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一个伤天害理的人最终被收服的正能量故事,弘扬社会正能量,从我做起!
内容标签: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巫容、陈飞白 ┃ 配角:年轻人、大哥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无聊的小言

立意:立意待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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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架空历史-爱情
  • 作品视角: 不明
  • 所属系列: 无从属系列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0189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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盗命者

作者:巴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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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一、
      雍都的夏天是个多雨的季节,傍晚的时候,起了风,从雍都浩浩荡荡地刮过去,卷起天边一片沉沉的乌云,接着就是雷声隆隆地滚碾,云和雷自山间往雍都气势磅礴地移动,再接着就下起了瓢泼大雨。云层大布般扯过天空,天光倏忽收尽,天色闷闷地暗下来了。
      这场雨下了很久,直到深夜未停。雨幕厚重,衬得屋里的灯格外温暖。这个时候没有客人,客栈老板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算盘,嗒嗒的声音显得十分清晰和寂寞。
      “吱呀——”门轻轻响了一声,来人裹着潮湿的风雨进了客栈,烛火轻轻地晃动了一下。
      客栈老板从柜台后面抬起头,他是个刚过不惑的男人,看人的眼神精明而略显阴翳。
      来人把遮雨的斗笠摘下,露出年轻的脸庞。他在桌上排出几粒银子,道:“老板,一间上房。”
      老板拨动了几下算盘,丢给他一块牌子,扬了扬下巴。
      年轻人接过牌子,也不多话,看了看就往楼上走。
      “是个斩妖使啊。”老板的声音突兀响起,和他的年龄一样,中气十足。年轻人在楼梯上顿住脚步,回过身来,老板正抬头看着他。
      年轻人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剑穂,他的剑上坠着一枚光润的小葫芦,这是斩妖使的标配。
      年轻人点点头。
      老板又低下头去拨弄他的算盘:“斩妖使也要小心啦,雍都最近可不太平得很,大半夜的也能听见妖魔鬼怪在乱叫。”
      年轻人道了声多谢,便继续往楼上走,他走得悄无声息。
      老板还在拨弄他的算盘,过了一会儿,他走到门边,往外望了望,雨帘一泼接一泼,雨声仿佛响在一片黑暗的混沌中,冷气扑面而来,他抖了抖肩,关上了门。
      “咔”,他上了栓。就在这时候,那个飘忽的声音又响起了,细微的,缥缈的,像是遥远的歌声,在湿滑黏腻的夜里爬行。他顿了顿,然后回房,吹灭了灯。
      夜已深,年轻人和衣躺在床上,听窗外的雨声。
      一开始确实只有雨声,还有风声,前赴后继地扑在窗棂上,撕扯狂舞。他闭着眼,暗中数着时间。
      第三百滴竹露滴到井沿上时,窗户微微叩动,悄悄地开了,风和雨都卷了进来。他没有睁开眼睛,也不曾动弹一下。
      第三百三十滴竹露清响,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异香。异香起于微末,宛若游丝,在雨中草木的腥气间幽幽冒头,丝丝缕缕游荡着。他还是没有睁开眼,也不曾动弹,但是他知道来人近了。那股异香越发清晰,像是毒蛇,从屋檐慢慢坠下,滑腻腻地爬上了窗户,溜下桌面,再落到地板上,扭动着朝床边袭来。
      香气这回简直是兜头浇下,密不透风地围绕着他,一寸寸地侵入他的灵魂,他的神思在这香气的作用下□□,□□坦荡,就要飞升,或者堕落。
      年轻人猛地跳起来,抽出了摆在床头的剑。
      “铛!”兵刃交击,震荡。两个人的交手只是一瞬,随后便同时向后退开。
      雨夜,无灯,屋里的黑暗浓稠得仿佛鸿蒙之初。
      年轻人静默一会儿,再次出手,对方迎着他的剑锋扑上来。两人在黑暗中贴身搏斗,都看不见彼此的神情,但交缠流动的气息和体温暴露了他们。屋子不大,两人避开的同时又借用桌椅互相追击,一时间,只听得黑暗中密集的兵戈之声。
      雨还是没有消停的意思,像是天河尽数倾泻。
      “铛!”又是重重的交击,两人再次退开。
      年轻人顿了一下,心中默念,指尖便突然燃起一蓬蓝幽幽的火,他甩手一弹,火苗迅疾飞去,“啪”地点亮了油灯,屋里霎时亮了起来,暖黄的光充盈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年轻人抬头去看,来人已经消失在窗边,连带着那股异香也渐行渐远。
      风雨奔涌,灯火摇晃,年轻人原地站了半晌,随后过去关上了窗。
      今夜的雍都太平。
      二、
      “话说这陈飞白到了峡谷边一看,只见壁立千仞,耸目心惊,峡谷间静水流深,寒霜凛冽。河上无桥,只凌空两条藤条呈交叉形状,一条从左岸高处斜往右岸低处,另一条从右岸高处斜往左岸低处,过河时,人便坐到篮子中,篮子挂在藤条上,腰上系一根绳子,从一端慢慢放到另一端,凌空飞渡,端的是命悬一线,惊险非常。”说书先生手中拿着扇子,口沫横飞说得起兴。一旁的舞台上,真从屋顶垂下两根藤条,扮演陈飞白的少年攀着房梁,做出踌躇状,而大幕后头的师父们琴筝箫笛齐上阵,营造山间一派肃杀的气氛。
      雍都的说书不只是说书,它还演。大楼里,说书先生稳坐舞台一角说得天花乱坠,而歌喉甜美、身段柔软的少年少女们在舞台上演先生讲的故事,痴男怨女,风花雪月,宫闱秘事,沙场点兵,锵锵锵哐哐哐轰轰轰间生死轮回。有些名桥段经常被有钱的客人点中,演得多了,便造就了不少的名角儿。
      年轻人进了楼。楼里人头熙攘,众人在台下挤挤挨挨地坐着,喝茶喝酒嗑瓜子,听到精彩处,时不时欢呼起哄。年轻人寻了个角落坐下,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地看到少年的身影。
      少年背着剑,在峡谷边踯躅徘徊。他孤身一人,没有同伴替他牵引着绳子,牵着他的命,因而他害怕了,他向下望去,望着那条河。这是山间秘境的河流,清澈地倒映着天光云影,他猜测他沉下去的时候,死亡的过程应该也是清晰可见的。
      但他是勇敢的,他既然不远万里披荆斩棘来到了这里,就没有在此刻退缩的道理。他深吸了一口气,尔后缓缓地吐出来。他决定不用篮子,否则他会像流星那样坠落,哐地砸到对岸嶙峋的石头上,运气好的话能留个全尸,运气不好,大概会当空摔得四分五裂,就像遭受了几个朝代以前爱用的车裂酷刑。
      他在手上包了布条,徒手攀着藤条,一点一点把自己放下去。藤条是柔软的,他稍一动,便在空中摇摇摆摆,好像要被甩下去。他努力克制自己低头的冲动,觉得心跳在胸腔中震如擂鼓,已经盖过了底下的水流声。
      可是他已经不能回头了。
      他紧紧攀着藤条,落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歌声。
      清透的歌声,绝美的歌声,蛊惑人心的歌声。晃晃悠悠,颤颤巍巍,像是一朵云从山岚袅袅升起,翻滚着,腾挪着,撕扯着,搅动着,幻化成一个颠倒众生的少女,少女鬓边插花,花瓣凝露,她的裙摆上浮动着春光,在风中柔软起伏。
      听众无一不醉倒在这歌声里,年轻人感叹道:“这歌声与海上鲛人的相比也是毫不逊色啊。”
      “那是自然。”坐在一旁的大哥听见了,对他道,“这是古老板最爱的一出戏,之前有不少人唱过,古老板都不满意,只有这一个百里挑一入了他的眼。”
      “古老板?”年轻人疑惑道。
      “喏,”大哥的手指越过众人头顶,指向了坐在最中间的人,“就是那个,他每次来必点这一出。”
      年轻人看过去,只见一个黑色的后脑勺,旁边还有一个女人,只有背影也觉雍容华贵,他问道:“旁边那个是谁?”
      大哥回答:“哦,那是古夫人,古夫人也爱看戏听书。”
      年轻人点点头,端起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陈飞白抬头循着歌声望去,果真看到了一个少女。她骑在一头猛虎背上,穿着艳红的长裙,手上捏着一根翠绿的树枝,正自山间且歌且下。逆着光,陈飞白看不清她的脸,只觉得这飘飞的歌声惑人,这少女腿上的铃铛灼眼。
      山深起微岚,清歌引晴空。
      忽闻有神女,骑虎碧云中。
      陈飞白看呆了,手上不由松了力,待反应过来,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就直直向下坠去。那一瞬间其实很短暂,他什么也来不及思考,并没有如别人所说的那般往事浮光掠影涌上心头,就是一片闪光的空白。
      目睹这一险象,众人惊呼,均倒抽凉气,不敢分心,更有甚者,霍然起身。
      就在将将落水的刹那,电光石火地,陈飞白的腰被当空甩出的一根白练缠住了,险险地救他于毫厘之间,如同的卢的那一跃,秦王的那一躲。他悬空剧烈地摇晃,天啊云啊树啊崖啊都被搅碎,混乱地织成五彩斑斓的一团,一时什么也看不分明。
      众人长出一口气,后怕地拍拍胸口。
      等慢慢稳定下来,天归回天,树归回树,蓝色归回蓝色,翠绿归回翠绿,陈飞白感觉自己在一寸一寸上升。那少女也是个一身怪力的,脸不红气不喘轻轻松松将陈飞白拽上了岸。随着距离的拉近,陈飞白回神,终于看清了她的脸。他突然间想起了读过的很多书,听过的很多故事,见过的很多扮相。这人比庄子《逍遥游》里“肌肤若冰雪,绰约如处子”的藐姑射神女要少了神性,多了烟火,比曹植《洛神赋》里“延颈秀项,皓质呈露”的宓妃要少了雍容,多了娇俏,她是静女,是庄姜,也是罗敷。
      陈飞白爬起来,整理衣裳,抬眼去看她。老虎伏在地,她在虎背上,眼神和老虎一样野性而恣意,她对陈飞白说了第一句话,声音和歌声一样叫人心神荡漾。
      “你是谁?”,她说。
      陈飞白的心噗通一声,跌落到春天的深潭中。
      三、
      “为尽孝少年初别双亲,遇神女两人风月相逢。今天的戏就到这里,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笙歌弦舞凝滞在少年少女初识的那一刻,对方的面容映刻在彼此眼中,落叶和云影随水飘零。
      看客兼听众尽数散去,楼前忽然门庭若市。年轻人如同礁石矗立在人潮中,倚着门框等一个人。
      “古老板。”古老板和他的夫人走在众人后头,一出门便被年轻人叫住了。
      古老板和古夫人望过来。古夫人果真是个美人,容颜可与方才台上的小姑娘颉颃。古老板拍拍夫人的手叫她在原地等候,尔后疑惑地走过去,问道:“使者可是在叫古某?”他不敢妄自称呼,年轻人佩剑上的葫芦表明了他的斩妖使身份,而斩妖使一向年龄成谜,他们当中有些人年过百岁,却还是少年模样。
      年轻人点点头。古老板走近时,他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很快就淹没在热腾腾的人气中,快得仿佛一个幻觉。但年轻人知道那不是幻觉,他笑了起来。
      “古老板,我刚刚远远地望见你身上似有妖气萦绕,怕是近日有麻烦缠身啊。”年轻人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古老板,“我这里有一个锦囊,随身佩戴可驱魔除恶,保家宅平安。”
      古老板又惊又疑地收下锦囊,他见过一些江湖骗子,假扮斩妖使强塞给人东西然后骗银子,正要说什么,年轻人却笑了笑后走开了,转身隐没在来往人群中。
      年轻人没有在雍都这座繁华的城市里乱逛,他为了一件事而来,现在似乎是已经有了眉目,他不再贪恋玩乐,径直回了客栈。
      白天的客栈还是人气旺盛的,年轻人进去的时候,老板在柜台后面咔哒咔哒把算盘拨弄得震天响。他似乎是为了省钱,也不请个账房。
      “老板。”年轻人倚着柜台,手指敲了敲台面。
      老板停下手里的活计,抬起眼看他。
      “打听一下,雍都最近死的人多么?”
      老板又低下头去,似乎是对他突如其来的询问不感兴趣:“雍都什么时候不死人?不过死得多死得少罢了。倒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些妖魔鬼怪出来乱叫,跟常客似的,一叫就有人毙命。昨晚睡觉听见了没?斩妖使大人,不如把它收了吧。”
      年轻人笑笑,道:“昨夜失手,今晚恭迎。”
      老板手上忙活着,不接他的话。直到年轻人转身上楼去,他才抬眼凝望他的背影,久久不曾收回。
      年轻人是个守信的,当夜果然哪也没去,就静静守在屋里。他也不点灯,在黑暗中抱剑沉默,如同融入夜色的一点墨迹,一缕幽魂。夏夜的风刮过去,把灯一盏一盏吹灭,整个雍都陷入沉睡,街上人声寂寂。窗外的树枝叶哗哗抖动,闷声的雷在天边隐隐震响。
      又要下雨了。
      但雨还没下,年轻人就等到了那个东西。只能叫东西,它不是妖么?不,它不是妖,年轻人没有感受到妖气。它是人么?不,它也不是人,年轻人也没感觉到人的气息。它是一个秘密,一个不该存在的秘密。
      又是那股异香,滑腻的,粘稠的,在昨夜出现过,在古老板身上出现过,今夜它若是不能得手,年轻人相信它还会再来。但是没有歌声。
      似是知道年轻人已等候多时,它不再故弄玄虚,一翻进来便单刀直入,黑暗中准确地直取斩妖使面门。年轻人察觉异香如裹刀锋迎面劈来,当机拔剑相迎。
      “铛!”火花溅射,年轻人正面当下这一击,并沉肘蓄力,猛地向外推开,对方立即卸力避开,同时旋身转到年轻人背后,又是雷霆一击。年轻人霎时反手越过肩头,“咔嚓”,再次挡住对方的来袭。
      是个灵活的东西,年轻人想道。对方的呼吸极浅,年轻人要凝神捕捉它的位置。但它很狡猾,将手中的武器舞得极快,几近密不透风,掀起搅动的气流纠缠交错,呼呼作响,混淆了年轻人的注意力。不过年轻人也不是好对付的,它的每一次出击虽然夹在混乱的气流中,但总是要更加尖锐,如同破风之刃,年轻人次次都在电光石火间堪堪避开,算是游刃有余。
      不行,这样太被动了。年轻人想着,左右挥剑探查了一番,凭记忆且战且后退两步,脚尖果真触到桌角,他蹬地翻身,轻飘飘越到桌子另一边。对方愣了一瞬后立即追上来,落地后却突然感觉不到年轻人的气息,它暗道不妙,下意识旋身下蹲,举剑平挥。
      落空了,什么都没有。
      它正欲起身再探,忽觉后方不对劲,刚转头,劲风扑面,肩上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那尖锐只是刹那的,是剑刃划开皮肤的瞬间,锐痛消下去后是凉凉的腥痛随鲜血翻涌滑落。
      年轻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他收回剑,在黑暗中双指贴着剑刃来回划拉,动作和能视物时一般娴熟,像是擦拭鲜血,又像是用温热涂抹冰凉。
      “你还真是执着,是不是快撑不住了?”年轻人的声音响起。
      它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捂着伤口,起伏的呼吸依旧浅而平稳。
      “等我很久了吧?”年轻人说了第二句话。
      它依旧没有回应。
      “他知道你是谁吗?”年轻人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咔!”话音刚落,就听窗户边传来开合的声响,它突然从窗口窜出去,消失在外面混成一团的黑暗中,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
      年轻人没有追出去,他知道他们还会再见面的,而那个时候,就是一切事情的终结之时,秘密将展露真颜,往事必尘埃落定。
      他走过去,关上了窗。
      “轰隆!”酝酿已久的大雨终于尽数倾泻。
      三、
      那之后的第一天,古老板和他的夫人没有去听书。

      “我叫巫容。”巫容在虎背上向陈飞白伸出手,眼神有些倨傲,还有些狡黠。
      陈飞白愣愣的,鬼使神差地握住了那只手。
      “坐稳了!”巫容手上一使力,就把陈飞白拉上了虎背。她拍拍虎颈,老虎发出一声震啸山谷的吼叫,猛地一跃而起,闪电一样窜进了林中。浓墨的绿霎时溅湿了陈飞白的衣裳,枝叶间疏漏光柱千条万绦。他在虎背上颠荡起伏,看着巫容的头发在空中泼洒,她红色的纱裙流云般翩飞。
      “就这样,巫容将陈飞白带到了部落里。说起这巫容所在的部落,那可是一个神秘的传说。据吟游诗人们的传诵,这部落有长生秘术,这秘术由他们的神女一代代保守着。诸位都知道,在这九州大陆上,长生之术难得,我们寻常人要想得享长寿,要么修炼做斩妖使,要么修些邪术,但都要靠机缘和天资。陈飞白,就是为了这秘术而来。”说书先生继续讲故事,手舞足蹈,神情陶然,时不时还抖一抖他的长褂。
      “长生之术?你要这个做什么?”巫容问陈飞白。
      夜色降临,众人团团坐着聊天,星河横贯,巫容的脸庞安静又出尘。
      陈飞白盯着远方出神,半晌道:“救我的父亲。”
      巫容就着星光看他,觉得他有些悲伤。她是族人瞻仰的神女,其实不太懂悲伤这个情绪,但还是觉察出了一点难过。她想了想,歪着头说:“好吧,其实长生之术也不是不可以传授,不过,有个条件。”
      陈飞白惊讶地抬起头,巫容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你要爬到最高的那座山上去,向神明阐明你的心迹。如果神明降下旨意,我就告诉你长生的秘密。”

      第二天,古老板和他的夫人还是没有来听书,故事依旧继续着。

      那座神山在部落的深处,一年四季,风霜刀剑,冰雪不化。每隔一段时日,就会有各色的人闯进这个地方求长生之术,为着众多不可言说的理由。神女带领着他们进山去,有些人回来了,有些人长埋此地,只有神女一代代等待着来者。
      巫容其实知道上山的路,可是她不能指引,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这是神女世代恪守的教训。第一天,他们在山里转悠来转悠去,举目茫茫,不辨方向。可是他们不能停下来,否则寒冷会冻僵他们的腿脚。
      第二天第三天,他们终于找到上山的路,风头如刀面如割地向上攀爬。
      第四天,外头卷起了铺天盖地的大风雪,他们被困在了山洞里。陈飞白把巫容裹得严严实实,和她依偎着取暖。
      “你给我讲讲外面的事情吧。”巫容说。
      “好啊。”陈飞白把自己缩成圆滚滚的一团,想了想,开始讲道,“我出生在淮宛,是南国的一个城市。临江,江上排满了船只,从这头延展到那头,永远那么热闹和欢畅。我小时候经常到江边玩耍,在卖货的船只间跳跃穿梭,经常被人拿着板子撵……”
      他讲春天的淮宛飘着满城柳絮,身体不好的小孩和老人出门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讲天下共分十四州,权柄由一个中年男人握在手中,他的面容藏在重重的冕旒之后,所有人都畏惧他的威严,可是在民间话本和说书先生那里,他其实是个为爱成痴的可怜人。他还讲来来去去的斩妖使们斩妖除魔,行踪缥缈,小葫芦是他们的法器,关着不肯制服的妖魔。
      陈飞白讲了好多好多,巫容听得入神,撑着小脑袋出神地想象着。风雪一共持续了两天,她就听陈飞白讲了两天,而且陈飞白好像还有好多有趣的事情没讲完。他们走出山洞的时候,巫容对着连绵起伏的群山叹了口气,道:“我真想去看看啊。”

      第三天,古老板和他的夫人依旧没有来听书,而这时候,陈飞白已经得知了长生的秘密。

      “换命?”陈飞白疑惑道。
      巫容点点头:“世间的一切都是等量运转的,想救一条本该死去的命,就只能以命换命。不过也不是谁的命都能换的,要换和自己同月同日生的人的命才行。”
      陈飞白深深蹙着眉:“该如何换?”
      巫容不知从哪掏出了一个小瓶子,一打开,就传出一股异香。山风凛冽,知觉几乎被封锁住了,但陈飞白还是闻到了那滑腻、粘稠的味道。
      “这叫勾魂香,”巫容说,“换命的时候用这个把生魂勾出来,再唱起招魂曲,把命换到另一个人身上去。”
      “招魂曲?”
      “嗯。”巫容轻轻给他哼了几句。
      陈飞白觉着有些熟悉,他想了想,随后惊讶道:“这不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那天你唱的歌么?”
      巫容点点头,神情颇为骄傲:“这是只有神女才会唱的歌哦。”
      陈飞白笑了笑,又倏忽低落下去:“若是一时找不到替换的命呢?”
      巫容的神色也跟着低落下去:“其实有个救急的法子,但是我还不能参透,等我明白了什么叫不甘心之后,我再告诉你。”
      陈飞白没有对她的懵懂表示嘲弄,他只是叹了口气,说:“这可真是一个损人利己的邪术啊,它不该存在这世界上的。”
      巫容拍了拍他的肩膀,背诵千百年来流传的箴言,道:“生死别离,以及世上很多其他的事情,都是求不得的。”

      “也不知道这邪术是不是真的存在。”大哥又来听戏了,他还是坐在年轻人的旁边,边磕瓜子边聊道。台上,少年少女正比肩而立,表演回到部落的情景。
      年轻人看着台上的两人,意味不明地笑道:“谁知道呢?”
      “我觉得有可能是真的。”大哥突然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在年轻人耳边道:“你是近日才到的雍都吧?我跟你说啊,雍都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人命,那些人的死状啊,哎呦呦,可像是被人勾了魂了!”大哥摇摇头,一脸的讳莫如深。
      年轻人转过头去,露出感兴趣的模样,大哥得了鼓励,继续道:“听说啊,有人在他们死前,闻到过一阵异香,还听到了歌声,无一例外!”大哥越说越像真的,反倒把自己吓了一跳,“哎呀,不会是真的吧?斩妖使者,你可一定要把这人,啊不,把这妖揪出来,还我们一个安宁。”
      今天的戏告了一段落,年轻人站起来,跨着他的剑向外走去。
      “大概是真的吧。”他说。
      四、
      第四天,古老板终于出现了,可是他的夫人没有陪同。
      陈飞白把巫容带走了。巫容的族长没有阻止,他在山口给巫容送别,慈爱地拍了拍她的头,像一个真正的长辈那样说:“去吧,去感受这个世界,是苦是福,都是天神给神女的礼物。”
      陈飞白和巫容回到了淮宛,可是那个时候陈飞白的父亲已经等不及他,早已撒手人寰。陈飞白久久跪在坟前,却是一滴泪也没有。巫容看着他的身影,犹犹豫豫地把他抱到怀里,一下一下拍他的背。
      “这叫悲伤。”陈飞白握着她的手,轻轻说。
      陈飞白带巫容游历山水,到处看看。有一处地方闹了旱灾,行乞的人沿途排开,形销骨立。 巫容莫名的就留下眼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感受。
      “这叫同情。”陈飞白买了一些馒头,分给他们,对巫容说。
      陈飞白和巫容到繁华的地方去,知府大人的公子仗势欺人,当街强抢民女,巫容看不过,冲上去和他抢人。
      “这叫愤怒。” 陈飞白边替她抱不平边说。
      陈飞白长得玉树临风风度翩翩,很多姑娘对他暗送秋波,巫容有些不高兴,心里酸溜溜的,别别扭扭不肯和陈飞白说话。
      “这叫……”陈飞白笑起来,摇摇头说,“算了,还是不告诉你了。”
      底下的看客都笑起来,带着善意和揶揄。古老板也笑,可是笑着笑着他就沉下脸,似是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中。
      年轻人跟着笑,淡淡的。他端起茶杯要喝茶,眼角瞥见门口的人影,那点淡淡的笑意便消下去了。
      大哥察觉到他起身离开,在后头问了一句:“哎,这是去哪?书还没说完呐。”
      年轻人朝后摆摆手:“我知道,结束前就能回来。”
      年轻人跟着古夫人进了小巷子里,左拐右拐,到一处废弃的庭院。时正孟夏,草木葳蕤,野草和藤蔓在碎石和颓墙上郁郁葱葱地伸展。
      古夫人换了一身红色的纱裙,眉目显得有些冷艳。她开口,便回答了年轻人的三个问题。
      “我确实快撑不住了,毕竟一个同月同日生的人不太好找。”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他不知道我是谁,既然你横竖不肯放过我,不如今日我们做个了断吧。我若是赢了,就换走你的命,你若是赢了,你就替天行你的道。”
      她缓缓抽出了她腰间的软剑。
      年轻人的手扶上剑柄,小葫芦轻轻晃了晃。
      这是他们在看清对方情况下的第一次交手,也是最后一次。交手结束的时候,古夫人躺在地上,知道自己要死了。她偷了这么多人的命,终于到了还回去的时刻。她看着天空,茫茫然地想,反正她也不是真正的巫容,其实死了也没什么。
      “我能不能请求你最后一件事?”
      年轻人看着她。
      “你,能不能不要告诉他,我不是巫容?”
      年轻人点点头,擦干净他的剑,然后摘下剑上的葫芦。一道耀眼的光闪烁之后,一片白茫茫真干净,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年轻人回到楼里的时候,戏果然还没演完。
      陈飞白和巫容度过了一段快活的时光,他们曾跑马城墙上,也曾放灯夜河中。他们醉饮风白露,他们跨剑斩山贼。可是,世事不可能总是美好的,有一年,青州爆发大瘟疫,可爱可怜的巫容感染了,她明艳的脸庞消瘦下去,挣扎着等待一个宿命。
      “停!”众人正沉浸在美人终将香消玉殒的悲痛中,就听见古老板出声喝止。说书先生和台上的其他人都停下来,习以为常地看着他。
      古老板接着说:“我出五两银子,把两人初见的地方再演一遍吧。”
      虽然不知道古老板此举是何意,但既然他掏了银子,那就什么都好说。于是,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台上锵锵锵一番忙乱后,少年又站在崖边负剑踌躇,寻思着过河的法子。过一会儿,少女又将骑在虎背上,手上掐着一根翠绿的树枝且歌且吟。少年会不慎从藤上坠落,少女会抛出那条救命的白练,一切又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为尽孝少年初别双亲,遇神女两人风月相逢。真是好一出纯真动人的大戏,好一段感人肺腑的佳话。
      “哎呀,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大哥嗑着瓜子,见怪不怪地对年轻人讲解道,“这戏我就没看到过结局,每次到巫容染病这个地方古老板就要求重新开始,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不过,据说这书就是古老板写的,他不说,我们也无处得知结果。”
      年轻人笑了笑,没有回答。
      古老板今天似乎犯病犯得比平时厉害,一直不停地要求重演两人相逢那一段。众位看客没多久便烦了,悉数退去,楼里很快就只剩下古老板和年轻人两个听众。
      天色暗下去,年轻人也要走了,走之前他回头,发现古老板把脸埋在手心里,像是哭了,又好像没哭。
      谁知道呢。
      五、
      年轻人要走了,走之前他决定最后再去听一次那个故事。
      今天的楼里依旧人头挤挤,年轻人还是坐在大哥旁边。台上又演到巫容染病的地方,陈飞白出门为她寻找大夫,她躺在床上等待宿命的降临。
      到这里,说书先生和众人都下意识看向古老板,可是这一次,古老板什么都没说。于是,说书先生继续说,演戏的继续演。
      巫容躺在床上,感受到沸腾的生命渐渐熄灭。她没力气动弹,就胡乱地想事情。她想到自己出生的那个地方,想到经常唱的那首招魂曲,想到世代相传的那个救急的方法。他们说,等她懂得了什么叫不甘心,她就会用那个秘术了。出山之前,她还为此沮丧了一下,觉得自己可能永远也学不会这个秘术了。可是她现在觉得,这个情绪真是很容易就能习得。
      因为陈飞白。
      她想一直和陈飞白在一起,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那么温柔,她有时候真想把自己变成一个小小的人儿,就可以让陈飞白装在口袋里,到哪都带着。可是,她又想起一直背诵的那条箴言,她曾经和陈飞白说过——“生死别离,以及世上很多其他的事情,都是求不得的”。
      可她还是不甘心。这不甘心趋势这她用最后的力气启用了那个秘术——她气若游丝地唱起变调招魂曲,把自己的不甘心凝成了一个巫容,这个假巫容将代她活着,每隔三年便偷一次命苟延残喘。而她呢?尸骨无存。这样很好,很好,她干了逆天害命的事情,但陈飞白就能一直和她在一起了,即使那是假的。
      大哥倒抽一口凉气,摇头道:“没想到竟是这样,其他人可是无辜的,邪术啊,这可是伤天害理的邪术!”
      年轻人点点头。
      大概是老天容不得此等逆天改命的东西存在,之后,来了一个斩妖使,挥舞着长剑,把假巫容,那个幽魂,收进了葫芦中。而陈飞白呢?他远走他乡,没有了音讯。至此,这出戏,这个故事,终于结束了。
      结束的时候,一个歌喉婉转的伶人在台上抱着琴唱一首曲调凄怨的歌。
      “美人啊,她涉水而过。情郎啊,他仗剑天涯。俗世啊,它忧愁繁多。缘分啊,它薄似白袷。鱼目混珠啊,它误人性命。生死别离啊,它自有天定。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年轻人真的该走了,他顺着人流出去,在门口被古老板拦住了。
      “多谢。”古老板说。
      “你早就知道了?”
      古老板点点头:“嗯,明知道是假的,我还是不舍得杀了她,给自己一点虚假的安慰,反倒误了卿卿性命。这样很好,一切终于结束了。倒是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以前也有个很好的神女姑娘跟着我,她做了跟巫容一样的事情,最后,我亲手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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