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脸天下

　　白子画从那个真实得可怕的梦境里醒来的时候，第一眼就四处寻找晏希音的身影。

　　当他看见晏希音就靠在不远处一株桃花树下，一手支额，静静地凝视他时，他仿佛忘记了自己还可以站起来，仿佛忘记了自己可以叫晏希音过来，仿佛忘记了自己还会说话。

　　他也根本无法站起来。

　　白子画浑身被冷汗浸透，浑身颤抖地匍匐着向晏希音爬过去，又不敢耽搁哪怕一刻。

　　他每离晏希音近一分，口中就会喷出一口鲜血。

　　但是他像是没察觉到似的，仍然一寸一寸地爬着过去。

　　他的脑海里，仍然闪现着方才梦境里的一幕幕。

　　他怎么可以那么对待挚爱他的小骨，他亲手养大的徒弟，为他付出那么多的人？

　　他恶心的是爱上亲手养大小骨的自己，怎么可以把一切怪罪在小骨身上？

　　小骨纵使罪犯滔天，他可以封印她的妖神之力，把她囚在长留海底，为何他不相信她，竟然最后杀了她？

　　那一剑，刺穿的岂止是小骨，他整个人，整个魂魄，也跟着小骨去了。

　　他仍然记得小骨离去时，他心中仿佛天崩地裂的痛。

　　六界何干？

　　天下何干？

　　若没有了她，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让他亲手杀了她之后，留下他一个人不老不死，不伤不灭？

　　只要她活着，他愿意给她所有的一切。

　　爱给她，人给她。

　　六界覆灭又如何，天下人死绝又如何？

　　他只要她，去哪里都可以，她想怎么样都可以。

　　只要她不要再离开他。

　　等到白子画终于到达晏希音面前时，他颤抖地伸出双手，把晏希音紧紧抱入怀里，泪水不停从眼中落下，哽咽地一遍遍叫着她的名字，“小骨……小骨……师傅终于找回你了…….再也不要离开师傅了，不论到哪里，我们都再也不分开……”

　　这是晏希音平生第一次，看见这个高高在上的长留上仙做出这样的形状。

　　她也是第一次知晓，原来冰雪一般的白子画，也是有血有泪的。

　　他也有心，也会痛。

　　晏希音慢慢推开白子画，用手抚着他的脸，却沾到了满手的泪水，“师傅，小骨如今已经不是你的徒弟，也没有搅乱六界，兵戈四起，犯下无尽杀孽。师傅，可以爱我了吗？”

　　白子画仿佛忽然从梦中惊醒一般，握住晏希音的手，“小骨，师傅再也不会狠心伤你了。只是……只是，此世你仍然身怀妖神之力，为天下公敌。一着不慎，仍然会惹得六界动荡。答应师傅，封印妖神之力，师傅留在长留海底陪你，好不好？”

　　“呵呵呵……”晏希音笑出声来，让白子画无端后背发寒，“师傅，此世，我仍然被你一剑正中心口。若是舍弃妖神之力，仍然要像上辈子那十六年一样，六感俱失，不人不鬼地活着，师傅莫非忘呢？”

　　白子画立时否认，“没有，师傅没有忘。师傅这辈子一定相信你，相信你不会毁灭六界，为祸天下。师傅……师傅只是想，一切回到最初，就只有师傅和你，一起在长留，这样不好吗？”

　　“好啊，自然是好”晏希音妖媚的脸庞上浮现一个邪魅异常的笑容，白子画暗暗心惊，“师傅，这碗桃花羹都要凉了。师傅难得做东西给徒儿吃，徒儿可不能辜负了师傅的心意，先喝了它，再跟师傅说话，如何？”

　　白子画的神情忽然慌乱了一瞬，用力抓住晏希音拿着瓷碗的手，“小骨！”

　　“怎么了，师傅？”晏希音微微偏头，面露疑惑地问道。

　　白子画脸上的神色变幻，似是陷入了极深的挣扎之中。好一瞬后，他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咬牙道：“无事，你……你喝了它吧…….”

　　晏希音静静地看着白子画，淡道：“师傅，上辈子，你觉得爱上我恶心。如今，可还这么觉得？”

　　白子画不知为何晏希音忽然提起这事，只是他一旦想起亲手杀死她时的悲痛，就心痛难当，“为师亲手将你养大，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竟然爱上作为徒弟的你，愧为人师。”

　　“但是如今，我们已经不是师徒”晏希音轻笑，“天下尽在我手，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阻碍。师傅，我前世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跟师傅在一起，平平淡淡地，做一对神仙眷侣。师傅，可愿成全？”

　　白子画削薄的嘴唇抿成冰冷的一条线，藏在衣袖下的另一只手不住地抖着，眼眸中似乎蕴含着无尽的苦痛，却仍是笑着答道：“为师自是愿意的。小骨，快些喝了吧…….”

　　嘭地一声，晏希音手中的瓷碗霎时就被她摔碎在地上，她脸上的笑意消失无踪，“愿意？白子画，你自然是愿意的。你愿意在我又活过来以后，继续做那个心怀天下的长留上仙；你愿意在知道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后，继续仗着我爱你，要我放弃妖神之力，放弃一切，自甘授首；你愿意，让我喝下这碗收集夭折胎儿脐血，含冤而死女子尸身之喉头血，万年怨灵之心头血的桃花羹，任你和仙界之人封印我的妖神之力，消灭我这个六界的隐患对吗？”

　　白子画的眼眸一恸，面露震惊，原来晏希音竟然知道，“小骨，为师只是希望，你不要一错再错！回头是岸吧，只要你肯束手就擒，为师定能保下你的性命！”

　　啪！

　　晏希音毫不留情抬手就给了白子画一巴掌。

　　“你果然还是这样…….哈哈哈…….白子画，即使是重来一世，即使你得回之前的记忆，你的选择，也不会有丝毫变化”晏希音虽是笑着，却如同哭一般，“我早该料到，我早该料到………”

　　白子画被晏希音打得脸上立时就起了深深的红印，嘴角再次流出血迹，他丝毫不在意这些痛楚，欲要拉住晏希音的手，“小骨，师傅是为你好……”

　　“你有什么资格碰我！”

　　晏希音衣袖一拂，就推开了白子画，转眼之间，他们就来到了一个巨大的结界中。

　　结界之上，七彩的海鱼不停游过，飞鸟时而掠过海面。

　　这就是长留海底。

　　晏希音将手放在白子画头顶，脸上如同腊月里的寒冰一样冰寒，“师傅，你养育徒儿两世，徒儿如何舍得杀了师傅呢？都是那些唆使师傅的仙人该死，徒儿待会就去杀了他们。”

　　“只是师傅，徒儿前世被关在长留海底的十六年，每时每刻都在想，师傅如果能陪着我，该有多好。如今，徒儿终于能够实现这个愿望了。师傅总是希望徒儿能够放弃妖神之力，六感全失地待在这里，那徒儿就成全师傅的心愿。”

　　随着一道夺目的紫光冲天而出，白子画发出一道凄厉无比的惨叫后，修为俱丧，六感全毁，浑身浴血地倒在原地。

　　一道响彻六界的女声传遍天下，“长留上仙白子画，谋害本尊，现废除修为，毁去六感，镇压长留海底。若有异心者，此为尔等下场！”

　　师傅，你总是说，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如今，我亲手布下的结界，把你永远关在这个牢笼之中。

　　你终于能够实现你的诺言了。

　　放心，小骨会护持着你，不会让你有丝毫损伤，让你永生永世，囚于长留海底，永远不得翻身。

　　永远陪着小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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