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 10 章
傍晚时才下过雨,锦云宫里凉风习习,各色的鲜花从早春开到暮春,端的是姹紫嫣红开遍,掉落的花瓣将春泥都染上了缤纷的颜色,那泥也因此脱俗起来,不与凡俗的泥泞相同了。
郑端方一身墨蓝色的夜行衣,穿花拂柳的掠过花园,一套分花拂柳步走的如行云流水飘逸洒脱又不失妖娆妩媚,人影过处,不惊动一片花瓣,不碰碎一滴露水。
眨眼的功夫,他已倒挂在了闲云殿的窗檐下。
闲云殿,正是锦城锦云避暑行宫里的正殿,皇后娘娘的寝殿。
作为正宫,住的宫殿却被皇帝赐名“闲云”,多少也可想见这位皇后娘娘在皇帝面前有多不受待见。
但不受待见就代表不受宠吗?
只怕也未必。
已是月上中天,闲云殿里却依旧灯火通明,宫娥们衣袂翻飞,流云般将白日里入选的五十道汤羹一碗碗的端进来,又一碗碗的再端出去。
皇后娘娘半倚在塌上,未施粉黛的脸上神色恹恹,云鬓已散,身上是一件素白常服,一副就要入寝的模样。
她身边的老太监上了年纪,肩背都已佝偻,说话的声音却不似别的老太监那么尖细,他许是过了变声期才净的身,声音浑厚有力,是正经的男中音。
“娘娘,您好歹也尝一道,再怎么没食欲,也不能这么多天都不吃东西,您的身子金娇玉贵,可不是铁打的。”
皇后叹了一口气,微微坐正了身子,枯瘦的脸从灯影里露了出来。
这位严皇后不愧是出自国舅世家,纵使瘦的只剩一层皮包骨,却还是没脱相,单看这骨相和五官,也称得上一句美人的赞誉。
她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优雅贵气,只是坐正了身子吸吸鼻子的动作,若教别人做起来,多半不怎么好看,不显得痴傻就算是不错,偏教她做的宛如九天仙女嗅百花园似的。
但这仙女显然对“百花园”的味道不怎么满意,她眉心微微蹙起,轻轻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声音带着不健康的颤音:“罢了,尝也尝了好几口了,还不够漱口的,这么晚了也别折腾了,本宫乏了,你们也歇了吧。”
皇后刚才还闻到一两盅感兴趣的汤,点了一两份来尝,可惜都只抿了一口就吐了出去,漱口倒是漱了半晌。
太监见再劝不动,无奈的叹口气,朝宫女们摆摆手,示意她们下去。
这时门口又进来一排宫女,捧着的是今天四十五名到五十名最末等的汤羹。
刚进来的宫女和要出去的宫女在寝殿门口堵成了一窝,一时有些混乱,辛苦了一天成了白忙活,老太监心情不悦,正要拿这几个不开眼的宫女撒气,皇后那缥缈的声音忽的响起:“等等,这辣味儿是哪个汤里飘出来的?”
门口的小宫女战战兢兢的应了声,端着一碗飘散着麻辣鲜香味道的鱼汤快步上前,恭恭敬敬的送到了皇后面前。
太监瞧着那汤的颜色就皱起了眉,忍不住出声劝阻:“娘娘,您几日未曾进食了,这汤飘着这么一层红油,恐怕伤胃……依老奴看……”
“给本宫盛一碗来。”
皇后直接无视了老太监的话,命身边的宫女盛汤。
老太监话头一顿,无奈的闭上了嘴。
不管怎么说,皇后娘娘肯吃东西总归是好的,只是不知这汤是哪个蹩脚的厨子做的,这世间的汤千千万,甜的酸的滋补的,哪里有人做辣汤喝的?
皇后喝了一口这麻辣的鱼汤,秀气的鼻尖皱起来,眼角也被辣的眯了起来。
做着这样的表情,她眉梢眼角的细纹才稍微露出一点老态来,看起来隐约有了四十多岁中年女人的模样。
郑端方看着她眼角那一抹细纹,在心底默默数了数,她今年多大了呢?
过了年节就应该算是四十五了吧。
见皇后娘娘被鱼汤辣着,老太监忙不迭的递上浸泡着薄荷叶的漱口水,却不料皇后一挥手挡开了他。
“汤里的鱼片豆腐丝儿捡些给我。”
皇后纤纤玉指指向那盆汤。
宫女闻言立刻忙活起来。
皇后吃了鱼片,又尝了豆腐丝,叹了口气,悠悠道:“这鱼要刚出锅的才鲜,你们给我的是热过一回的,都不嫩了。豆腐也是……”
皇后说着,满脸遗憾的放下了筷子。
老太监听了这话,忙说:“娘娘要是喜欢,老奴这就叫人令那厨子进宫来,给娘娘做一份新鲜的。”
皇后轻笑一声摇摇头:“什么时辰了,怎么能为了一口鱼肉,这么折腾百姓,劳民伤财的闹那么大动静。”
说完,皇后看了一眼碗里剩下的鱼肉鱼汤,眨了眨眼睛,转头对宫女说:“这道汤留下吧,再去拿碗饭来。”
宫女和老太监对视一眼,一脸欣喜的忙活起来。
皇后娘娘终于肯吃饭了,整个景云宫似乎都鲜活起来,宫女们穿梭在御厨房和闲云殿之间,侍候着皇后吃这顿久违的宵夜。
郑端方看了半晌,冷哼一声,高来高去的离开了。
做了皇后果然还是不一样的吧,当初就算是高门贵女,也没人会为了让她多吃一口饭而如此大动干戈,惊动全锦城的厨子搞什么比赛,只为她一句今天想喝汤,就弄八十几个厨子折腾一上午熬出八十几锅汤来给她选。
折腾百姓,劳民伤财吗?
呵。
郑端方的笑声在深夜里透着彻骨的冷意,把快要入暑的天气生生又拉回了乍暖还寒,天边一声惊雷,眼看又要下雨了。
郑端方不太想淋雨,一路疾行回了客栈,覃三思已经不在床上。
是回隔壁睡了吗?
郑端方原想去隔壁看看,但今日耗费太多内力,他已经累到连掀动眼皮的力气都没了,衣服都只脱到一半,就瘫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覃三思顶着一身的雨水遍寻郑端方无果,满心苍凉的又回到客栈,看见郑端方穿着一身夜行衣,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寒凉之气,已经睡得像是昏了过去。
覃三思后槽牙都快咬出血来,瞪着眼睛摸到床边,想要叫醒这个没良心的人,却发现郑端方的手还勾着夜行衣的衣带,显然是衣服脱了一半就没了意识。
他伸出手指探了探郑端方的鼻息,气若游丝,就像是个病入膏肓随时会断气的人。
覃三思心中一慌,也来不及思考郑端方这是去做什么了,忙从郑端方随身的包袱里翻出老和尚留下的那个木盒。
然而木盒一入手,覃三思就愣住了。
这木盒掂在手里轻飘飘的,轻轻一晃,里面的动静却不小,空荡荡的带着回音。
他瞪着眼睛打开木盒一看,所谓的“满满一盒药丸”,竟然只有六颗。
想起郑端方路上还给了卖杏儿的大叔一颗,覃三思震惊的眼睛几乎瞪成了正圆,这人是不想活了吗?!
按照他以往每月十五都要去找老和尚“续一次命”的规律,这些药丸,顶多只能让他再撑半年。
半年之后呢?
覃三思想起郑端方下午传给自己的内力,他突然就红了眼眶,他的手颤的厉害,捏着郑端方的脉门,半晌才找到点儿感觉。
以覃三思这跟着医书自学的粗略医术,都能感觉到郑端方的脉象虚浮的就像是个垂垂老矣行将就木的老人,内力更是像是快要枯竭一般,时断时续无根无源。
他试着将郑端方传给他的内力再传回去一些,可郑端方受的不知是什么邪门的伤,内力传过去就像遇到了一堵钢浇铁铸的墙,不仅一点儿也传不过去,甚至还被弹了回来,撞的覃三思又吐了一回血。
覃三思攥着拳红着眼睛瞪着床上奄奄一息的那人,“你是真的不想活了吗!”
少年的声音里满是压抑的痛苦,泣血一般呜咽起来。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