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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之患八
良擎整了整束甲，在良第的恭请下入了左手边的席位上。
良第朝身后的青禾道，“青禾，可以传唤酒菜了。”
“诺。”青禾恭敬应了一声，便退向后堂。不多时，领着两名小厮鱼贯而入，早已备好的酒菜被两名小厮端出一一摆在了良第与良擎身前的木案之上。
青禾给良第良擎二人各自斟满一爵热酒后，恭候一侧。
良第的酒量并不好，因此给她备下的是特质的果酒。良第抬手拾爵，朝良擎敬酒，“二叔，这段时日因为给父亲守灵，一直也不得空陪一陪二叔，今日是守灵的最后一日，良第便想陪一陪二叔，也想趁此机会，跟二叔说一说心里话。”
“侄儿说得是啊。”
良擎唏嘘一声，抬手抚了抚颌下的络腮胡，“我也知道，大哥走的这几日，你也甚是辛苦。话说起来，咱们也确实许久不曾坐在一处唠唠家常了。自大哥称王之后，一直率兵东征，大哥神武英勇，原以为这江东必将是他的囊中之物，未曾想世事无常，偏偏……”
后面未说出的话各自心领神会，良擎长叹一声，抬手拾爵一饮而尽。
听良擎提起她父亲，良第心下一时怅惘，道，“二叔说得不错，父亲雄心壮志，一心想在这乱世之中建立一番功业。可偏偏壮志未酬，中了敌军的毒计……”
顿了顿，良第面露愧疚之色，“良第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论是雄心壮志，还是文韬武略，良第不及父亲之万一。如今父亲贸然离世，良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接替了父亲的位置。良第这几日时常便想，这江南良王的位置，良第能否胜任？又是否坐得稳这个位置？”话说及此，良第抬眼看向了良擎。
良擎显然没有料到良第会有此问，然而见良第面上的确是愧疚与自疑的神色，心下一转，揣测着良第问此话的用意。
默了默，良擎道，“侄儿为何这般想？你是大哥的独子，大哥亲手创下的基业，由你继承也是理所应当。”
“二叔当真这般想吗？二叔不觉得良第不论是才学还是武治，都不足以担下这良王的重任？”良第说着，轻垂着眼睑，白皙得可以看到每一根青筋的秀手抚着铜爵的边沿轻轻摩挲，木箸与漆碗近在咫尺，唾手可取。
“二叔应当知晓，父亲虽只有我一个独子，可同宗良姓并非只有我一人，比如二叔你，文治武功就远超于我，而且二叔你随父亲征东闯西，这江南的基业，也有二叔你的功劳。这军中诸将，相比与我，或许更加敬重二叔你，也更加愿意听命与二叔你。所以良第想着，这江南良王之位，不妨让与一位功勋与名望皆远超于我的同宗之人，不知二叔意下如何？”
话落，良第松开铜爵，转而拾起一旁的漆碗把玩，澄澈清透的视线却是望着良擎，眼中满是诚恳。
良擎心下一滞，面露震惊之色，见良第面色诚恳，似乎的确有心要让出这良王之位，心下仿似放飞一般，正欲朗声大笑，想欣然应下时，突然间，一道微微加重的呼吸声让良擎心神一震。
厅内有人！并且就隐在暗处！
良擎震惊之余，一瞬间感觉心口一凉，再次看向良第那满脸的诚恳之色，后背翛然生出一股寒意。
久经战场的良擎，对于杀机敏锐如斯。而方才，仅仅一瞬 ，他便在鬼门关前走了一回。若非他耳力极佳，只怕此刻，已被伏在暗中之人现身擒下了。
这是一场鸿门宴！而他向来不曾放进眼中的侄儿，就在方才，不动声色间险些套出他心中所想，并将他至于险地之中。
他良擎当真是小看了这个侄儿啊！远离溧阳城许久，这个自小心性活泼，对长辈有敬畏之心的侄儿，竟在不知不觉间，成长成擅于隐藏，喜怒不形于色的权术之辈。心思动起来，他这二叔都万万无法彼及！
良擎这才想起，眼前这个人，已不再单纯的是他侄儿，而是就在这几日内，继承了良嵩基业的，江南良王！
是了，虎父岂有犬子？他这侄儿的心思，竟比当初的良嵩都更为深沉。
自后背生出的寒意席卷全身，良擎方才放飞的心绪彻底收了回来，对于良第也彻底收了小觑之心，想到这几日自己对他一直言行无状，一颗心翛然悬起，面色也逐渐郑重。
良擎状若自然的斟满一杯热酒，一饮而尽后，将铜爵置于木案之上，见良第仍旧望着他，便道，“侄儿想将这良王之位传与旁人？侄儿有意何人？”
良第转了转手中漆碗，清透的眸光盯着良擎，道，“论同宗之人，功勋与名望皆远胜良第的，自然是二叔你了。不知二叔……可愿做这良王之位？”
话落，厅中西南角，隐与门柱之后的旬钰悄然探出一步，奕奕双目紧盯着厅中右侧主位之上，良第手中的那只漆碗，神色戒备而谨慎。
良擎直至此刻，终于确定良第今夜邀请他共宴的真正用意，额上渐渐沁出些汗渍，明明外头凛冬森寒，额上的汗渍却越沁越多，顺着鬓边缓缓而流。
良擎抬手拭去汗渍，朗声笑道，“这酒甚烈啊，连我这惯于饮酒之人，都觉得甚是烧心啊，侄儿莫不是酒喝多了，说起了酒后胡话？这堂堂的良王之位，侄儿怎可让与外人？你今日此言传出去，让外头之人耻笑不说，哥哥九泉之下，只怕也是不会瞑目的。”
良第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良擎竟会说出这番话，仔细看了一眼良擎的神色，狂狷仍在，对与她的态度却不在如方才那般言行无状，而是带着些许长辈的自矜。
手中的赭红漆碗仍轻轻耍弄着，良第漫不经意道，“二叔觉得良第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吗？良第自认为文治武功的确不佳，难以担此重任，才想着这良王之位当有德者居之，在良第心中，唯有二叔是这不二人选。二叔若愿意，良第这良王之位愿意让与二叔。”
一字一句，仿似肺腑之言，在这空旷的，左侧陈设着良嵩灵台的大厅内，极为清晰的送入良擎耳中。
良擎顿了顿，突然一掌拍向木案，朝良第怒声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良王之位乃是大哥辛辛苦苦创下来的，既传位与你，你自然便是江南良王，岂可将大哥的一番心血拱手让与他人。莫说我不愿，我若接下，九泉之下如何去见大哥？这种话，你今后休要在提！”
良第被良擎的声音震住了，就连旬钰也因良擎方才拍案的举动险些跳了出来，又在良擎后面的话语中退了回去。
良第一惊之后，木案之下的紧握成拳的左手翛然一松，木案之上的右手也放下了一直耍弄的漆碗。她收起了方才的漫不经心之态，再次看向良擎时，一脸郑重之色，“二叔当真觉得良第能够胜任这江南之主的位置？”
良擎这会儿已不会在露出任何会显露自己心思的神色，不过对于良第，他的确收起了小觑之心，便颔首道，“自然。你虽年轻，功勋与名望皆是逐渐积累而成的。也正是因为你年轻，日后的机会更多。你既当了这良王，自不该让大哥失望。”
良第默了默，忽而从案前起身，朝良擎拱手道，“那二叔可愿如辅佐父王一般辅佐良第？继续替良第镇守荆城，保卫我江南西方的安宁？”
良擎抱拳回礼，原先在良第面前的骄狂，这会儿已彻底消散，恭声道，“你放心，你是大哥的亲子，身为你的亲叔叔，我自当全力辅佐。”
良第虽不知良擎是否察觉到了什么，片刻之间态度竟然大变，疑惑的同时，却也欣慰。良擎毕竟是她的亲叔叔，若非逼不得已，她也不愿与这唯一的叔叔撕破脸皮，当下便道，“那良第在此，多谢叔叔的辅佐与照顾之情。”
良擎抱拳回礼。
就在此时，一道轻柔的声音蓦然而起，“听说帽哥儿在此宴请叔叔，不想过来竟听到叔叔的这样一番赤诚忠心。”
话落，身着素缟的郑氏自后堂处款款而来，略显消瘦，却难掩风韵的面容缓缓现于良第与良擎二人眼前。走上前来，郑氏朝良擎福了福身。“妾在此，替亡夫，替良第多谢叔叔的眷顾之情。”
“嫂嫂这是作甚？”良擎对于郑氏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想了想，又觉理所当然。他一直小瞧他们母子，如今看来，他是高看了自己。
能够让他大哥看中的女子，除了貌美之外，自当也有一番手段，否则也不会在这般巧的时机现身。想必郑氏，方才也一直隐在后头，听到他的回答后，这才现出身来。
想着，良擎只觉一阵后怕，幸而他及时警觉，才让自己免了一场杀机。
良擎这会儿也不敢在上前去搀扶郑氏，便道，“嫂嫂不必如此，我方才所言皆是诚心之言。如今大哥已故，帽哥儿继承了良王之位，我身为他的亲叔叔，自当全力辅佐。”
郑氏微微颔首，欣慰之余，朝青禾道，“去斟一爵酒来，我要替夫君敬叔叔一杯。”
“诺。”
青禾迅速斟了一爵酒端了过来，郑氏伸手接过，朝良擎颔首示意，“夫君与年盛之时亡故，良第年岁尚小，少不更事，叔叔乃我们的至亲之人，还望叔叔能够眷顾我们孤儿寡母，全心全意辅佐良第，保卫江南，共襄盛举。叔叔可愿应了妾的这个请求？”
良擎盯着郑氏面色苍白，却不掩其风韵的面容，沉默一瞬，朗声道，“嫂嫂之命，良擎自当遵从！”话落，当即取过一爵酒一饮而尽。
郑氏终于露出一抹浅笑，抬手用衣袖掩面，将铜爵中的酒一饮而尽。
饮毕，良第道，“二叔如此忠诚，良第感激不尽，二叔已回城多日，荆城乃是我江南重城，据守西面以抗赵氏，不可长久无主，不知二叔打算何时赶回荆城？”
良擎心里一凛，方才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此时此刻，面对这对心思与手段毫不逊色的母子，他也断了逆反的心思，便道，“大哥的七日守孝，今日是最后一日。我这孝道也算是尽了，明日一早，我便返回荆城。你们放心，我会好好镇守荆城。也希望军师此去早得佳音。”
良第当即斟酒一爵，朝良擎敬上，“良第在此，多谢二叔之忠心。实不相瞒，荆城之责重中之重，或许过不了多久，汉中会有大变，届时，良第还有重要任务，需二叔出力。这大功一件，也会记在二叔头上，二叔回到荆城之后，也请静待良第音讯。”
良擎听罢，心下更是吃惊，当即回敬一爵，“属下自当遵从少主之命。”
此言一出，良第郑重的面色，终于松缓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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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吼吼吼，解决了。-3-
PS：修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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