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旭日初升，朝霞铺满天际，几缕淡金色的光穿透云层，一点点驱散了夜里积攒下的寒意。

　　玉怀巷也在这渐亮的天光中开始了一日的奔波。

　　早点摊在街边支开，一对老夫妻用旧布撑了个棚子，摆上桌椅板凳，架出两口大锅来，一口锅里水已烧滚了，老头子正在往里下面条，另一口锅里是秘制的汤汁，煮了些卤蛋，鸡腿，排骨什么的，下面用小火煨着，锅盖半敞，香气顺着小风直飘到了街那头。

　　坐在桌边的两人便是被这香气引来的，准确地说，是镜风闻见香味之后硬拉着白商过来的。

　　昨夜白商一回城便去南风街寻了那贴满告示的墙，却因日子有些长，福来客栈那告示早便被其他大大小小的纸糊的看不见了。白商只好连夜去缉捕司要来了口供卷宗，按那上面所记的，急匆匆去找了失踪那人的儿子。索性夜还不深，他并未就寝，跟白商他们说了那告示是城中的一家义坊贴的。

　　白商正欲连夜赶往义坊，却被镜风拦住了：“都大半夜了，你不睡觉，人家也不睡么，不如我们先去找个客栈休息一晚，明天一早再去也不迟。”镜风说着，眼睛里便不自觉流露出亮晶晶的期待来。客栈中的床可比他那张小得多，若是能和阿商挤在一起睡，那滋味岂不绝妙。

　　见他说了句“也好”，镜风欢喜得尾巴都快摇起来了，却没料到白商一张口便同掌柜的要了两间房。

　　掌柜的笑眯眯道：“二位来得真是巧，小店里正好只剩两间上房了。”

　　一瞬间，尾巴失去了摇晃的活力。

　　“阿商，我......”

　　一进屋，白商反手将房门合拢，将某只眼巴巴盯着他的狐狸拍在了门外。

　　还未说出口的话都随着房门被关起来了。

　　正思忖着要如何才能做到光明正大地同阿商睡在一起又不至于惹他生气，却见房门被打开了。

　　眼睛又闪烁起来，镜风听见白商对他道：“你进来，我有话要问你。”

　　没计较他一进门便直奔床榻，白商只看着他问：“那晚在客栈你究竟是去做什么的？”

　　“我去取一样东西。”镜风靠在软枕上，心情颇佳。

　　“什么东西？”

　　“仙人血，是我的旧物，以前不小心弄丢的，现在想把它们找回来。”

　　白商从未听说过这个，问道：“仙人血是什么？”

　　“仙人血嘛......顾名思义，便是哪位仙人的血罢，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这东西究竟是什么，不过我记得，我将它们装在一个小瓶子里，贴身戴了好多年......有，一万多年吧，后来有一次和人打架，瓶子碎了，它们便落到人间来了。”

　　他说着过去，眼中的光彩渐渐被朦朦胧胧地遮掩起来了，他望着头顶，却好似望着远方，隔了万年光阴，往事都浮在了雾中，他从这头远远望去，却无论如何也望不真切。

　　白商沉吟片刻，又问：“那只附身在白狗上的阴灵是你给那小孩子的？你为何要给他这个？”

　　“这要细说起来话就长了......不过那阴灵不算我给的，而是一个朋友托我送的，倘若遇到危险，是能护着他们的。”

　　后来，镜风就合衣抱着被子睡在了白商床上，怎么叫都叫不醒，白商无奈只得去另一间房，却发现房门无论如何都推不开了。

　　白商看了看房门，又回头看了看那怎么都叫不起来的狐狸，最后在地上打坐了一夜。第二日天还未亮，他刚刚结束打坐便拔剑刺向床榻，镜风一下子睁开眼睛闪身躲了这一剑，委委屈屈地起床了。

　　待到天光渐亮，白商便出了门去往那义坊所在的玉怀巷，无奈还是太早，义坊的大门仍紧闭着。镜风闻到肉香，拉着白商坐到了这小摊上。

　　排骨被剁成小块，包裹着好看的糖色，盛在民窑粗制的陶碟里，上面撒上一小层翠绿的葱花还有一撮白芝麻，被老婆子用一双皱巴巴的手端了来。

　　镜风不由赞道：“想不到这巷子里还有如此诱人的小食，阿商，我们以后可要常来。”

　　老婆子听了之后乐呵呵的去同那煮面的老头子说：“那边那俩又俊又水灵的小伙子，说咱家饭好吃。”

　　老头子听了厌弃道：“多大把年纪了，还又俊又水灵，不怕人家笑话你。”

　　镜风在那边高声道：“多谢婆婆夸奖！”

　　老头子被逗笑了，将面捞起放在凉水中一浸，转而挑入盛了半碗汤汁的海碗里，又卧上两个卤蛋，催促老伴：“还不快给人家送去。”

　　镜风将碗推过去：“阿商，你先吃。”

　　白商把碗推回去，老婆子见了却以为那少年是在相让，便笑道：“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一碗面还让来让去的。”

　　白商把头侧到另一边，默不作声。

　　镜风笑嘻嘻地吃面：“他这是在害羞呢。”

　　不一会，另一碗面也好了，白商皱了下眉，将另一碗也推给镜风。

　　他那碗都快见底了，镜风一边喝汤一边道：“我饱了，这碗是给你点的。”

　　“饱了就走。”说着便拿剑起身。

　　“哎，急什么。”镜风拉住他手臂，把他按回座位上，“既然面已经上了，就多少吃一点嘛，你看人家煮了这么久才煮好了这碗面，你一点不吃，岂不是浪费了粮食又浪费了人家的心意？”

　　什么凡人生活不易，你这碗面多少人想吃都吃不到，什么不知人间柴米，又怎能为民解忧之类的话，镜风说起来不知有多少，白商烦的不行，几口将那面吃完了，冷冷道：“这下可以走了罢。”

　　镜风将一锭银子留下，追上白商：“阿商，面好吃么？”

　　白商不想回答，可沉默了一会还是开口了：“我不喜欢吃东西，以后别这样了。”

　　“喜好么，都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况且古人说食色性也，这两样，以后你必定会慢慢喜欢上的。”

　　巷尾的义坊终于开了门。一个伙计打着哈欠给他们倒茶：“二位想要捐些什么，金银珠宝，房子地契，都行。”

　　白商掏出腰牌：“我是缉妖司的人，来打听一下西郊的福来客栈。”

　　小伙计的瞌睡突然被吓醒了，拿着白商的牌子翻来覆去的看。缉妖司......没听过这个地方，不应该是缉捕司才对么，可看着牌子的质料都是极好，也不像作假的，便道：“大人请稍等，我去找一下账本。”

　　“这儿呢。”小伙计将账簿向前翻了几页，指着道：“西郊的福来客栈，是本月初九，黄老板捐的。”

　　“可曾有过买家？”

　　“有人来问过，前几天......”小伙计记性很好，把知道的一股脑倒了出来：“是舜华货栈的李老板，他说想把生意做大些，再开一家分铺，正巧看到告示，知道了城外有家客栈要转卖，他便过来问了价钱，还说要出城去看看地界，若是合适便来付钱，还让我先给他留着呢。不过......都过了两三天了，也没见他再来。”忽然放低了声音问：“大人，那客栈怎么了？”

　　“客栈无事，只是暂且先别卖了，这几日会有官府在那边办案。”

　　“哦哦，”小伙计连连点头，“我记下了，这就去同我们掌柜的说。”

　　白商道：“先等等，你可知那位黄老板之后去哪了？”

　　“不清楚，不过听说那黄老板不是本地人，是之前因为做生意才来远京的，不过这么多年了，口音也变了，大伙也不知道他老家在哪，为人挺和善的，但就是没个亲故，就一个女儿，好像还是捡来的。”

　　走出义坊的大门，镜风问：“白统领接下来打算怎么查？”

　　白商道：“回缉妖司牵两匹马，这次怕是要走远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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