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

　　晨光初初爬上垂枝樱的梢头，稍矮些的枫树、雪松和玉兰，仍然浸润在薄薄的清凉阴影中。
　　天色尚早，人类和式神们刚刚用过早膳，顶着饱胀的肚子四处溜达。
　　渐渐地，阳光慢吞吞地从樱花树上淌落，蔓延到血草的叶尖上。
　　血草是一种尖端泛着铁锈红色的杂草，远远看去，仿佛染上了斑斑血迹。
　　这样一看就让人感到不祥的植被，平常人家别说种植，就算偶尔看到也会拔掉。
　　阴阳师安倍晴明却毫不在乎，任由各种各样的杂草野花在院子里肆意冒芽。

　　这时，狐狸小白跑过茂密的草丛，雪白的毛发间沾了些叶片上残留的露水，几撮几撮地粘在一块儿。
　　“神乐大人！”它边跑边叫：“有客人来了，他们在外面等呢！”
　　樱树下的女孩收起纸伞，拎在手上。
　　神乐是个身材娇小、五官稚幼的人类姑娘。精致得像个人偶娃娃，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倒叫人不敢亲近。
　　但当她的目光落在小白身上，变得柔和起来的时候，又似乎从冷漠的人偶，变成了一个性格柔静的普通少女。
　　“我去看看。”说着，神乐提着伞，踩着生出青绿草叶的石板路，向小路尽头的鸟居走去。
　　果然有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站在竹编的篱墙外。

　　高的那个神乐还有印象，是前些天抓走她后，被相羽和源博雅狠狠教训了一通的食发鬼。
　　这只自喻美貌、并热衷炫耀自己发质的妖怪，如今却一副无精打采、容光黯淡的虚弱样子。凌乱的齐耳短发围绕着他那张苍白的脸，让人觉得又可笑，又可怜。
　　他的身边，是一位灰蓝色衣衫的美丽女妖，葱根般细白的手指间夹着烟杆。淡淡的烟气从烟杆的斗部飘出，云雾缭绕。
　　若仔细看，不难发现这一男一女五官的相似之处。
　　果然，那女妖的话语印证了神乐的猜想。
　　“咦，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呢……”她对神乐露出笑容，手指点了点食发鬼的额头：“我是烟烟罗，这家伙是我弟弟，他前几天抓走了你，是么？”

　　烟烟罗说话时，四周弥漫的烟雾消散了不少，一直屏息的神乐舒了口气，轻声问道：“嗯，你们有什么事情吗？”
　　见神乐似乎不适应烟雾，烟烟罗挑了挑眉，手上的烟杆瞬间消失。
　　“我这弟弟，性格比较娇气，”她搭着食发鬼的肩膀，亲昵地扯了扯他的短发：“自从他被剪了短发后，一直这副颓废的样子……”
　　被她这么说，食发鬼总算有了点反应，扭头躲开那只作乱的手，不满地说：“姐姐，别扯了——”
　　烟烟罗笑眯眯地揉了他脑袋一把，在他的反抗声里继续说道：“所以，能不能换个惩罚呢？头发可是我弟弟最重要的东西了。”

　　神乐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是——她迷茫地望着对方：“可我并不能让他的头发长出来啊。”
　　“只要解除他身上的封印，我有办法解决这件事。”
　　“……”
　　神乐迟疑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
　　烟烟罗大失所望，但看到食发鬼失魂落魄的模样，又不甘放弃。
　　她试图再争取一下：“我弟弟比较不省心，上次对你下手是他的错。你看能不能先解除封印，让他把头发长出来，然后你们再封印他也没有关系……”
　　她一再妥协，姿态放得很低，神乐也有些犹豫起来。
　　正在神乐左右为难的时候，从身后传来了一道清隽的男声：“让他们进来吧。”

　　出声的正是庭院的主人，阴阳师安倍晴明。
　　他穿着浅白色的狩衣，银发上戴着立乌帽，姿态端正清雅。
　　安倍晴明、神乐、烟烟罗和食发鬼围着樱树下的石桌坐了下来。
　　安倍晴明执着蝙蝠扇，隔空对着食发鬼虚虚一点。
　　也没见他怎么动作，那食发鬼已经诧异地叫出声来：“姐姐，我的妖力开始恢复了！”

　　烟烟罗抬高烟杆，呼出一口浓郁的烟气。白烟凝聚成游龙似的飘带，直直钻入了食发鬼的后脑勺。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食发鬼脑后的黑发无风自动，根根发丝开始伸展拉长！
　　同时，他苍白干燥的脸颊也变得光润许多，配上那一头长长的乌发，倒也可以说是“清致俊美”了。
　　“姐姐！”食发鬼拔高了声音：“你把自己的妖力给我了？！”

　　烟烟罗再次收起烟杆，神乐悄悄捂着鼻子看过去，发现她的脸色变差了许多。
　　但烟烟罗仍然是一副慵懒又俏皮的神情，她温柔地摸了摸食发鬼光滑的长发，便站起身来。
　　“多谢阴阳师大人……”她朝安倍晴明行了一礼，转身朝鸟居走去。
　　食发鬼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却发现手脚不听使唤，再也动不了了。
　　刚才为他解除封印的阴阳师，此刻却淡淡地说：“这是代价。”
　　烟烟罗头也不回地走远了，春风送来了她含笑的嗓音：“唉，我那麻烦的弟弟，接下来有劳阴阳师大人照顾了……”

　　很快，白亮的太阳攀至人们的头顶，竭尽全力地照耀着地面上的万物生灵。
　　源博雅回到庭院的时候，日光正毒，将他的耳朵晒得微微发红。
　　左手拎着篮子，右手举着木盒，与英姿飒爽的武士衣衫相当违和。
　　食发鬼放下整理发型的手，瞪着他连退几步，就差撒腿躲进房间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源博雅皱眉。
　　正在用午膳的神乐从门帘后探出头来，粉红的唇瓣上还沾着米粒。
　　“他现在是我的式神。”小姑娘咽下嘴里的饭，不紧不慢地说。

　　“好吧。”既然食发鬼成为了神乐的式神，源博雅也不好再揍他，便绕过满脸紧张的食发鬼，径自走了进去。
　　房间内的地板上，摆着几张小木桌，桌子下垫着榻榻米。
　　觉、铁鼠和神乐，分别坐在不同的桌子前，安安静静地取用着桌面上的寿司、鱼汤和梅干水果。
　　“给你留的。”神乐指了指一张摆满了食物的小桌。
　　源博雅点了点头，却并不立刻过去用膳，而是打开了自己带来的篮子与木盒。

　　一股清新甜蜜的香气陡然盖过了饭菜的味道，在室内充盈起来。
　　有竹叶的清香、糯米的醇香，还有蔗糖、豆沙和蜂蜜的甜味，酥脆的焦香……
　　铁鼠耸了耸小鼻子，第一个扑了过去。
　　“博雅大人带了这么多小吃啊！”
　　“唔……”源博雅随意地应道，又扭过头看向神乐：“八百比丘尼和那个阴阳师呢？”
　　神乐接过他递来的椿饼：“他们吃完饭后去午休了。”
　　源博雅顿了顿，低声说：“相羽呢？”

　　神乐咬下一口白团子，歪着头回忆了一下。
　　“小羽这时应该在霞庄吧……”小姑娘说：“这些点心能久放吗？我们给她也留一份吧。不过，前些日子，她突然不那么爱吃甜点了。”
　　这还是源博雅第一次听见她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不禁有点受宠若惊。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那她爱吃什么？”
　　话刚出口，就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刚刚还轻声细语的小姑娘，立刻瞪圆了水红色的大眼睛。脸颊鼓鼓囊囊，神似松鼠。
　　红眼睛的小松鼠警惕地盯着他。直把他瞧得头顶的呆毛都蔫了下去，她才移开目光，不情不愿地说：“烤肉……”
　　“烤肉？”
　　“小羽总想办什么‘烧烤’，但她却总是烤焦……”神乐嘟囔了几句，又开始专心啃她的点心和饭团了。

　　她所看不到的是，黑发青年的目光笼在她的头顶，棱角分明的五官此时却显得柔和至极。
　　从那双深红色的眼瞳里，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怀念和温情。
　　“这样也很好……”他微不可查地说。
　　眼前是小姑娘的脑袋瓜，柔软的棕黑发丝卷出了小巧的发旋，十分可爱。
　　人类青年的眼中，却逐渐浮现出记忆深处的另一个场景……
　　那时也是个生机勃勃的春日，泡沫、鲜花和鬼火漫天飞舞，妖怪们的笑闹声盈盈不绝。
　　白衣的女妖坐在他的身边，翅膀从袖中探出。
　　过于宽大的袖摆铺散开来，阳光在金银相织的绣纹间跳跃。

　　他那淘气得无法无天的妹妹，连蹦带跳地在妖怪堆里窜来窜去，粉红色的小裙子与环绕霞庄的花海相映成趣。
　　他们坐在被太阳烤得温热的巨石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话题从没有来参加游园的大天狗，转到了他那爱吃甜的蛀牙妹妹身上，然后又变得漫无目的起来。
　　女妖探出翅膀尖，用修长尖锐的深灰色飞羽，将一个泡泡小心翼翼地推到他的面前。
　　她蔚蓝的眼眸比泡沫更晶莹，唇角的笑意比花瓣更柔软。
　　想到这里时，源博雅垂下眼睑，拿起一枚椿饼，撕开上方的叶片。
　　青行灯说的没错，他在心里说道，我等到了……与你们重逢的未来。

　　—

　　霞庄。
　　“阿羽，真的要这么做吗？”
　　桃花妖望着自己的好友，神色充满迟疑。
　　相羽转动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自己的发丝。闻言，她眨了眨碧蓝的眼瞳，反问道：“不能吗？相信我，桃花，我练习了很多次，不会出错的！”
　　桃花妖缄默片刻，突地叹息一声。
　　她轻轻握住对方的手，无可奈何地说：“阿羽，你根本不用为霞庄出这么多力。”
　　相羽愣了愣，卷绕头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我知道你感激它们，但其实没有必要……”桃花妖一字一句地说：“当初助你成神的事情，霞庄一开始确实参与了。但没过多久，全被桃枝那孩子接手了，我们并没有帮上多少忙。”
　　“更何况，霞庄是依靠你的力量才建立起来的，现在又是在桃枝的帮助下得以与人类交易。”
　　“所以，你绝不欠我们什么。”
　　桃花妖一口气将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在她的心里，这座庄园是自己好友兴之所至时送给妖怪们的礼物，若这礼物竟然会反过来束缚友人，她第一个不乐意！

　　桃花妖的言语令相羽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怔怔地睁着海光盈盈的眼眸。
　　然后，那双眼睛弯了起来，仿佛泛着粼粼微波的水面，流溢着温柔和喜悦的情绪。
　　“桃花，”她放柔了声音，温和地说道：“那并不是束缚，我只是想为你们做些什么。”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还有樱花妖、萤草、鸦天狗、鲤鱼精……你们都在霞庄生活。
　　桃花，你不希望我为霞庄奔波劳累，可是你并不是不喜欢霞庄的，你们在这里过得很快乐，不是吗？而且，你和樱花妖的本体都扎根在这里，我又怎么能不多为你们想想？
　　所以，这不是束缚，是我心甘情愿。

　　话音未落，相羽心念一动，陡然间想通了什么。
　　如桃花妖所说，她是个生性散漫、向往自由的妖怪，最是厌烦束缚和规矩，害怕麻烦和责任。
　　所以，在道路的分岔口，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流离在动荡之间的妖怪，而不是高踞于信仰之上的神明。
　　当得知霞庄可能处于危险的境地后，一方面出于担忧，一方面出于愧疚，她在霞庄留了下来，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解决方法。
　　但那时的她，除了责任心之外，并不是没有焦虑、没有不耐烦、没有抱怨的。
　　可是……
　　当望着桃花妖真诚的、满是担忧的眼睛时，她知道这忧虑是因她而起，她知道当年的桃花妖和桃枝本不用那样辛苦。
　　都是为了她。

　　她们为一个死者奔忙的时候，难道就没有疲惫过，没有烦躁过吗？
　　肯定是有的。
　　那为什么……还要坚持那看似荒唐的计划呢？
　　相羽勾起嘴唇，眼中却坠下泪来。
　　“阿羽！”桃花妖被她的眼泪吓到了，手足无措地说：“你，你别哭呀。”
　　却见到她那面目清丽、身形纤细的好友，泪珠滚过脸颊，唇边却泛起酒窝。
　　“我知道了，”分明眼中含泪，语气却格外平静：“束缚和束缚并不一样，责任与责任也是不一样的。”
　　妖力沛然流涌，往四肢百骸奔腾而去。力量一张一弛，伴随着脉搏、呼吸和心念，缓慢而平和地渗入体魄。
　　桃花妖瞳孔骤然紧缩。

　　这里是霞庄最大的一座建筑内部，整体成正圆形，中央空出一片光滑的地面。
　　周围修筑着层层堆高的座椅，据说在大风暴雨的恶劣天气，仍然可以来这座“礼堂”举办聚会。
　　数十只妖怪聚集在场地中间，挤挤攘攘地簇拥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皆是满脸新奇。
　　“你也决定了？”一只灯笼鬼吐着火舌，向旁边的伞妖问道。
　　伞妖慢吞吞地说：“当然，我最喜欢在外面乱跑，要是能有鸦天狗大人保护最好……”
　　“天邪鬼绿，你呢？”灯笼鬼又问。
　　“我、我也是……我负责搬运酒水，万一哪天遭到外面阴阳师的毒手怎么办啊！”
　　“哦——”
　　“所以萤草大人愿意保护我真是太好了！”
　　“这是相羽大人的提议哦，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她吗？”
　　“你、你非提那件事干嘛！”天邪鬼绿深碧色的脸颊上浮起可疑的红晕，挥舞着手上的木拍追着灯笼鬼打了起来：“谁敢讨厌那样的大妖怪啊！”

　　两只妖怪奔跑打闹时，四周环境突然间陷入了反常的安静。
　　天邪鬼绿吓了一跳，赶紧收起木拍，拉着仍在叫唤的灯笼鬼停了下来。
　　它下意识地望向入口处，那里是萤草、鸦天狗、鲤鱼精等修为较强的妖怪们所在的方向——然而，目光却本能地凝注在一个高挑修长的身影之上。
　　天邪鬼绿张大了嘴巴。
　　细微的气音从它的口腔里逸了出来：“那、那是……？”
　　与桃花妖站在一起的，是个披着白色小袿、身穿浅葱单衣的妖怪女性。她身形极为纤长窈窕，比其他的女妖要高出半个头。
　　乌黑的长发垂落在身后，雪白的瓜子脸上镶嵌着一双明亮剔透的眼。

　　“好熟悉……”天邪鬼青喃喃道，隐约间听到了其他妖怪们的惊叹声。
　　“这不就是当年的姑获鸟大人么？”灯笼鬼蓦然出声。
　　附近听到它这句话的几个妖怪，连连附和起来：“没错，太像了。”
　　“是相羽大人成年了吗？”
　　“几乎没有差别啊……”
　　天邪鬼绿怔怔地站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黑发蓝眸的女性，看着她露出陌生又熟悉的微笑，低柔妩媚的声音在它们的耳边响了起来。

　　“如你们所知道的，”女妖轻轻地说，话语却响彻建筑内的每一个角落：“不久之前，我们的伙伴、治疗师、筑梦者和信使——蝴蝶精失踪了。”
　　她蔚蓝的眼眸里闪过沉郁之色，又很快恢复成平静无波的模样。
　　“霞庄内虽然相对安全，可大家却不能一直待在庄园里，不管是生意，还是日常活动，总有妖怪会出门。”
　　“所以，我们想了一个办法，来应对可能发生的意外……”她字句清晰地说：“由我辅助，让你们分别和萤草、桃花、鸦天狗、鲤鱼精等你们选择的庇护者签订契约。”
　　“一旦契约者发生不测，你们的庇护者将有所感应，并立刻召唤你们……当然，若他们响应你们的召唤，前来保护你们，那也可以。”
　　“我想，前来礼堂的妖怪，都已经做好了签订契约的决定吧？如果不愿意的话，可以现在退出。”

　　话音落下，没有一个妖怪挪动丝毫。
　　天邪鬼绿第一次挺起了背，笔直地站立着，生怕自己姿态不端正，会被当成“想要退出”。
　　女妖微微一笑，娟秀的脸庞看上去更加温和。
　　在她的指示下，萤草、鸦天狗、桃花妖等开始组织妖怪们排列整齐，很快列好了几条长队。
　　第一个轮到的正是天邪鬼绿，它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黑发白衣的女妖含笑走来，展开她银灰色的羽翅。
　　柔软的绒羽轻轻拂过它的头顶。

　　“啊——”
　　天邪鬼绿绷紧身体惊呼了一声，这一拂之下，居然抽走了它体内最纯粹的那缕妖力！
　　与此同时，她牵出了属于萤草的淡绿色妖力！
　　女妖双翅一合，两缕细微的妖力瞬间崩碎消融。天邪鬼绿并没有看见，夹在她翅间的一张淡灰色的符纸紧跟着化成了齑粉。
　　电光火石之间，天邪鬼绿那声尖叫还没止住，就感到一缕奇异的力量重新融入了它的体内！
　　它呆呆地看了看萤草，两个妖怪同时感受到了它们之间蓦然出现的联系。
　　契成。

　　黑发的女妖放下翅膀：“好了。”说着，挥挥翅膀让它离开，让排在它身后的妖怪们上前。
　　天邪鬼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它控制不住地扭头去瞅那个神情淡淡、姿态悠然的大妖怪，看着她用那神乎其技的手段为它们建立不可思议的契约……
　　“姑获鸟大人……”天邪鬼绿眼睛发酸，捏紧了手中的木拍：“您真的愿意再次庇护霞庄了吗……”
　　它是这座庄园的老居民了。在几年前，霞庄每年一度的盛大春游时，姑获鸟总会前来。那时候，从来没有谁敢在庄园里闹事，因为庄园有一个强大的庇护者。
　　如今，从死地复生的姑获鸟，是否会再一次展开她的羽翼，庇佑霞庄的居民吗……？

　　“好了。”
　　相羽挥了挥翅膀，示意下一个妖怪走上前来。
　　她可不知道就那么一瞬间，那只天邪鬼绿的脑子里就过了那么多场戏。
　　礼堂内不过数十个妖怪，很快便被她一一撮合，不，一一安排它们签订了契约。
　　这看似匪夷所思的手段，对现在的她来说并不困难——契约，无非就使契约者之间产生联系。
　　而她所涉猎的阴阳术，本质是“人”与“鬼神”、“天地”之间的联系；她身为神明之时，所感知和领悟的，也是“神明”与“信徒”之间的的联系。
　　对于“联系”这种东西，恐怕不会有多少人比她领悟得更深。

　　“呼……”
　　相羽轻轻舒了一口气。纵使她现在变成了成年状态，一下子做这么多精细的事情，心理上也有些疲惫。
　　桃花妖赶紧跑了过来，抬手就放了一道花之馨息。
　　被强行奶了一口的相羽气血翻涌，满脸红光，脑门青筋直跳。
　　“唉，没有用吗？”桃花妖疑惑地说，赶紧招呼旁边的萤草：“草儿，来一个枯木逢春！”
　　相羽：“……不用了！”
　　她慌乱地摆着翅膀，系统的提示音却在此刻响起。
　　“叮！恭喜玩家达成成就[百鬼众魅]，获得称号[百鬼之主]！奖励勾玉×1000，魂玉×1，蓝符×5，金币×10000！”
　　“才能[百鬼夜行]解锁至Lv.1！（百鬼齐聚时，首领战力提升至125%，百鬼战力提升至115%，夜晚加成效果翻倍）”

　　突如其来的成就和头衔，砸得相羽愣住了。
　　“和它们签订契约的并不是我啊，怎么就达成“百鬼众魅”了？”
　　“玩家，虽然它们没有和你契约，可是你看……”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腿边的灰猫，翘着屁股，毛绒绒的尾巴指了指礼堂的出口。
　　原本趴在那里偷看的小妖怪们，在相羽的目光扫过后，立即作鸟兽散，跑得没影儿了。
　　“它们已经决定追随你了。”系统不紧不慢地说：“相羽，妖怪的世界就是这样，强者为尊。只要你够强，又表现出一点拉拢的意思，就会有无数妖怪朝着你的羽翼下涌过来……”
　　“那么，相羽，你承认这个称号吗？若你不愿意，我可以抹除它。你也完全可以选择另一条路。”

　　相羽哑然失笑。
　　“为什么要抹除？那样的话勾玉和蓝符的奖励会不会收回啊？”在灰猫使劲瞪着她的时候，相羽举起翅膀作投降状，然后弯腰将它抱在怀里。
　　“刚刚是开玩笑的，”她语气温柔地说：“你看他们——”
　　她的目光一一滑过裹着斗篷的桃花妖、俏生生的萤草、清秀英挺的鸦天狗、活泼可爱的鲤鱼精、忠诚而坚韧的犬神……
　　“既然我已决定要保护他们，保护这座庄园，那么，一个名号而已，为什么不敢承担？”
　　恰好成年的姑获鸟，用一双越发狭长而动人的眼睛，含笑望向了前方。
　　礼堂内灯火通明，外面却已陷入了沉沉夜色之中。妖怪们烁烁闪动的眼眸，连同浮动游弋着的幽蓝鬼火，构成了属于大地的、绚烂美丽的星图。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