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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之患七
良第步入颍川堂正屋内时，屋内正热闹着。
郑氏与旬氏皆在外间的软榻上坐着，良招领着两个妹妹玩在一处，小五裹在布裹里被旬姨娘抱在怀里轻轻哄着，除却众人身上皆是一身素缟外，当真是热闹团圆的气氛了。
因是天寒地冻的时节，屋内的窗户紧闭，门檐处有一道厚厚垂帘。良第掀帘而入时，外头的凛冬寒气便蜂拥而入，却又被迅速放下来的垂帘及时拦在了门外。
良招听到动静声回过头来，精致的侧颜勾勒出一抹婉约的弧度，发髻上的素雅玉兰簪清新可人。见是良第，正欲浅笑时，忽而想起她们的父亲离世不久，便正着脸道，“大哥来啦。”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又感觉气氛不对，便没有开口。
不过这声音一出，众人皆朝良第看了过来。被良招揽在身下的良念与良盼立马回过头来，高高兴兴的迎上前，伸手就要抓良第，良念更是用稚嫩的嗓音轻声喊着，“大哥回来了——大哥回来了——”
良第有些无奈，心里却又泛着暖意，便蹲下身来捏了捏良念胖嘟白皙的小脸蛋，“是，哥哥回来了。念儿乖乖的，好不好？”
良念鸡啄米似的点着头，拽着良第衣袖的手却不肯松，“念儿乖乖——念儿乖乖——”
“好。念儿很乖。”
良第说着，伸手将良念抱着起身，踱步进入外间。
郑氏与旬氏一同看向了她，旬氏向良第轻轻颔首示意，郑氏则放下了手中的物什，道，“帽哥儿回了，邢伯方才遣人来说你请客人入府作陪，我还想着你要同他们一块儿用晚膳呢，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你请的客人送走了吗？礼数可周到？”
“正是要跟母亲说这件事。”
说话间，良第将刚刚抱起的良念放落在地，朝旬氏道，“姨娘，你先带妹妹们去西厢房罢，我与母亲有些话要说。”
旬氏点了点头，抱着小五从榻上起身，“帽哥儿，姐姐，那我先过去了。”言罢便抱着小五，又让良招过来领着良念到正屋另一头的西厢房去了。
不多时，这外间便安静了下来。
良第落座在旬氏方才的位置上，朝郑氏道，“孩儿今日请入府中的客人，是极为重要的客人，我让邢伯将他们安排妥当了。明日凌晨时分，孩儿要与他们一同出城去向大军汇合，共同商议对付江东来犯的陆正大军。”
郑氏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吃了一惊，风韵犹存的杏眼微睁。“你要随军出征？可是帽哥儿你从未行军打仗，毫无经验，怎可轻易前往？大军不是由军师带领吗？你为何一定要亲自去一趟？”
“母亲可知我今日请进府的是何人？”良第道，“我今日请进府中的有一位谢兄，此人年纪虽轻，对于兵法却有些建树，他有把握在不耗损太多兵力的情况下击退陆正。如此人才辅佐，我自然不能错过这个良机，所以必须亲自前往。”
郑氏还想再劝，忽然想到，良第如今已是江南的良王，即便此次不出征，下一次，下下次，她还是要出征。因为她是江南之主，她要护卫这江南的百姓，她更要肩负良嵩辛苦打下来的这江南的基业。
良第也只有在这接连不断的战争之中，才能成长为一方雄主。这是她的使命，也是她日后必将要走的路。
想到这里，郑氏有些许心酸与愧疚，但也仅此而已。
在这乱世当中，离了可以依靠的靠山，她们便只能依赖自己，无论是良第，还是她，还是这府中的任何一个人，没有谁能够轻松的活着。想着，郑氏便道，“我知道了，你自去罢。府里有我看着，不会出事，若是需要军饷粮草的话，我也会让专人去督办的。”
“这些都已安排好，母亲不用担心。我要与母亲说的是另外一事。”
良第道，“如今大军已出城，明日一早，我也要领上一千兵马出城，城内兵马空虚。可这种形势下，还有一人在溧阳城，我实在放心不下，若不解决，孩儿不能安心离开。”
郑氏回想了想，道，“你说的这个人……是你二叔？”
良第沉默了下，“前几日我问过母亲，想必母亲心里也清楚。如今城中空虚，我明日又要出征，二叔若还留在溧阳城，那便真是图谋不轨了，所以我临行之前，必须要将二叔这个威胁解决。今夜我会与他摊牌，他若愿意回去继续帮我们镇守荆城，我良第便还认他这个二叔，他若不愿，就别怪良第狠心了。”
说罢，良第看了一眼郑氏，见她面色郑重，心中有稍许忐忑。默了默，踌躇着问，“母亲，我若对二叔动手了，您会觉得良第太狠心了吗？”
郑氏见良第面露忐忑之色，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
“怎会，我怎不知你的为难之处？同室操戈的例子，以前只听旁人说起过，想不到如今却要亲身经历了。不过帽哥儿，你有把握吗？我告诉过你，若没有把握一击必胜，到时与你二叔闹翻了脸，像你说的，我城中守将不多，如何制得住你二叔？”
良第摇了摇头，“我不打算拼守将，这些都是父亲的兵马，都是我江南的兵士，无论谁胜谁负，伤的都是我江南的子民。今夜，我会单独邀请二叔，是胜是败，也只在这一席之间，我没有太大的把握，不过，我会倾尽全力，让二叔俯首称臣。”
郑氏望着良第秀美的，面上却愈见坚毅的神情，沉默一瞬，道，“今夜的宴席，我陪你一同去。”
良第一惊，“母亲？”
郑氏知道良第要劝，抬手制止了她，“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与此同时，青禾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少主，夫人，旬将军来了。”
良第见郑氏态度坚决，知道自己劝不住她，便也收了劝诫的心思，正了正面色，朝青禾道，“让旬将军进来。”
不多时，旬钰掀帘而入，身上的束甲带着一丝凛冬的森寒，抬脚进了外间，单膝跪与良第与郑氏身前，面色冷毅，恭声道，“属下旬钰见过少主，见过夫人。”
“旬将军不必多礼，起来罢。”
旬钰当即起身。
良第道，“旬将军，可还记得两个时辰前我问你的话？”
旬钰一怔，随即想起两个时辰前，在城东那间民房外，良第对他所问，以及他当时心下波动的心绪，眼睑轻颤，垂首道，“属下记得。”
“很好。”良第盯着旬钰，视线深沉，“今夜便是良机。我要你候在前厅的暗角，我会以摔碗为信，一旦我将碗率至地上，你便现身助我擒人。”
旬钰拱手道，“属下遵命。”
良第另一侧，郑氏看着他们二人，远山黛眉轻轻蹙起，面上一片凝重之色。
酉时正，天色已彻底黑了下来。依旧悬着不少素缟的前厅内掌了数座灯盏，将良嵩的灵堂与周边之处照得一片通明。
良第设下的晚宴就在良嵩的灵堂一侧。说是晚宴，实际不过三张木案，宴请的，也不过良擎一人。然而此刻，却只有良第一人屈膝坐于主位之上，左右皆是空位。檀香木案之上，罗列着点心与烫好的热酒，只等宾客到场。
青禾恭敬的候在良第身侧，预备侍候良第用膳。
良第看了看外头已经暗下来的天色，朝青禾问，“是何时辰了？”
青禾恭声道，“回主子，已经酉时了。”
“酉时了？”良第轻喃一声。
这时，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突然从已经暗下来的前院处传来，“侄儿莫怪，方才与营中的将士聚了聚，回府之后才知道侄儿邀我来此用膳，劳侄儿久等了，侄儿切莫怪罪啊！”
话落，良擎金刀大马大步而来，高大的身影踏着凛冬的寒意与黑暗之中缓缓露出了身形，须臾，便大步踏进了灯火通明的前厅。
良擎身为良嵩的胞弟，同样需为良嵩戴孝，所以此刻额上的白缟还未摘下，一身束甲的腰间也系了一条白缟。与良嵩肖似的身形与面貌乍然出现在良第眼前，让良第显然误以为是自己的父亲英灵初现。
不过也只一瞬，便回了神。
虽是她的亲叔叔，只可惜，同宗不同心。
将思绪掩在心底，良第从木案前起身，抬手指向左手边的席位，道，“无妨，良第并未久候，更何况叔叔是良第的长辈，良第静候长辈也是理所当然。二叔，请入座！”
良擎对于良第的话很是受用。
他原本对于他这位侄儿心中并无多少看中，因为良第年纪太轻，面貌又大多承至郑氏，虽有英气，却也有些许女儿家的秀美昳丽，少了几分男儿该有的阳刚之气。文采武功之上也未见有多出色。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良第，却可以继承良嵩带领的诸多将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这偌大的基业。良擎心中自然不服气。
此刻见良第态度这般恭谨，想必他有自知之明，当知今后他们母子能够倚靠的只有自已这个亲叔叔，得意之余，良擎当即大步上前，宽厚的手掌在良第的左肩上重重拍了拍。“不错，侄儿啊，如今你父亲已走，你虽众多长辈，最亲的却当属我这二叔。你放心，我答应了你母亲，必会护你们母子周全。哥哥的遗愿我也会替他完成，这大好河山，有朝一日我必将囊括与手掌之中。”
此言一出，狼子野心已初见端倪。
良第眸色不变，依旧指着左手边的木案，恭声道，“二叔，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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