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京夜话

　　在一家连招牌都没挂店铺前停住脚步，白商直接推开紧闭的大门门走了进去。

　　店铺里黑极了，只有柜台上点着一盏磷火，发出颤巍巍的绿光来。柜台后站着一名小鬼，小鬼不像外面那些鬼化作人形，而是整个人蒙在一片破破烂烂的白布里，只露着两个眼睛看人。

　　自白商进门后那小鬼便一直盯着他，目光幽幽，能把好人生生盯出一层白毛汗来。

　　白商却不大在意，只朝着柜台后那小鬼道：“我有问题。”

　　小鬼问：“筹码带来了吗？”

　　白商点点头，小鬼便引了他走上二楼。推开一扇漆黑木门，门后是更为彻底的黑暗。

　　白商摸索着向前走，摸到了一张椅子，便在那儿坐下，片刻后，小鬼捧着一盏灯跑来放在他身前的桌上，这灯是人间的灯火，暖黄色的光照着白商的侧脸，照亮了木桌四周，将这里从暗室分隔出来。

　　桌上有一张符纸并一只朱砂笔，白商提笔在符纸上写了几个字，放下笔，将符纸向对面推过去，黑暗中竟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来，拿走了那张符纸。

　　黑暗中声音响起，苍凉低沉，冷得像是在黄泉水中洗过一般：“你想问什么？”

　　“飞镜楼。”

　　黑暗那头忽然沉默了。

　　白商等了片刻却还不见回答，问道：“是筹码不够么？”

　　“够了。”

　　白商便耐心等着下文，果然听得那声音再次响起：“飞镜楼在妖市，你不过是个有些修为的凡人，打听它做什么？”

　　白商也沉默了片刻：“我是来问问题的，不是来回答的。”

　　声音便道：“不过是好心提醒，怕你枉送了性命。妖市，可比鬼市乱得多。”

　　白商将目光凝向黑暗中的一处，淡淡答道：“无妨。”

　　飞镜楼明里是开在妖市里的花楼，实际上却是一处地下交易场所，而且还地位还不一般，算得上是妖界黑市的中心。三界的货都能流到这儿来，毫不夸张地说，不管你想要什么，只要天底下有，在这儿便能找到。可想而知，要撑起这么一个地方来，飞镜楼背后的主人在妖界势力必然是极大的。

　　“什么都能找到么？”

　　“只要它存在。”

　　“若是想要在飞镜楼得到些什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说难也难，说容易却又极容易。”

　　黑暗中的声音忽然有了些变化，“要说难嘛，飞镜楼的门槛很高，在妖界若是没有千年以上的修为基本上连门都进不去，况且，若是没有人引荐，在楼里是买不到东西的。”他话音一转，“若说容易，若是你同那楼里的人搞好了关系，还怕没人引荐，说不定东西都能白送你！”

　　白商点点头，起身走了几步，忽然回头：“阁下，飞镜楼有一位花魁唤作镜风......”

　　“这算新问题，须得再加筹码。”

　　“我是问，您同他相熟？”

　　声音一噎，道：“不认识。”

　　白商走后，浮璃撤了结界，房间里瞬间亮堂了许多。他仍坐在那张靠窗的桌子旁，镜风手持酒杯站在他身后斜倚窗台。

　　“你偏要多嘴，他大概已经发现了。”

　　“发现了又如何，我好心给他指了条明路，就算是发现了，他也该感激我才是。”镜风转到桌子那头坐下来，想着这是白商刚刚坐过的椅子，心里不由得有点美滋滋，觉着这椅子比方才坐着舒服了许多。

　　浮璃看他那样子不禁有些好笑：“你都是活了三万岁的老狐狸了，这天底下的妖怪没有哪个能老过你了，能不能稳重些。”

　　“我老么？”镜风捏了捏自己脸蛋，“还很滑么，只不过多活了几年，哪里算老。”他朝浮璃伸出手：“他用的什么来交换，给我看看。”

　　浮璃从玄色衣袍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递给他：“十年阳寿。”

　　“十年？”镜风讶然，将白商手写的那几个字反复看：“他可真大方。”

　　“活人大多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尤其他是修道者，寿命很长，随手花出去个百十来年都不心疼的。可这阳寿对鬼或将死之人来说却不一样了，这东西稀罕得很，我向外兑都是用天来算的。”

　　“还有没有他的，都给我。”镜风走到一个漆黑的小柜子前翻找起来。

　　浮璃见了，拨拉开他，念了几句咒语，拉开顶上一个小抽屉，拿出一沓符纸来给他：“喏，拿去，别把我抽屉翻乱了。”

　　镜风笑道：“多谢，日后你若是用得上我，我一定赴汤蹈火。”

　　他数了数，发现白商兑出去的阳寿竟有一百三十年，道：“他的命要给，自然也只能给我，他不爱惜，我便先帮他好好收着。”细心收进一个锦囊里，便往外走。

　　浮璃晃了晃那坛还剩了一半的酒：“不喝完再走么？”

　　“不喝了，我得回去准备一下，该接客了~”

　　浮璃听着他那说话的调子，轻快得尾巴要快摇起来了，心道，这明明是急着回去接他心上人了。

　　白商走出鬼铺，街道上看热闹的鬼群早已散了，又恢复了秩序井然，他出了城，便去了妖市。

　　妖市比鬼市好进得多，但若要全须全尾地出去，却并不容易。

　　一般说来，妖较之鬼，心思更为狡诈，手段毒辣，花样也多。他幼时在虚回山上便曾听说，本门有个极为出众的弟子，在外捉妖时被妖引诱去了妖市，与同去的师兄弟们失了联系，回不来了，师父他们想方设法地找，却也没找到。

　　后来有一日，一个货郎挑着担子在山下卖货，拿着一个拨浪鼓问几个下山的师兄要不要买。那几个师兄看他卖货辛苦便将那拨浪鼓买了回来，回到山上后却发现这鼓里困着一个生魂。

　　原来那生魂便是那个失踪了的弟子，他被群妖吸干了法力又剥皮抽筋做成了拨浪鼓，最后那些妖怪竟又把他的魂魄封在鼓里，千里迢迢地送回了虚回山。可人如何在拨浪鼓里活，不得已，师父并几位师叔只好做法毁了那面鼓，送那弟子往生去了。

　　那几日，幼年的白商便时常做噩梦，梦到自己被困在一面拨浪鼓里，无论如何都走不出去，师父师兄们就在旁边，他恐惧地大喊，可他们却听不到自己的呼救......

　　“呀，小哥哥，真巧！”姑娘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白商从思绪中猛然回神。

　　白商转过头：“你是......”

　　“我是紫藤呀，花夜游那晚我们说过话的。”

　　白商蓦然想起，这就是那晚被他套话的小花妖，只是那晚妖挤妖的太嘈杂，紫藤脸上又有很浓的妆，可今夜她一身淡紫纱裙，不施粉黛，倒是同先前的模样很不相同。

　　她忽然皱了皱眉：“小哥哥，你身上的妖气怎么没了？”

　　白商淡淡道：“我不是妖，我是人。”

　　紫藤吃了一惊，却没敢大声张扬，跟着他小声道：“那你来妖市做什么，这儿很危险的。”

　　白商看着前方，边走边道：“我是道士，专门捉妖的，你一个四百年道行的小花妖跟着我就不怕危险么。”

　　小花妖哽了一下，却还跟着：“我不怕，你不是那种不将道理的道士，不会伤害我的。”

　　白商停下脚步，翻开右手掌心，那里冒出一道明黄光晕，光晕中浮动着许多细小尘埃。

　　“好漂亮，这是......”小花妖从没见过这种东西，惊叹着凑近了细看。

　　“这是死在我手上的妖，大一点的道行高些，小一点的道行低些，最大那个已经活了两千多年了。”

　　他说话时调子淡漠，可紫藤听了却不由得后退了两步，目光颤颤地去看他表情。

　　白商却只是收回了那光晕，道：“别跟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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