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光行

　　周潇很喜欢一句话，你若认识过去的我，就会原谅现在的我。
　　彼时说这句话的时候，赵元从身后搂住她，在她还没有被脂粉覆盖的脸上亲了一下，笑问道：“这其中有什么故事吗？”
　　故事自然是有的，但是却不能对赵元说，于是周潇拿起BB霜一层层在脸上晕染开，岔开了话题，“今天要和小悦她们吃饭会晚点回来，到时你接我好不好？”
　　到了指定的包厢，还未推门，小悦的大嗓门就传了出来：“我跟你们说，现在周潇可漂亮了，马上你们见到她，肯定认不出来，我敢打保证。”
　　对于这句话周潇还是认可的，现在的她连自己都不认识，更何况是她们。
　　推门，预料之中的声音静止，包厢中少说也有一二十人，目光顿时刷的全聚集到了她的身上。小悦还算是镇定，走过来拉着她坐在了正中间，打趣道：“兄弟们，周潇，认识不？”
　　一阵寒暄后，大家都开始打起招呼，周潇唇角微扬，颔首优雅至极。从他们的目光中她不难看出来，现在的她变化到底有多大。随手拂了一缕头发放在胸前把玩，触目中的手指纤长皙白，其实怎么无所谓，只要自己喜欢就好。
　　一阵酒足饭饱之后，大家明显放开了。身边的沙发一陷，回首，带着酒气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是当年班上最无拘束的一个男生，“周潇，没想到你也是个大美女，上学那会儿怎么就没发现呢？老实说，你是不是去韩国.......嗝整容了？”
　　他这话一说出来，周围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显然大家对这个问题都挺感兴趣的。周潇拿起面前的纸巾擦了擦嘴，既然大家想听，那她就说说吧，不过信不信那就不关她的事了。“整容？倒没有。只不过是做了美容，带了美瞳，减个肥罢了。”
　　显然大家对她的这个回答是不信的，有女生已经开始质疑了：“带美瞳倒可以相信，但我记得上学那会儿你可是全校最黑的，做美容能成你这样？哪家美容院这么好，改天我一定要去试试。”
　　话中暗含的嘲讽周潇不是没有听出来，但经过这些年，有些秉性早已融入骨子里，不动声色间有些表情已经摆在了脸上，“哦，是吗？怎么感觉你比我还要了解呢？不过我觉得你这鼻子蛮好看的，不如跟大家说说在哪儿整的好了。”
　　那女生做了个隆鼻是众所周知的，一听当下脸色就拉了下来，碍于今天是同学聚会，也就脸撇了撇，坐到别处去了。都是出入社会许久的人，当下大家都很有眼力见的终止了这个话题，打着哈哈扯其他话题去了。
　　小悦端着一杯饮料坐到她面前，声音有些低，“潇潇，你别理她们，她们就是嫉妒你！”
　　周潇唇角扯了扯，拍了拍她的手。曾经她何曾不是像今天这样羡慕她们。身为一个女孩子，没有几人不是希望自己是好看的。想起曾经，周潇眼神黯了黯。曾经啊，简直是笑话！
　　小悦见她没事，咂了两口饮料，身子往沙发上一仰，叹息道，“可惜了，今天杨易没来，三年没见，不知道我们的杨大帅哥变了没有。”
　　周潇放下杯子，冲服务员招了招手：“有没有热水，饮料有点冰。”
　　“怎么？你那个来了？”小悦坐起身，手顺势放在了她的肚子上。
　　“没事，就是想喝点热水。”
　　小悦收回手，翻了翻白眼，“有病呢，大热天的喝热水。不过我跟你说，杨易.......诶，说曹操曹操到！”
　　服务员将热水递过来，周潇一时没注意热水的热度，一杯水就那么洒在地上，在地毯上氤氲成暗沉的一团。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的脸色被吓得都变了色，这可是热水，万一洒到身上.......
　　“没事。”周潇冲服务员笑了笑，这件事本是她的错，是她没注意。
　　“没事吧？”低沉的声音淡淡的在头顶响起。周潇手指蜷了下，若是低头和别人说话，似乎不太礼貌，于是直起身，一尘不变的标准笑容已经挂在了脸上，“没事，谢谢。”
　　面前的男子一如往昔面目清俊，气质矜贵，只不过是目光中少了青稚，多了沧桑。呵，沧桑？周潇拿着纸巾细细的擦着手指，就他这样的天之骄子竟然也会有沧桑？
　　听说他这两年混的不错，在一家公司已经做到了经理的位子。周围都是人精一样的人物，一时都端着酒过来套近乎。周潇是喜静的人，眼见人越来越多，起身想往旁处去，手腕一紧，已经被某个和周围人打招呼的人按在了位子上。周潇蹙了蹙眉，挣了挣，他这是做什么？！
　　没想到，某人仿佛不自知般，紧扣着她的手腕，就是不松手。在这样的场合，周潇是不愿意闹大的，只得乖乖坐在位子上，看着周围，努力装出一副恬静的样子。
　　“你和以前.......变化很大。”人散尽，杨易盯着杯中的琉璃，淡淡冒出这样一句。
　　周潇简直想笑出声，他竟然还记得她曾经？唇角扯了扯，脸上的笑有些刺眼，“我以为像杨大少这样的人物是不会记得我们这样的小人物的。”
　　杨易面色有些白，目光在变幻的灯光中看不大真切，“曾经的每一个画面我都不敢忘，尤其是和你。”
　　“呵！”周潇简直想笑出声，“杨大少您是说笑的吧，我和你有关系吗？”
　　杨易抬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她，眼中的忧伤一寸寸覆盖，声音哽了又哽，“那时候.......那时候年纪小。”
　　不想说什么，真的一点都不想说了，有关过往，有关曾经，一点都不想提。手机在茶几上轻轻震动着，杨易瞥了一眼，身子瞬间僵住，声音紧涩：“这是？”
　　“我男朋友，赵元。”

　　周潇明明记得在聚会上自己并没有喝很多酒，可是在回去的路上，她却觉得头一阵阵的疼，胃里也一阵阵的翻涌，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
　　赵元拿了毛巾细细的替她擦着脸，明明是斥责却满满的充着宠溺：“知道自己胃不好还喝这么多酒，真不知道要怎样说你。”
　　许是有些痒了，周潇呵呵笑着，手圈紧他的腰，头埋进他的颈项里，声音温糯：“赵元，你说，你是喜欢我这张脸还是喜欢我这个人呢？”
　　赵元细细的描着她的眉眼，被她傻气的话逗弄的哭笑不已，给她调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看着她，眼中满是怜爱。“你说呢，傻瓜。”
　　“良人不将就那是美人才有的权利。”想起过往，心脏抽痛不已，忍不住蜷缩身子，在漫无边际的疼痛中只想用力抓住一些东西，“赵元，我疼。”
　　赵元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手轻轻地替她抚着后背，眼中闪过一丝冰冷，今晚那个醉酒的男人........
　　隔天醒来，头预料之中的疼痛不已，扶着楼梯下楼，餐厅里已经粥香满室。
　　“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头疼不疼？”赵元解下围裙，上前扶着她坐在餐桌前，轻轻地揉着她的额头。
　　周潇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不解道：“今天你不忙吗？”
　　“今天有更要紧的事。来，先喝粥，我亲自熬的，你尝尝。”
　　“更要紧的事？”周潇喝了口粥，香酥软烂，他的手艺一向很好。
　　赵元慢条斯理的盛着粥，面色不变：“我们俩儿好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让两家人见见面了。”
　　周潇放下碗，一时力道没有掌握好，声音有些刺耳，“这事.......”她原本想问怎么突然要见家长，但想想这样又不对，于是话在心里转了几圈，说出来却变成了：“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
　　“怎么，和我在一起你不愿意？”
　　周潇是断然不敢说一句不愿意的，她敢肯定只要自己有那么一丝不愿意的意思，旁边那人肯定会用眼神杀死自己，所以，只得低着头不停地戳着碗里的粥，声音低的不能再低：“怎么突然这样，以前也从没听你说起过。”
　　“以前也从没见你提起过你那位姓杨的同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赵元明显感到内心烦躁起来，很明显，他吃醋了。
　　“这样啊。”周潇放下勺子，细细擦着指尖抬头微笑着看他：“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呢？今天？可是我还没有告诉我的父母，见面这种事不是应该两家人一起吗？”
　　赵元盯着她看了半晌，终是妥协了下来：“那好吧，今天我们就暂时不过去了，等你哪天把伯父伯母约好了我们再一起去。”仿佛放下心来，他姿势闲适的靠坐在椅背上，将她吃了一半的粥端到自己面前，丝毫不嫌弃的慢慢吃起来，语气散漫：“正好我今天不上班，去看电影？”
　　饶是在亲密如此，周潇还是经不住脸皮一红，匆匆去抢她的粥碗，反倒是被赵元在口中塞了一口，“饿了？那就再吃一口。”论厚脸皮果然她还是不敌赵元。但是.......周潇低下头，感觉原先那粥的醇香都愈发有些苦涩了。“昨天和老同学约好了今天一起吃饭，还是下次吧。”
　　赵元前几年自主创业开了一家小店，如今店面扩大，底下还有了几家加盟店，说他不忙是不可能的，闻此，他也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头发，只能作罢。
　　再见杨易周潇是有些始料未及的，原本她可以转身走人，可小悦先一步发现了她，姿势很夸张的冲她招手，周潇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打招呼。
　　小悦一把将她拉着按在自己旁边的位子上，语气嗔怪：“潇潇，你昨天可不仗义啊，我上了个厕所回来你人就不见了，害我找了好半天。”
　　原本两个人的约会瞬间变成了三个人，这其中什么意思周潇不是不明白，只是她现在不知道这是小悦的意思呢，还是杨易的意思呢？她低下头喝了口咖啡，眼光随意的瞥着面前两人，小悦一副心虚的样子，而杨易倒是一副云淡风轻事不关己的样子，现如今他的性子倒是比以前更加冷淡了。原本着她还想好好和小悦吃顿饭最好再看场电影，现下看来，是不可能了，而她也不准备拐弯抹角：“昨天我男朋友正好也在那儿吃饭，我顺路就跟他一起回去了。”
　　这边厢小悦还没说话，那边杨易倒难得的开了口，只是语气有些怪：“你们住一起了？”
　　周潇笑着反嘲回去：“杨大少这话是什么意思，如果我没有记错，某人以前好像说过，若是两人相爱，就不应该拘泥于世俗的眼光，怎么，现在杨大少这是归大流了？”
　　杨易腾的一下站起，语气有些急：“我承认我以前说过这样的话，但......”
　　“可以住在一起，但不能带出去见人是吗？”周潇慢条斯理的折着面前的纸巾，看着洁白的纸巾在自己的指尖翻飞然后变成一颗小小的爱心，“一张漂亮的脸蛋比身心更重要是吗？杨大少你想告诉我的是这个道理吗？”
　　杨易顿时窘迫起来，手指绞缠着，声音嗫喏：“那时候......那时候毕竟年轻。”
　　“年轻？”周潇手指细细描绘着那纸爱心上的折痕，语气清淡：“是呢，一个漂亮的女朋友带出去毕竟比较有面子。”
　　小悦这时候才终于有机会插了一句话：“潇潇，年轻的时候谁不会犯错啊，今天杨易可是拜托了我好久才让我带他过来，他来就是想跟你道一声歉，以前的事我们就不要计较了好不好。”
　　伪装这东西是周潇这些年惯会用的招数，屡试屡爽。她将爱心扔进垃圾桶里，拍拍手笑道：“谁说不是呢，当年那些事我早就忘了，不过我还是要感谢杨大少，若是没有你，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美人权这样的道理。在如今这个看脸的社会，好看的女孩子终归是比较吃香一点。”

　　晚上回到她和赵元的房子，照例一开门，浓郁的饭香就扑面而来。赵元扎着围裙擦着手从厨房里走出来看着她打趣道：“我以为你要和朋友很晚才回来，特意悄悄烧了好多好吃的准备偷吃，没想到你就回来了。”
　　周潇放下包探头去看桌上的菜顺手就拿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味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好。赵元抽出一张纸巾脸色沉沉的走过来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擦着她嘴上的口红，吓唬道：“跟你说了多少遍，吃饭的时候把口红洗掉，这玩意万一有毒怎么办，下次要再这样我就没收你所有口红。”一张唇终于露出原来的颜色，赵元眼中露出些许喜色，低下头在上面重重地嘬了一口，才满意道：“这样多好，看着就让人很舒服。”
　　周潇不管他，今晚因为有杨易的搅局，她一直没有吃一点东西，现如今看到赵元做的这些东西，肚子早就开始抗议了，于是不由分说坐下就端起了碗，谁知碗刚端起就被赵元拿过去放下了，“你看看你现在越来越懒了，先去把妆卸了。”
　　周潇不理他，夹起一根西芹放进嘴里故意嚼的嘎嘣响，两眼特挑衅的看着他。赵元看着她那样，就特想把她拧在凳子上打一顿，但终是无奈的捞起她抱着进了卫生间。一层层泡沫渲染开，上挑的眼线，鼻翼的阴影，两颊的腮红终在清水的洗涤下荡然无存。周潇闭着眼感受着赵元的手指一遍遍拂过自己的眉眼，终究是问出了一直压在自己心头的话：“赵元，如果我没有现在这样漂亮，你还会喜欢我吗？”
　　赵元拿着棉巾一点一点的吸干周潇脸上的水渍，看着一张嫩白的脸庞展现在自己面前，心里瞬间被填满，他掐着她的脸颊，打趣道：“你以前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况且你当年也不是没有嫌弃我的寒酸样。每一个人都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就像我们小时候可以穿着开裆裤到处出去溜达，但现在你看还有谁敢呢？人啊只要成长起来就行了，至于以前又何必去念念不忘呢。好看不好看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是我喜欢的样子就行。”
　　眼里有光，周潇眨了好久才将那股酸意压下。从前，杨易让她明白了这是一个看脸的社会，将她从混沌中打回泥潭，如今，她终于在这一刻才觉得自己的圆满，所幸，在我最好的时候遇见最好的你，余生，请让我继续美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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