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

　　奉康六十四年，初冬。

　　这一年的雪来的格外早，深蓝紫的夜空无声飘落着纷扬的细雪，厉王江昭站在萧索的王府院中，脸色青白，却不似坊间传闻的那样青面獠牙的凶狠可怖，反倒是面容俊朗，五官深邃有如刀刻，只是眉眼间捎带的冷冽阴郁让他看起来极为肃杀。

　　他着一件如玉如雪的冰绸王服，像一领华贵的丧服，给自己送行，也是给那个人送行。

　　他在等赐死的诏书和鸠酒，了结这充满阴谋和血腥的一生。

　　“观言……”江昭仰脸由着雪花拂面，他手里握着一支木簪，心里的怅然弥漫开来。

　　江昭回望自己这辈子，恍然还是奉康二十八年护城河边眉眼飞扬打马而过的少年郎，一转眼披甲挂帅，手握三军，威名赫赫，远镇边关十四州，厉王之名天下皆知，一时风头无两，只是树大招风，那时年少轻狂不懂收敛锋芒，得罪一干朝中权贵，铁了心的要除掉他。

　　江昭想起自己跪在紫宸殿中，一圈朝臣贵胄站在自己身旁历数罪状，宫殿的雕花地板硌着他的膝盖生疼，一颗心冷的彻底，那殿上端坐着的奉康帝，他的父皇，念着最后一点父子亲情，为他保全了最后一丝尊严，回府戴罪候审。

　　江昭感到浓重的悲哀，他转眼看看四周，寂寂天地间仿佛只余他一人。

　　出事后唯一为他四处奔走打点的皇弟被软禁府中，一直陪着他不离不弃的爱人为他而死，除了欺君罔上，意图篡权夺位的罪名，他竟是一无所有了。

　　王府门前传来喧哗声，江昭知是宫里人到了，站着未动，待一队人陆续进到院中，江昭认出领头人是小时父皇身边最疼他的徐德全，便露出三分笑来。

　　那厢徐德全见江昭悲极却笑，霎时间心紧紧扭在一起。他看着这孩子从小长大，最是机灵可爱，徐德全打心眼里的喜欢疼惜，他承江昭生母菀妃娘娘提点去了御前，心中一直记着这份恩情，如今却是要替皇上结果了江昭的性命！徐德全眼中隐隐泛泪，于心何忍？于心何忍！

　　江昭看着徐德全半晌无言，开口道：“徐公公，宣旨吧。”

　　徐德全努力平静道:“厉王接旨。”

　　江昭缓缓跪下，徐德全念得什么全不在耳中，他满心愧悔，为那个为他而死的人。

　　江昭一生冷情，唯爱魏观言一人，心心念念，生生死死，到头来，却是他连累了挚爱，先行被害。

　　手里的木簪是魏观言亲手给他刻的，他从不舍得戴，也极少拿出来示人，魏观言去世后，江昭更是时刻不离身，今夜他们就要团聚，他竟是有些等不及了。

　　“……着赐死，钦此。”徐德全收起手里的御诏，身旁上来一个小太监，端了托盘，静静站在江昭面前。

　　江昭起身，伸手要拿酒杯，徐德全叫住他：“殿下！”

　　江昭看向徐德全，只见年迈的宫人泪如雨下：“殿下……可还有什么身后事要交代的？”

　　江昭微微一笑，拿起酒杯一仰而尽，声音沙哑道：“将我与观言葬在一处吧。”

　　旋即失了力气直直向后倒去，徐德全再也忍不住，凄声道：“殿下！”

　　奉康六十四年冬，厉王江昭赐死于厉王府，时年三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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