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在白鹤当年常去的那几条街上，有家古董铺的老板，当年曾是个小学徒时，亲手捡起过灵鹤扔下的布包。他最先认出了灵鹤，紧接着，人群纷纷围到了灵鹤栖落的那家店铺前，里三层外三层地说起浮芽先生与灵鹤传音之事来。

　　灵鹤在那家店铺的招牌上停留了许久，等到闻风而来的人将这条街挤得水泄不通之时，才将口中所衔的布包放在一旁，慢悠悠地开口，清亮的声音传得很远：“浮芽先生有一幅新作，世所未有，三日之后，远京城外凉风亭，有意者可前往观之。”

　　听完这话，人群先是静了一瞬，几息之后便沸腾起来。

　　浮芽先生的新作，而且号称世所未有！要知道灵鹤之前来送画，可从未说过这画如何，如今灵鹤竟在人前先一步给了评价，那究竟是一幅怎样的画......难不成浮芽先生销声匿迹这二十多年，竟是潜心画画去了！

　　人群中有人发出猜测，便有人跟着附和起来。

　　灵鹤清晨而来，傍晚时分，“浮芽先生潜心二十年画出传世之作”的声音便传遍了整个远京。第二日，来远京赶早市的人听说了这件事，将这消息带得更远。等到第三日，远京附近村子里的公鸡都打着鸣把这事传了好几遍了。

　　话说灵鹤传完音便翅膀一抖飞远了，可先前放下的那个布包却还留在店铺的招牌上。眼尖的人有不少，见灵鹤没将那布包扔下来，便取来了个梯子，派人将布包取了下来。布包里沉甸甸的，应是包了不少东西。人们将其打开，发现那里摞着两叠红艳艳的请帖。

　　可兴冲冲地翻开了张请帖一看，里面却空荡荡的，半个字都没有。

　　难道是写漏了？人们又翻开一张，还是空的，再一张，仍是空的......这被灵鹤留在招牌上的空请帖里难道藏了什么名堂？

　　几个围得近的人手一本将空请帖带回家了，其余没拿到的也不甚在意，反正是空的嘛，人群一哄而散，传消息的传消息，做生意的做生意，各忙各的去了。

　　听到此处，白商不由得打断他：“这几张空请帖......”

　　镜风笑道：“不错，正是这几张空请帖，浮芽先生的名气不仅在人界越来越响，而且妖鬼界，也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位浮芽先生。”

　　当年的小学徒，后来的古董店老板，也拿了一张空白请帖。

　　当晚入睡时，他回想着曾经拾起灵鹤丢下的布包，打开画轴的第一眼，所受到的震撼。

　　他清晰地记得，那是一丛牡丹，他当年不过十几岁，虽然见过的画有不少，可只是一个小学徒，又没受过师傅指点，顶多以一个半吊子的眼光来观赏一幅画。

　　然而他还是惊到了。不是笔法，不是技巧，也不是色彩。而是一种扑面而来的灵气。这画和他想象中的浮芽先生很是不同，没有炫耀性压倒性让人从心底叹服的感觉，而是每一笔线条，每一点墨迹，都带着一种悠然的韵味和从容，还有点缥缈的仙气。

　　当年的小学徒捧着画卷想，这位从不露面的浮芽先生，一定是个极好相处的人。单是看他的画，都太让人觉得舒服了。

　　他回忆着过去，随手翻开白日捡来的那张请帖，忽然愣住了。

　　请帖上有字？！

　　那是一行飒然飘逸的墨黑字迹，清清楚楚地写着“夤夜，远京。”

　　白天的时候，请帖真的是空白的，不是他看错了，在场几十双眼睛盯着，绝不会出错。古董店老板将这请帖翻来覆去地仔仔细细地看了个遍，那四个字仍清清楚楚地立在纸面上。

　　蓦地，他想起来当年人们都传浮芽先生是位仙人。

　　大概，真是仙人。

　　他将请帖压在枕头下面，怀着一肚子少年时的梦睡着了。

　　那一夜，他梦见了一个千古繁华，无与伦比的远京。

　　三日后，他去了远京外的凉风亭，而他那晚梦中之景，竟赫然重现在了浮芽先生的新作之上。

　　浮芽先生从不为自己的画定名，人们便将这画称作《远京图》。

　　古董店老板是第一个，过了没多久，又陆续传出许多梦游《远京图》的轶事来，而能有幸梦到这个的，无不是拿了空白请帖的人。据说，只要入睡前看到了请帖上字迹的人，当夜便能梦到《远京图》中之景。

　　浮芽先生曾借灵鹤传音道从不画人，可《远京图》上不仅有人，还有妖。妖和人挤在一座如梦似幻的远京城中，仿佛传说之中的乐境。

　　及至这事传到朝廷耳朵里，《远京图》已在凉风亭里挂了三天了。

　　缉妖司受命而来要带走那幅画，可画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起了火，燃成了一捧纸灰。

　　镜风笑着对白商道：“当年的缉妖司统领是个半吊子，比你差太多，他根本瞧不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稀里糊涂地回去复了命，说画已经被销毁了，朝廷也不愿在这种怪事上多做纠缠，便不了了之了。”

　　白商追问：“那画，究竟去了何处？”

　　镜风摇摇头：“没人知道，我猜，八成是浮芽先生将它收回了。自那之后，那幅画便成了传说，再不曾在人前出现过。不过，灵鹤留下的空白请帖却仍在，据说，一共二十张，很快涨成了天价，有一些甚至流到妖市鬼市去了......不过，过了不到半年，那些请帖全部失效了，不论是被谁拿在手里，上面的字迹再也没有出现过。便跟着那画，一道成了传说。”

　　“请帖失效，是因为请帖的主人过世了？”白商说出自己的猜测，望着漫天光点，不知为何，心底竟生出了一丝怅然。

　　“不错，但是要想弄清这故事的来龙去脉，我们还得从浮芽先生的魂魄入手。”镜风伸出手掌，将缓缓落下的磷光托于掌心，“给我点时间，等我把他的魂魄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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