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沈将军的棺椁摆放在灵堂里，沈端灵本想看他最后一眼，却被沈夫人拦住了。

　　“还是别看了......”母亲拦住她放到棺木上的手，哑然道。

　　沈端灵颓然跪坐到地上，母亲的话没有说完，但她约莫能猜到原因。

　　父亲的死相一定很不好罢。

　　她其实也不想看的，她不想面对一个冰冷不能言的父亲，况且就算看了又有什么用呢，事情都已经发生了。

　　她在灵堂上跪到傍晚，母亲亲自唤她来吃饭，她挪了一下跪得又麻又疼的膝盖，道：“娘，师父他怎么样了？”

　　她想不明白，大战已经胜利，他们如若针对师父，图得又是什么？

　　事情变成这样，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么？

　　沈夫人摇摇头，也在灵前跪了下来。

　　她看着母亲悲伤又脆弱的神情，不知她这一摇头究竟是什么意思，又问道：“父亲他们做的事，您事先知道么？”

　　沈夫人闭上了眼，颤着青白的唇迸出两个字：“报应。”

　　酒宴之后被连番刺激，沈端灵心智原本就极其不稳，面对自己最亲近的人，她终于没办法再控制自己的情绪，崩溃道：“娘，你到底在说什么？酒宴上爹故意把我引开，给我下药又敲晕我，等我醒来之后什么都变了！皇宫里尸体堆得像山一样，流出来的血遍地都是！我还以为我下了地狱！”

　　沈夫人紧闭的眼帘下流出眼泪，她死死一咬唇角，哽咽道：“别说了。”

　　八九岁的弟弟自出生起便与沈将军聚少离多，面对父亲的死，并没有太大悲伤。他从饭厅跑过来拉住沈夫人的手，又看了一眼沈端灵，道：“哥哥，你别哭了，也别惹娘亲哭了，咱们吃饭去。”

　　沈将军离世后，沈夫人落落寡欢，沉默少言。她也不想看见自己的两个孩子，常常一个人在房里坐着，一坐便是一整天。

　　一年后，弟弟还未满十岁，深秋时跑出去玩，不慎落了水，回来发了一场高烧，夭折了。

　　沈夫人此后更是闭门不出，往日热热闹闹的沈府一下子变得空空寂寂。

　　当初大战时坐镇的一共三位将军，沈将军和其中一位已于酒宴那夜身陨，只剩了一位，年事已高又受了重伤，一直没能将养好，幸好他有个儿子很争气，一手料理了酒宴后的烂摊子，建立了新朝，登基为帝。

　　沈端灵听说，她和沈将军的遗骨，都是这位新帝当日亲自送回来的，

　　她醒来后不久便又去了一次皇宫，当时宫殿正在修葺，尸体都已清理掉了，干干净净不带一丝血腥气。

　　这位年轻的皇帝也曾同她并肩作战，见到他亲切又客气。她问当时酒宴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皇帝却摇摇头，道自己当时受了风寒，酒宴一开场便回了家。第二日迟迟不见父亲归来，进宫去找，才见到了满地尸骸。

　　沈端灵疑惑道：“你第二日便去找了？我第二日一直留在宫中，一个人也没见到。”

　　皇帝道：“第二日晌午我便入了宫，在御花园看见了你，你当时全身是血，躺在一张案几上，我去探了探脉象，才发现你还活着，也只有你一个还活着。”

　　怎么可能，她在皇宫中找了一天，等到躺下时天已经黑了。她蹙了眉却并未多言，问道：“可还有其他人知晓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帝叹道：“家父是唯一一个亲历变故又活下来的人，可他身受重伤，神志也已受损，什么都说不清了。其他人......有些太监宫女倒是活了下来，可问他们，他们却全都不记得那夜发生了什么。”

　　天地就此转了一个弯，却没有一个人知晓它究竟因何转弯，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力量抹杀了一切知情者。

　　皇帝盛邀沈端灵留下来重建天师府，被她婉拒了。

　　之后，她又去了自己曾昏迷过的那间偏殿，带走了沈将军用过的半筒陈茶，又去了师父师弟曾在宫里留宿的地方，发现那里的柱子上刻了一些符文。

　　那是师弟的笔迹，她认得的。

　　那是打破结界的符文。

　　符文刻得很深，可见师弟当时极为渴望冲出那个结界。

　　不过他没成功，因为这是师父给他设的结界。

　　凭师父的修为，即便师弟拼了命，也不可能挣脱出去。

　　但最后结界还是消失了。结界消失有两个可能，一是施术人收回了结界，二是施术人已死。

　　那么究竟是哪一种呢？

　　沈端灵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师父为何要给他设结界？或许师父在参加酒宴之前便料到了那一夜可能会发生什么，故而要将师弟留在房中，避免他涉险。

　　他既然知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却还是去参加了酒宴。他是自愿的。

　　或许这是一个妖鬼设想的全套，而父亲师父他们提前看透了，便做好了准备去面对那一切，父亲当时所做，不过是为了保护她。

　　不对，别再自欺欺人了。沈端灵撕开心头的幻想，强迫自己面对真相。

　　不是这样的。

　　这根本说不通，若真是提前预料到了妖鬼族来犯，为何还要宴饮，为何要瞒着她，以师父之能，为何会尸积成山，为何无一人幸还。若是师父和几位将军不敌妖鬼族，那得胜后的妖鬼为何不血洗远京，而是无声离去。

　　那根本不是妖鬼族的阴谋，而是人族的阴谋。

　　是师父知晓了人族的阴谋，但出于某种原因，他只保下了他的两个弟子，而自己独自面对了这一切。

　　他早就料到了，自己的结局罢。

　　那么，便是第二种了。

　　沈端灵闭上眼睛，回想着那晚见到师父的最后一眼。

　　“端灵，阿晏被我留在房里抄经书，你顺便去看看他罢。”

　　他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说出的这句话......他给弟子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