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风雅录

　　即使春光明媚，在邵攸心中，也不过是给他心里的阴霾再蒙上一层暗色。花朝节上人人笑闹，他却只在心底控制不住地思念着那个桑红色的倩影，可那日在宫里——

　　“你是何人，外臣见了娘娘和公主，为何不跪。”

　　除了驸马便是外臣，恬如，为何你我要生在大富大贵之家。身侧人来人往，皆面带轻快笑意，树上所系的红色丝带如同一道道伤疤一样刺激着邵攸的心。他留下那句话，也不管远鎏在后面连吁带喘的叫唤，径自回府。

　　\"恬如，我已然失了你，总不能两手皆空。”

　　远鎏把自己那“好主意”在心底盘算了半天，正要告诉邵攸好让他纾解所谓的“情伤”，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就这样抛下自己绝尘而去。再一回头，景麟早就不知道和蓁蓁到哪颗花树下面互诉衷肠去了，徒留自己茕茕孑立，显得分外“凄凉”。

　　“孟骐，牵马来，本世子要回府！”远鎏气急败坏地喊了一声自己的贴身侍卫。孟骐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牵过一匹马来，把缰绳交到远鎏手上。远鎏气哼哼地上了马，一路上回味着邵攸今天为数不多的几句话。

　　“请世子为我请王爷向皇上美言几句，和亲一事，可否就此作罢。”

　　难不成邵攸这小子真的看上了公主，还未来得及求赐婚就被捷足先登了，所以才心里郁闷？说起来那位皇妹本世子都没怎么见过，他哪有机会见，怕是单相思吧，对，一定是单相思。

　　远鎏一路胡思乱想着，竟没注意到已经到了凌王府门口。下人过来牵马，门外的家人一面侍候远鎏一面打趣着：“世子殿下今儿回来的真早，莫非是今年妙云山上的百花没有一朵入了殿下的眼？”要是按往年花朝节的例，世子不到明月当空是决不肯回府的，曾经府上最受宠的晁侧妃就是有一年世子从花朝节上带回来的。不过自从这简侧妃进府，这世子倒还真如转了性一般，看来以后上林花洲的差事可千万不能怠慢了去。

　　这边远鎏自顾自地就认定了邵攸是单相思，见他今日也是真的动了情，想着自己可要把他托的事办好，进门就往凌王爷的书房去。还未进门，远鎏就听见里面丝竹阵阵，还夹杂着女子的轻声浅唱，只得随便抓了一个门口侍立的小内监进去通报。不多时，里面丝竹声霎时停了，还伴着匆匆的细微脚步声，远鎏想着里头该是干净了，也等不急小内监出来回话，直接掀开帘子钻了进去。

　　凌王爷新得了个歌姬，身段窈窕不说，唱腔亦是婉转不带一丝烟火气，凌王爷喜欢得紧，正半眯着眼听曲喝酒的当口，却被人回禀世子求见。这也就罢了，新得的美人胆子小，见来了外人忙止了音乐躲进了屏风后头，凌王连回绝的话都还没说出口，就见这小子猴似的自己闯了进来，气得凌王一个酒杯就砸了过去。

　　“你这逆子！又来扰你爹的清闲！”

　　“哎呦，父王父王，您该听听您的，儿子这说几句就走，马上就走啊。”远鎏眼疾手快地躲了过去，假模假式地行了个礼。

　　凌王被他闹得也颇有几分意兴阑珊，挥了挥手让人上前撤下桌上的残羹冷炙，摆上了清茶点心，无奈地问道：“说吧，本王是不是又多了个儿媳啊，你又看上了谁家的小姑娘让本王给你请封。”说到这，便勾起了凌王的另一桩心事，重重地拍了下桌子，“整个宗室都算上，就属你的后院人最多，结果呢！本王连个孙子影子都没见到！你这不孝的逆子！”

　　“父王不也就远鎏一个儿子，不着急不着急，儿子那些侧妃什么来路父王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儿子对简氏的心日月可鉴，可不会又——”远鎏讪笑着，摆摆手。自己府上七位侧妃，真正心仪的不过是简璧一人，旁的人他早觑着得了机会往上报个病逝放出去也就罢了，好让他和简璧好好地双宿双栖。

　　“难得你今天回来的早，见过太子了？”凌王见府上没出第九位世子侧妃，心情好了不少，这才静下心来喝了口茶，随口问道。

　　“啧，儿子觉得啊，这太子府上怕是要多一位良媛了。今儿儿子和太子上山，看见太子和萧御史家的侄女俩人正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呢，儿子怕太子殿下嫌我在边上碍眼，就先回来了。”远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说了一大通，然后才想起来今日来的目的，忙转了话题：“父王最近可要进宫和皇上问安啊？”

　　“也就过几日吧，你问这干什么？”凌王随口答道，他的兴趣明显在太子的新欢身上，紧接着就追问道：“萧御史他家什么时候多了个侄女，我怎么不知道？话说麟儿怎么看上了她，那姑娘品貌如何啊？”

　　“父王啊，殿下的事情我岂敢置喙，不过，到了正日子东宫肯定得请咱们去喝杯喜酒，到时候您不就知道了？”凌王爷的好奇心比起他儿子来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远鎏眼看这正事都说不出来，连忙打断了老爹不靠谱的追问，接着说道：“今日我和皇兄本来约了邵攸同行，不过依儿子看，邵攸近来似乎为情所困。儿子回来之前，邵攸拜托儿子求父王帮个忙。”

　　凌王虽然和邵攸几乎没怎么谋面，但是对邵太傅却是颇为敬重。当初远鎏还在太学读书的时候，自己可没少向邵太傅赔不是。纵然凌王从不问政，也知道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儒是一心为大承着想，如今他的儿子居然托远鎏求到了自己身上，这事情怎么想怎么有几分蹊跷：“邵攸？他能有什么事情求到本王？邵太傅说句话，可是连皇兄都要给三分面子的。”

　　“他……咳，他好像，似乎心悦……心悦恬如公主。”远鎏整理了好久言辞，最后觉得这事情只能直说，索性就全吐出去了，“公主最近不是有风声要和亲尉犁，儿子看他正是舍不得了，才日日关在家里头。”

　　凌王不知是喝高了还是如何，竟拍手赞道：“觊觎皇家公主，这小子有胆量啊。看这样子他心悦公主不是一天两天了，那直接让太傅求皇兄赐婚不就完了，绕这么大圈子干什么？还是太傅张不开这个口，让本王保个媒？这都好说，本王明儿就去和皇兄请旨，要我说也是，咱们好好的公主，不能老便宜那些番邦蛮子。”

　　“儿子也想不明白，他就让我求父王帮他美言几句不要让公主和亲，倒没说要赐婚这事啊。父王你说，邵攸是不是害臊了？”远鎏见这事这么快就办成了，十分得意，顺口开了个玩笑。

　　“邵太傅家可是书香门第，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看中了哪个姑娘直接就抬进来先斩后奏？行了行了，没事本王就继续听曲子了，你出去吧。”凌王倒是没多想，一脸嫌弃地挥了挥手，如同赶苍蝇一般地让远鎏出去了。

　　远鎏嬉皮笑脸地窜了出去，心下不禁又夸了自己两句：不愧是本世子，这事儿没半天就办成了，接下来该干嘛去呢？不如去简璧房里——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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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朝节当日，景麟伴着蓁蓁下山的时候也没特意避着人耳目，于是很快，太子和御史府里的堂小姐两人在花朝节上一见钟情的故事很快在京城里传开了。华家听了这消息虽然有几分不忿，但回头一想，毕竟皇后已经承诺了华棠一旦生子即册为正妃，况且华棠这身子也无法服侍太子，与其便宜了府里的其他人，倒不如借机好好拉拢一下萧茂野这支清流。为了这个缘故，华家特意派人去太子府里好生劝慰了华棠一番，又嘱咐她一切有家里做主，安心养胎就是。

　　为了自己的孩子，华棠也只能暂且先把愤恨的心情收拾起来，老老实实地圈在屋里养身子。景麟近来也没空常去瞧她，倒也不知道华棠自己在屋里发了这一通脾气。

　　这日大朝，太子照例侍立在永熙帝身侧。

　　朝上议的正是恩科的春闱，本来已经定下请太傅出来主持，谁知谢绍安提了一句：“听说太傅大人的公子今年也要入闱，若是太傅主考，怕是——”

　　“既然如此，太傅理应回避，那就由礼部主持吧。”永熙帝闻言，望向了礼部尚书。

　　“回皇上，恩科乃国之大事，如今尉犁国使臣还在京城，臣等怕兼顾不得周全啊。另外臣斗胆请旨，乞降公主一事如何回复，尉犁使臣这几日已然催促臣多次了。”礼部尚书出列，躬身回道。

　　“让他们等着。连这几日都等不了，朕看不到尉犁的诚意。既然这样……麟儿，你今年也要弱冠了，春闱的差事你就领了吧。”永熙帝想了想，一时半刻竟无合适的人选，目光就投在站在一旁的景麟身上。

　　“儿臣遵旨。”景麟本来想推辞，但看这这朝堂上的局面和永熙帝的态度似乎没有什么回旋的余地，只得硬着头皮接下。永熙帝满意地点了点头，见群臣再无大事启奏，便起身退朝。景麟随群臣一起行礼相送，永熙帝在他面前扔下一句：“跟朕来书房。”

　　景麟自是知道，接了如此重要的差事永熙帝不可能没有指点，便依言跟着来到了书房。永熙帝把关于春闱的事务循循叮嘱了将近一个时辰，从此次恩科的人选到考官的脾气秉性，特别是反复交代要保证公允，科举是天下读书人的念想，若是此时出了岔子，就等于失了清流的人心。

　　景麟自然一一躬身称是，见永熙帝说得口干舌燥，上前亲奉了一盏茶。永熙帝叹了口气，说道：“春闱一事非同小可，切记，万事都要以天下为重。连你恬如妹妹都能以社稷为先，你是储君，更不能疏忽啊。”

　　听永熙帝话中的意思，这是要恬如和亲了？景麟递茶的手顿了一下，抬头问道：“父皇的意思是，我大承同意和亲？”

　　“朕也舍不得，所以迟迟没有答复国书。只是前两日在御花园正巧碰见了恬如，她自请前往尉犁和亲，言谈中甚是深明大义，倒让朕有些后悔，这几年没早日发现她是这样一个愿意为国尽忠的性子。”永熙帝摇了摇头，接着说道：“过几日，朕就下旨晋封她为景荣公主，按皇后所出嫡公主的份例出嫁，和亲尉犁。其母冯充容进位贵妃，朕知道恬如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她母亲，朕便抬了她母亲的位份，也让她去得安心些。”

　　“自请和亲？”景麟有几分不敢相信自己的所听到的，恬如这个妹妹素来性子好强自己知道，但远嫁和亲一事旁人想躲都躲不开，她怎么——就算邵攸最后不能娶她，京城才俊这么多，为何偏偏要嫁到那个不毛之地。他本想着待邵攸恩科结束后再问问他究竟如何做想，谁知恬如竟然自己做了这个决定。

　　永熙帝还在回忆当日御花园里见到恬如的场景，这个女儿他印象不多，只是在宫宴上偶尔会看上两眼，还记得有一年自己作寿，这个女儿上过一首诗写的情意俱佳，自己好像还称赞过两句，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当这个有几分陌生的女儿跪在自己面前说出，“儿臣自请前往尉犁，以结两邦万年之好的时候”，永熙帝也惊得说不出话，他本以为这个女儿半路拦住自己是要哭诉不要去和亲，甚至还提前想好了说辞，却不料恬如所说，与她所想竟是背道而驰。

　　“你舍得京城吗？”永熙帝沉默良久，问道。

　　“高山峨峨，河水泱泱。父兮母兮，道理悠长。”恬如跪的笔直，直视永熙帝的眼睛，缓缓开口道，“儿臣正是因为爱着父皇母妃，爱着大承，才自愿请父皇同意和亲。此事对我大承有百利而无一害，儿臣不能为一己私利便置儿臣的母国于不顾。”

　　“况且，儿臣自出生起便受万民供奉，此时也是儿臣回报百姓的时候了。”

　　恬如缓缓地俯身，在永熙帝面前叩了一个头。永熙帝心中竟然感到有些不忍，但……

　　“恬如，你起来罢。”永熙帝缓缓道，知道下一句话出口，此事将再无法转圜，“朕准了你的请求，下月便赐你封号，送你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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