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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龙幡（一）
一帘春雨细细柔柔地扑来，沾湿了少女的膝头和裙角。
而她恍若未觉，嫩葱似的指间一根绣花针，一心一意地缝着手上那个虽然精致却有些发旧的布偶。
谣山隔着几重暗红花枝看到她，疾步走过来，隔窗小喊道：“快把窗子关起来。”
少女似若未闻，低头用针穿过小偶的衣袍。
谣山只得走近些，耐心道：“应芷姑娘，我替你把窗子关了吧，瞧这雨都将你淋湿了。”
少女这才缓缓抬头，一双眼睛凉浸浸的好似盛了冰雪。她的目光只在谣山身上停了一瞬，便投向了某处未知的远方，口中喃喃道：“哥哥坏了……我要把他……缝起来。”
“……什么？”谣山这才注意到应芷左手捏着一根绣花针，右手上是她从不离身的布偶。
可针尾并没有穿线，这样缝，只会越缝越破败。
“呀，”针尖刺破雪白指尖，一团血珠瞬间冒出来，谣山惊叫一声，想帮她止血，忙道：“怎么这么不小心，来......”
应芷却把鼻尖探过去，眼睛微微眯起，小兽似的轻轻嗅了嗅，随即将血按在了布偶的心口上。
殷红在墨色布料上洇开，将黑染得更黑。
白商按着自己的心口，低低咳了几声。那声音嘶哑而沉闷，让人听了心里难受。
“欸，那小子要不行了。”
“什么要不行了，你忘了抓他的时候费了多大力气？他现在这柔柔弱弱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
“也对，他那样的修为身手也不该连这点东西都受不住啊……”
白商靠在铁笼一角，被雨淋湿的苍白手指忽地用力攥紧了铁栏。
又疼起来了。像有人拿着锯子一下又一下地锯他的心口，整个胸膛都快要炸裂开来。即便白商一直都是善于忍耐和承受的，对于这样陌生又剧烈的痛苦，他一时也适应不来。
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佯装被捕只是为了让那两只小妖将他送去新妖王的老巢而已，他故意失手受的那些伤不该疼成这样的。一下又一下的钝痛，就好像有什么要扯开他的心，生生从里面钻出来。
也许只是那两只妖下了什么毒，怕他逃跑吧……再忍耐一下……很快……很快……就结束了，不该存在的，他会亲手了结......动手之前，只要忍耐就好了......
雨水冰凉，一滴一滴拍在少年苍白的脸上，原本就浅的唇色淡成了三里外雾中的桃花。
“他好像晕过去了。”
“喂，醒醒！醒醒！”
“别装了！快醒醒！”
“妈的！怎么这么麻烦！”
“西边五里外有家客栈，先去那避避雨吧。”
“那边……不就快到远京了么。”
“现在哪顾得了那么多，就住个店，不惹事，应该也没什么。”
“可是……”
“病的死的公子都不喜欢，我们好不容易抓到了一个极品的，他若不喜欢，我们可不白忙活了。”
“话是这么说，可远京那里你也知道……罢，人都道富贵险中求，走！”
铁锈和血液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掺着雨水、尘土和妖气一股股地钻进鼻子里。再加上内伤外伤，昼夜颠簸，胃里禁不住一阵阵地翻滚起来。
可白商现在根本没有呕吐的力气。
赶车两人的对话断断续续地传进耳朵里，他模模糊糊地想，要去远京了么？这两只妖的胆子还真大。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房间的桌子上点着一盏烛火，将床前照出一片昏黄。湿衣服不知被谁脱下来扔在一边，头发上的雨水也被擦干了。白商躺在被子里，久违的干燥温暖顺得心口的疼都消退了不少。
之前绑他手脚的锁链已经不见了，只是房间里设了禁制，想是那两只妖压着他表现出的修为布下的，让他走不出这个房间。
根据昏迷前两只妖的谈话，白商梳理着思绪，一面推测自己现在应该是在远京郊区的某个客栈里，一面又在思考心口的疼究竟是何原因，又该如何解决。
“笃笃笃！”
房门忽然被人敲响，不可能是那两只妖，他们若要进来，绝不会管白商同不同意，敲门对他们而言是多此一举。也不是客栈里的人，在敲门声响起之前，白商没有听到脚步声。
“笃笃笃！”
白商静静看着门口，不做应答，敲门的也不说话，无端地给这昏暗又寂静的小房间里添上了两分鬼气。
“笃笃笃！”
敲门声第三次响起时，门外传来了男人的声音：“深夜造访，实在冒昧，不过小公子若是已经醒了，我便进来找你说说话，可好？”
问着“可好”，人却已经推门进来了，他看着倚着床头的白商偏头一笑：“看小公子的神色，想必伤已没那么疼了。”
来人和他的声音一样，漂亮又让人觉得舒服。然而他的举动是无礼的，说出的话也是唐突的。
白商虽不大在意这些，却本能地感受到了威胁，他冷冷开口：“你是谁？”
来人在床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下身来冲他笑：“一个过路人，住在隔壁，算是，你的邻居。”
白商轻轻动了动鼻子，来人身上有些淡淡熏香，却并未混合着妖气。那么，就是人了。他的语气缓和了些，道：“既然夜已深了，还请阁下早些回房歇息。”
“不急不急。”他拉过一张椅子在床前坐下，道：“既是专程来找你说话的，总要聊几句再走。”
对于人，白商向来是不大愿意费心思费脑子的，然而这位邻居就坐在他眼皮子底下，烛火幽幽地从他身后照过来，白商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素色的衣料上绣着繁复的淡色云纹。穿得起这种衣服的，或许是远京里的哪位贵人。
白商心底暗叹一声，得让他离那两只妖远一点，否则若是出了事还是要找到缉妖司来。
“没什么可聊的，阁下请回吧，若是无事，也请早些回远京城里去。”
“嗯？小公子这是在关心我么？在下可真是受宠若惊。”
不知道那两只妖什么时候会过来，白商不想多生事端，便只拉了被子躺下道：“我要休息了，请回吧。”
“不急，”他捉住白商拉着被子的手，道：“你的伤可还疼吗，再让我看看。”
“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白商只当他看到了自己被锁链磨破皮的手腕，边说着便将手抽出来，可没想到这位“贵人”的手劲这样大，白商使了五分的力气，竟是没挣脱出来。要知道若是对上普通人，白商只需使上三分力便足以应付一切了。
趁着白商愣神的间隙，“贵人”将他两个手腕一并捉了拢在掌心里，空出来那只手在他心口上轻轻一按，“我是说，这儿还疼不疼。”
“啊......”冷不防地被他这么一按，心口的钝痛成倍地袭来，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等回过神时浑身已经被冷汗湿透了。
“贵人”似乎没料到他反应这么激烈，笑出了一脸抱歉：“看起来似是还没好，刚刚我下手太重，对不住了。”
“不关你的事。”白商压抑着喘息，推开他：“你走吧。”
“贵人”仿佛从来不知道“讨人嫌”这几个字要怎么写，又欺过身来：“这怎么行，若不是我，你也不会疼成这样。”也不理会白商的反应，他自顾自地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瓷瓶来，“正巧我前阵子得了一颗神丹，可治百病解百毒，小公子若是信我，在下愿将这神丹赠与小公子。”
白商接过瓷瓶拔出瓶塞在瓶口嗅了嗅，直接将那颗所谓的神丹吞了下去，他整个人缩进被子里，闭上眼睛，再一次下了逐客令：“多谢，请回吧。”
“贵人”仍旧赖着不走，对他一口吞下神丹的事颇为好奇：“小公子如此信我，就不怕神丹有毒？”
白商仍是闭着眼睛：“有毒也毒不死我。”
“贵人”的声音似乎比他睁着眼时又近了些，温声细语道：“那两个人要把你带去哪？”
白商呼吸平稳眼珠一动不动似是已陷入了沉睡，他却并未就此罢休。
“他们似是要对你不利呢。”
“你为何不逃？”
“逃不掉吗？”
“若是你想，我可以带你走。”
“不管有什么东西拦着，我都能带你走，你信我吗？”
“你......是故意被他们抓住的？”
“服了药，心口还疼不疼？”
......
“你要记得我，我们会再见的......”
不知那位“贵人”是何时离开的，只记得服了药后，意识逐渐昏沉起来，而他一直在自己的耳边絮絮叨叨的。他说会再见么......或许吧，等日后他家闹鬼的时候，或许他们有机会再见面。白商难得没有做梦，一夜好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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