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妖皇姑获鸟

　　相羽呆愣了片刻，就在桃花妖忍不住想要出声询问之前，她眨了眨眼睛，将那一瞬间的不自然掩饰过去。
　　紧接着，她抓住桃花妖所说的信息追问起来。
　　“打扰你们的是谁，是人类还是妖怪？他有多强，还有……那个‘黑晴明’是什么？”
　　桃花妖看她虽然顶着个孩童的壳子，却思维清晰，语气冷静，不禁暗自感到欣慰。原先积累在心中的担忧情绪，似乎也被当事人的镇定表现安抚下来。
　　于是，桃花妖仔细地回忆着事情的经过，将自己所知道的慢慢讲了出来。
　　那位自从两三个月前，就时不时来到霞庄做客的“客人”，是一位格外强悍的大妖怪。从鸦天狗的口中，她确认了那位大妖怪的身份。

　　“那是我们的，呃，曾经的首领，大天狗大人！”那时的鸦天狗觑着她的脸色，识趣地添上了“曾经的”作为前缀。
　　然后，这个妖怪少年还是没有隐藏住心中的喜悦，用庆幸的语气说道：“没想到，大天狗大人活过来了！姑获鸟大人的方法真的有用啊……唔唔！”
　　他的嘴被一只白皙的手狠狠捂紧了，只能从中吐出几声气音。
　　伸手的是桃花妖，她捂着鸦天狗的嘴，警惕地环视四周，生怕瞅到另一只天狗妖怪漆黑泛紫的翅膀毛。
　　确定了那位“大天狗”大人没在周围，桃花妖松了口气。
　　她松开手，在鸦天狗喘气的时候，又毫不客气地揪住少年的耳朵，顺时针拧了半圈儿。
　　“这件事不许说出去！”
　　“啊？哎唷！为、为什么啊？”
　　“不许说！”半圈儿变成了一个整圈儿。
　　“好了好了我不说，您您您别拧了！好痛啊！”

　　听到这儿，相羽扯了扯桃花妖的斗篷下摆，冷不丁插嘴问：“为什么不能说啊？”
　　桃花妖伸出纤细的手指，捅了捅小妖怪软乎乎的腮帮子。
　　“当然不能说啊！”捏着孩子馒头似的温热松软的脸蛋儿，她严肃地解释着：“万一那家伙知道你帮过他，更纠缠不放了怎么办？”
　　相羽有气无力地哼了几声，试图避开她的魔爪。
　　小家伙一边躲，一边反驳：“不对吧，正常妖怪对救命恩人会更礼貌一些吧？”
　　“一口一个‘黑晴明大人’，翻地皮也要把你找出来的家伙，怎么可能是正常的！”
　　“……”
　　相羽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

　　相羽张了张嘴，刚打算追问“黑晴明大人”究竟是何方神人，竟引得大天狗那样的大妖怪如此倾心时，源博雅开口了。
　　人类青年的脸色极为复杂，似喜悦又似困惑。他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时语气还算平静。
　　“这不像是他。相羽，既然他急着找你……”
　　相羽直勾勾地盯着他。前不久他还和自己讲述过大天狗的事情，因此她知道那妖怪和他们两个都有过交情。
　　甚至，源博雅他自己也承认，相比于他和从前的姑获鸟相识的那几天，他与大天狗认识得更久。
　　相羽以为他会说出“那你就去见见吧”，结果对方话锋陡转，斩钉截铁地说：“那你暂时别去霞庄了，我去看看他在搞什么鬼。”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至于那个神神秘秘的“黑晴明大人”是谁？不管相羽怎么刨根问底，桃花妖也说不出更多的消息了。

　　-

　　虽然源博雅说了要动身去会会大天狗，但一来大天狗究竟会在什么时候拜访霞庄，是无法确定的；二来源博雅最近也有些事情要忙，暂时脱不开身。
　　“过几天皇上要在清凉殿举行和歌大赛，我负责朗诵和歌。”他这样解释道。
　　穿着武士服、领口大敞的青年，和她说自己要去皇宫里朗诵风雅的和歌——强烈的违和感令相羽抽了抽嘴角。
　　但源博雅身为克明亲王的长子，醍醐天皇的孙子，又有着殿上人身份，能够参加皇宫举办的和歌竞赛，并不是奇怪的事。
　　只是他那一派武士的粗犷作风，常常让相羽忘记了他本身的贵族身份。
　　便如同安倍晴明，这个在京都的郊外盖了个杂草丛生的庭院，几乎从不去阴阳寮应卯的家伙，却是京都寮办的天文博士。

　　或许是被桃花妖所说的事情刺激到了，接下来的几天内，相羽越发抓紧磨炼自己的武技。
　　除了早上去京都的各处武馆例行踢馆之外，到了下午，她常常主动去找源博雅对练。
　　虽然与源博雅的打斗总以失败结尾，但她总算能够在他手下多过几招了。
　　也就是，从“惨败”变成了“不那么惨的失败”……
　　值得欣喜的是，武馆内的剑术师傅里，其中能以技巧战胜她的，越来越少了。
　　短短几天内，相羽的武技从Lv.4（学有小成）升入Lv.5（技艺娴熟）。
　　然后，顺理成章地……陷入了瓶颈。

　　察觉到自己的武技无法在短时间内迅速提升后，相羽便不再沉浸于对战之中，而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阴阳术的修炼中去。
　　从安倍晴明那里，她掌握了比较基础的一类咒法，诸如一些生火照明、鲜花瞬开、裁纸成人这样的小把戏，也玩的比较溜。
　　更高深一点的法术，就很难融汇贯通了。
　　相羽知道她的弱势在哪——她的思维不足以支撑她理解太深奥的理论。她无法成为安倍晴明那样的大阴阳师。
　　但经过反复的摸索之后，她渐渐地找出了自己的优势。
　　不在于技巧，不在于思维。
　　而是，力量本身。

　　-

　　“缚！”
　　淡金色与银灰色交织而成的“线”，穿行在碧绿的草叶之间。
　　清脆的话音落下后，“线”与“线”之间陡然交错、收缩！
　　一个精巧美丽的、如同金丝银线织就的“网兜”，牢牢地笼住了一团不断挣扎跃动的东西。
　　相羽走进草丛，弯腰拾起那团“网兜”，交给身旁的人类青年：“给，食材。”
　　焕发着梦幻光芒的纤细丝索，在接触到青年掌心的瞬间，立刻消泯得一干二净。
　　取而代之的，是数只青绿色的、活蹦乱跳的……蚂蚱。
　　“……”源博雅深吸一口气，忍了。

　　紧接着，在相羽用相同的方法捕捉了一堆螳螂甚至蜘蛛，接二连三塞到他手里之后，源博雅终于忍不住了。
　　“够了吧……”他强忍着手心里残留的奇怪瘙痒感，咬着牙说道：“你真的吃得下？”
　　这时相羽已经放弃了草丛，转战竹林。小家伙蹲在竹子前，将竹杆割开一片口子，从竹筒中心捋出了大把的肥软白虫。
　　纵使源博雅心理承受能力再好，看到白虫子蠕动滚爬的一幕时，还是冒出了浑身的鸡皮疙瘩。
　　“不要歧视虫子，它们很有营养！”相羽将虫子倒入一节竹筒，头也不回地把竹筒递给他。
　　源博雅条件反射地接了过去，等意识到自己手里是什么时，顿时整张脸都青了。
　　他飞快地将竹筒甩到篮子里，注视着面前的娇小背影，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将抱怨的话咽下去了。
　　自从他将过去的事情告诉她后，这个家伙就变得有恃无恐起来——好像笃定他不能把她怎么样似的。
　　最可气的是，他还真的奈何不了这家伙！

　　又采集一些蜂蛹，相羽总算满意了，大发慈悲地放源博雅回去处理那些虫子……虽然他并不想处理。
　　竹林里，相羽擦拭着翅膀，垂着眼帘沉默了一会儿。
　　一张灰白的符纸，从她的袖中滑出，悬浮在竹林的清新空气里。
　　相羽睁大眼凝视着符纸，数道纤长的金银光缕，从她的身周抛撒而出，纷纷扬扬地冲进符纸中央。
　　慢慢地，符纸表面上浮现出细密的字纹来。
　　将自己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简略地印入符纸之后，相羽考虑了一会儿，在末尾的空余处又加了几个字。
　　“神乐，你对源博雅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顿了顿，另一行字也紧跟着浮现出来。
　　“晴明，你有没有听说过“黑晴明”这个名字？”

　　-

　　黄昏。
　　霞光从天际漫出，颇有些波涛汹涌的气势。黄灿灿的斜阳，仿若一团新鲜的蛋黄，慢悠悠地往地平线处滑去。
　　鸟雀们光滑柔顺的羽毛上，流淌着细腻精微的霞彩。在一声声清亮润耳的鸣啼中，这些小巧玲珑的影子，轻盈地掠过了风中摇摆的林叶。
　　“喳——”
　　其中一只棕毛的小麻雀，也来了兴致，高高兴兴地叫了一通。
　　唧唧喳喳地叫了半天，却又不太满意，从口中发出了人类少年的音色：“哎，总觉得变成妖怪之后，连啼叫声也没有原来动听呢。”

　　小麻雀，也是名为“雀”的小妖怪，在空中继续飞了一会儿。直到夕阳坠入了地面之下，天色也迅速地暗淡下来。
　　“休息一下吧？”
　　它歪了歪小脑袋，自言自语地说。
　　然后逐渐降低了高度，栖落到一颗枝繁叶茂的楝树上面。
　　找了个合适的位置，正打算凑合着休息一晚，雀突然眼尖地注意到了树下的一只蝴蝶。
　　“嗯？蝴蝶精？”

　　那蝴蝶的双翅呈现梦幻般的淡紫色，这是霞庄的蝴蝶精特有的颜色，十分好认。
　　蝴蝶翕动着双翅，姿态蹁跹地飞舞着。点点柔和的光晕，随着翅膀的一翕一张，洒落在静谧的夜色里，美不胜收。
　　它在半空中停留了一刹，似乎在示意雀跟上去。
　　“找我什么事，在这里不能说吗？”

　　雀愈发纳闷起来，但它身上的妖力确实是蝴蝶精的没错……于是雀还是缀在蝴蝶的后面飞了起来。
　　渐渐地，连雀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它的目光逐步变得迷离，飞行的姿态也有些踉跄不稳。
　　飞过一丛茂密的蒿草时，隐隐传来了陌生的妖怪气息。
　　“喵，正好肚子饿了，就送来了一只美味的小麻雀喵。”
　　野性又娇媚的嗓音，自深夜里呈现出墨绿色泽的艾蒿丛中，骤然里冒了出来。
　　雀眼前一黑，顷刻间失去了意识。
　　那道任性得近乎稚嫩的声音，是它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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