右盼,打算再捏一个绒球挂上去。
听他这么说,她下意识地摇摇头:“不是我的功劳,还有珠子……”
“珠子?”大天狗重复了一遍。
“四颗黄色的珠子,还有一个紫色的勾勾……”
大天狗的眼中闪过了然之色。他几乎是立刻猜到了所谓的“黄色珠子”,便是御魂“涅槃之火”。
当年,他在胧车车厢里,看到了一只由凤凰血液蜕变而成的火鸟。若说这些御魂是由它提供的,倒也说得过去。
“我怎么没有看到什么黄色珠子?”大天狗顺着雪女的语气问了下去。
雪女蹲下身,银白色的斗篷下摆铺在冰湖上。她一边合掌拢起一团雪,一边回答:“碎了啊。”
“碎了?”
“你出来的时候,珠子就碎了。”
大天狗顿了顿,继续问道:“那……那紫色的‘勾’呢?”
雪女搓揉雪团的动作一滞,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动了动冰晶般的手指,往雪团内注入妖力。
雪团子立刻扭动起来,蹦蹦跳跳地跃至她的肩膀上。然后“哧溜”一下滑到胸前,与剩下的那只绒球挨挨挤挤地蹭在一起。
大天狗见她不答话,不禁蹙起修长的眉,耐着性子再问了一遍。
雪女仍然没有开口,蹲在地上自顾自地摆弄着积雪。
虽然她看上去冷淡,实际上却温厚单纯,很少有这般直接无视他人的时候。
大天狗按捺住心中的郁闷和怒意,仔细思索了片刻。这只雪妖无视他、顶撞他的情况并非没发生过,那都是因为什么?
答案很快就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是在有关黑晴明大人的事情上……他们才会出现争锋相对的局面。
所以……这次又是因为,黑晴明大人?
那紫色的“勾勾”,与大人有什么关系呢?
与此同时,在大天狗曾向黑晴明汇报事情的房间里,巫蛊师牵着紫色衣裳的小女孩,恭恭敬敬地弯下腰去。
黑晴明随意地看了女孩一眼,扇柄轻轻敲在手心。
“新的蛊虫?”他漫不经心地问:“上次那只蝴蝶呢?”
巫蛊师握紧了掌中的小手,毕恭毕敬地回答道:“那只不中用,死了。”
小女孩低着头始终不说话,这时却冷不丁颤抖了一下。
巫蛊师不由得大为心疼,立刻就想安抚。但碍于自家首领还在前头,也不好多说什么。
好在黑晴明很快就把任务交待下来,巫蛊师领命之后就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
一直走到了光线明亮的花园里,小女孩才放松了些许,至少不再低着头缩成一团了。
巫蛊师打量着女孩充满灵气的娇憨面容,健康红润的气色,越看越是满意。
不愧是他费尽心思捕获的蝴蝶……想到这里,巫蛊师狰狞的苍白面孔也舒展开来,赤红的突眼里泛出光亮。
“爷爷……”女孩突然出声:“您刚刚说的那只‘不中用的’、‘死掉的’蝴蝶,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略带沙哑,然而温恬柔软,并没有惊惧的情绪在内。
显然,这个女孩并不害怕外表可怖的巫蛊师。
巫蛊师对她无意识的亲近和信赖更加欣喜,笑呵呵地回答道:“那就是个替代品而已。你来了,它就不重要了。”
“……”
女孩垂下眼帘,沉默下去。
巫蛊师所看不到的是,在他所钟爱的那双梦幻般的紫色眼瞳里,骤然闪现的恨意。
—
黑夜山。
循着妖气和神乐的指引,安倍晴明一行顺利找到了食发鬼的巢穴。
食发鬼是一个迷恋于自身美貌、并尤其热衷于打扮和保养的男性妖怪。
这妖怪身材纤细修长,乌黑顺滑的长发裹在脑后的骨角上,拗了个奇特的造型。
指间夹着根细长的烟杆,吞云吐雾;衣襟大咧咧地敞着,露出白皙的胸膛;下裳开衩,光裸的大腿若隐若现……
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妖怪。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食发鬼从京都捉来了一群养尊处优的人类,又顺势拐走了神乐,打算吃了他们的头发为自己的秀发“提供营养”。
好在源博雅找上门来,逮着他就揍的时候,那些人类趁乱逃跑了。神乐也趁机跑了出来和大家汇合。
安倍晴明他们一同找过去的时候,食发鬼正心疼地摸着在刚刚的战斗中被打乱的发丝。
强行抽走了几个小妖怪的妖力,见到自己的秀发重新恢复了光泽,食发鬼满足地叹了口气。
“哎,总算恢复美丽了,都怪刚才的那个讨厌的武士……”
他这口悠长的气还没喘完,只见从黑影憧憧的山林之中,毫无预兆地刺出一道暗红的利芒!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幽青的魅影。
说来迟那时快,食发鬼手指一抖,烟杆将掉不掉的时候,那一红一青两道微光,已经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击飞在地!
“——啊!”
视野陡转间,食发鬼惊骇欲绝地尖叫出声。
只见一支箭杆,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他钉在地上,末端箭羽仍在微微晃动。伴随着裂骨碎肉的剧痛,血液汩汩涌出。
但这还不算什么,最令食发鬼崩溃的是,那个不知何时跨坐在他肚子上的美丽少女,正掰过他的脑袋,执着锋利的寒光割向他脑后的长发!
惊惧交织之下,食发鬼竭力扭转身体,本能地伸手去推她。
可那外表纤弱的青衣少女,却像一座大山般岿然不动,稳稳地压在他的身上。
她无视了他放出的迷烟,翅翼翻卷几下,随着轻微的“簌簌”声,利落地割去了他的满头秀发。
等少女从他身上翻身跃起,顶着蘑菇头的食发鬼已经是只废鬼了。
他整只鬼瘫软在地面上,眼神涣散,生无可恋。
听到那少女笑意盈盈地和俊秀的人类阴阳师提议,要封印他的大部分妖力时,食发鬼也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由着对方封印了自己。
反正已经失去了这世界上最美丽的秀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个心狠手辣的妖怪少女似乎看出了他内心的绝望,嗤笑着对他说:“活该!谁叫你敢打神乐头发的主意,还想吸收她的力量?做梦吧你,神乐的头发都那么短了,谁也不许动她头发!”
神·头发总也长不长·乐:“……”
食发鬼掀了掀眼皮子,有气无力地嘟嚷着:“人家还没来得及动手……”
“你要是真的动手,现在割掉的,就是你的喉咙了。”
“你还不如拿走我的命呢!”食发鬼悲愤至极地嘶吼道,但被封印了大半妖力的身体十分虚弱,便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个家伙离开。
途中,安倍晴明和神乐走在最前面,小白缀在他们身后,摇晃着两条大尾巴。
相羽和源博雅、八百比丘尼走在中间,觉、管狐、铁鼠落在后面,嘀嘀咕咕地说着话。
“哎?!”走着走着,前方突然响起了小白的惊叫声:“晴明大人,那个表情很可怕的男人也要和我们一起回去吗?!”
“小狗,你说谁可怕?”
源博雅抱着手臂,冷着脸瞪了小白一眼。
“小白不是狗,是狐狸!是狐狸啦!”果然,小白立刻不乐意了,气呼呼地叫了起来。
一人一狐狸,就这样时不时争吵几句,就差扑成一团打起来了。
相羽忍俊不禁,笑得眼睛弯弯。她也不阻止,就那么笑眯眯地看着。
反倒是源博雅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呐呐地闭了嘴。
“嗨!说不过小白了吧!”小白得意地摆了摆尾巴,呲牙叫道:“小羽,快过来,别理那个家伙,和小白一起玩吧!”
相羽愣了愣,随即勾起嘴唇,唇畔流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这个嘛……”
说着,她伸出手,在人类青年猝不及防的僵滞中,强行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然后,手掌沿着干燥而温暖的皮肤下滑,路过偏于纤瘦的腕骨,掌骨起始处饱满的肌肉,摸索到相对柔软薄弱的掌心,扣住。
源博雅瞪大了眼睛,惯来气势十足的赤瞳里,浮动着惊疑不定的情绪。
就像是一只被蓦然踩住尾巴尖的大猫,炸起了浑身的毛,又强自忍耐着任人顺毛。
“哎……”
见他反应这样激烈,相羽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但她晃了晃满头的黑发,将发红的耳朵挡住,又自觉是一条响当当的好汉了。
那只温暖的、略微有点发烫的手,在她手中悄悄地挣动了一下,又仿佛顾忌着什么,慢慢地温顺下去。
然后,微微发颤的修长手指,试探着贴合上来,抵在她的虎口处。
身前是阴阳师和短发姑娘的背影,旁边是掩唇轻笑的占卜师,后面跟着一群吵吵嚷嚷的式神。
明明是光明正大地牵着手,却不知为何有种偷偷摸摸的意味。
白狐狸目瞪口呆地望着这一对男女。在它的眼里,就是那个乌发蓝眸的清丽少女,当着它的面抓住了黑发青年的手。
然后,那少女微红着脸侧过头,冲着它轻轻“嘘”了一声。
她用唇语说道:比起小白,我觉得他更好玩一些。
白藏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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