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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十四】
多日不见,他带来的依然是给她的伤。
她从来不知道,摧毁一个人如此简单,只需要一句话。
“徐嘉惠,你就如此耐不住寂寞吗?朕的谋士你也看得上眼?”萧禹进了门,一掌挥去,桌上的茶啊,碗啊,杯啊,连同她方才做了一半的小鞋子,全被扫落在地。
她眉目之中尽是不可置信。他曾经的冷落也好,折磨也好,都不及此时一句质问来得刺人的心。
与人私通,这是多大的罪名。足以让她背负骂名千年万年。他非但不信她,竟还来质问。
心,一下子碎成千万,慢慢化烟。
也好,如果曾经的一切都不足以在他心中留下爱,那么从今以后就只留给他恨吧。也不枉,白白担了这罪名。
“是,如你所言。”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所以,那个缘通和尚的事,也并非空穴来风?”徐嘉惠沉默,只是忍着泪眼看他。
“那个贺徽也的确给你传过丝帕?”刺得更深了,他的目光更是浇灭了心中的一丝热切。
“这些名字,朕都记得清清楚楚。他们如今可谓是名彻天下,朕便要让他们的死配得上他们的名声。“
徐嘉惠知道,他一向说到做到,却不料表哥之前所言“因果轮回“却印证在他自己身上。
又是她害的。
徐嘉惠冷笑,反客为主:“皇上,还是臣妾自己说吧。后宫里那些怀孕的妃子流产,可能也是我害的。听说王氏最近也有喜了,皇上可要小心着点呢!”
他愤恨之色皆形于色,便一剑直来。
她含泪的眼神,射入他的心魂,方才回魂。
他猛地收力,剑偏向一侧,挑起枝桠之间碎雪无数。此后,又拂袖而去,不置一词。只留下一双凌厉的目光。
徐嘉惠整个过程中又是惊吓又是绝望,咚的一声跪倒在地。碎雪飘然落下,打湿她的头发,和着她的眼泪。
萧禹再也没有来过,却还是没有杀了她。
徵儿最近在外得了战功回来,说到底他还是会顾及一点母子情分。
只听说,他去王氏那里去得更勤了些。
离徐嘉惠远一些,他似乎才能认真地思考,从她的眼泪、控诉中,他似乎慢慢记起了这些年的碎片:
他误会徐嘉惠故意画了半面妆羞辱他,是谁报的信?
让徐嘉惠给后宫女子理妆,是谁的主意?
提议让袁妃收养敏柔,又是谁建议的?
李美人是听了谁的命令,去接徐嘉惠见敏柔的?
贺徽又是谁的人?
这种种疑团,似乎并不是巧合?只有一个可能,原来是她。
这些年,他这个皇帝,一直纠结于徐嘉惠对她的羞辱,执着于对她的恨,竟没发现根本就是被蒙在鼓里,被人刷得团团转。
这个人,还是他最最亲近的人,怎么也不会去怀疑的人。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看起来蠢得可怜的人,连徐嘉惠都能轻易识破她的人,做了这些许多的局。
可能,也正是她展现了她诡计,又让别人识破,才让别人都除了对她的戒心。
造化弄人,竟是连他这个皇帝都回天无力了。
可是,如今,他们已经回不去了。
这些天,徐嘉惠心灰意冷,再也没有什么皇上,再也没有什么徐妃。
她现在只是一个臭名昭著的恶女人,只是一个连儿子、女儿都见不到可能也不屑见到的失败母亲,她什么都不是了。
名声虽毁,恨却难消。
徐嘉惠即便已同废人无异,却还是不得清静,什么喜事、坏事全都往她耳朵里钻。
据说,王氏终于产下一位小公主,萧禹喜不自胜,直接加封王氏为妃。可是,就在接了圣旨当天夜里,王氏突然病危。
徐嘉惠很是惋惜,毕竟两人在湘东王府时也曾有过来往。
虽然,那些记忆也并不让人愉快。虽然,她也一度为了王氏的有孕,产生过一些凄凄切切。
但,孩子是无辜的。
这皇宫也的确很久没有喜事了,作为众妃之首,是不是该去看看她?
带着丫鬟,带着熬好的补药,就这么悄悄地过去吧,不惊动任何人。她实在惊不起了。
可是,看到那样一副场景,她的脚步实在很难迈动半步了。
萧禹,当今皇上,竟然屏退了左右,亲自喂王氏喝药。那情景,当真是一副情深似海,体贴入微,刺人的眼。
可是,他从不曾这样对她。
徐嘉惠最终没有勇气跨进那个屋子半步,只是吩咐丫鬟把补药亲自交到王氏手里,这才放心。
世事难料,她的苦难还远远没有结束。
(十五)
谁知,极尽荣宠、如日中天的王氏第二天竟然暴毙了。
所有人都记得清清楚楚,是徐妃的丫鬟最后送去的补药。皇上也在。
徐嘉惠这次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氏的母家是当朝的重臣,弟弟又掌着军权,怎么会容许女儿这样不明不白的死去。
萧禹愕然,可是却什么都不能说。
王氏之前做的那些好事,他并不打算放过她,可也没打算杀她。
他只是想做出产后大出血造成整日昏迷的假象,却不料徐嘉惠的补药刺激了药性,竟真的索了她的命。
偏偏,王家强势,逼着他赐死徐妃这个妒妇、恶妇、□□,也算是为皇家、为国家除害。
萧禹痛苦万分,他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可是情势所逼,只得另想它法。
这些年与道士和尚谈经论玄、炼丹炼药,长生之法虽然难得,但是一些瞒天过海的事情还是有些门路的。
“君叫臣妾死,臣妾不得不死。”徐嘉惠的眼里早已没有任何生气,带着决绝,带着解脱。“但是,我恨你。”
他把毒酒递给她,手微微颤抖。
徐嘉惠却并不伸手相接,只是怔怔地看着窗外,那里有一口井,深不可测。
就算死,她也不要死在他的手里。
也许就在他出现的那一刻,她的心里就积攒了一些郁气。看他端出那杯毒酒,她的郁气更甚,搅得人脑仁撕裂,只想找个地方赶紧消除干净。
她飞身跳跃的瞬间,心里只是想,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妃子的院落里都有一口井里,原就是方便她们跳的。
这样也好,他就不用背负亲手弑妻的骂名。
她有些恼恨自己的不争气,事到如今还是想着让他好过。
她突然,好怀念那个远在家乡的徐嘉惠,虽然身不由己,却带着希望,带着渴盼。
只愿,来生不要托生在富贵之家,不要遇这伤心之人,不要入这皇家之门。
“慧儿!”萧禹的嗓音撕彻心扉,这并不是他的本意。
那杯并不是什么毒酒,而是能让她假死、忘记痛苦的药。
那纸圣旨是为了做给外人看的。
只要喝下,她就可以忘记他们之间的恨,忘记他给她的所有痛苦。
哪怕,他们终究陌路。哪怕,她连恨都不会留给他。
可是,一切都晚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这样叫她,可她就连最后的一点点余地都没留给他。
萧禹的大喊惊醒了宫内的妃子、丫鬟、侍卫、太监,和枯树枝上的乌鸦……
众人惊愕。
第二天,举国皆知,皇上的发妻,后宫最有名的祸水,徐妃自投玉井。
他无力地想,这一次,这么多人看着,他杀不了。
他拖着疲惫的、沉重的身躯,每日里上朝、下朝,批奏折、看本子,好像还有人在他耳边说她的不好。
他微合眼睛。
是啊,她的确不好。
她的相貌不好,半张脸残缺。她嫁给他的目的不纯,只因为他是皇子。她性子不好,总是惹他生气。她连人都做不好,宫里那么多人想说她就说。
可是,这样的她好像配他刚好啊。
大臣的声音还在或远或近地传来,钻进耳朵。“皇上,徐妃如此恶毒、秽乱,皇上可要秉公处理啊!”
对了,今日又有人参奏徐嘉惠生前的种种荒唐事。
他突然大怒:“还有完没完,是不是非要我把她逐出皇谱,你们才肯罢休?”
底下乌压压跪倒一片,山呼万岁:“皇上英明!”
就这样,徐嘉惠连入皇陵的资格也没有了,她的尸体,连同她的恨,她带给他的一切屈辱,全都随着青烟、纸灰和升起的白幡,带回了徐家。
萧禹看着徐嘉惠生前住的空荡荡的屋子,时而低吟经卷,时而高歌长诗,时而大哭,时而小泣。
有时又抱着经书在藏书阁,一个字一个字念,还解说有些生僻字的意思。
半疯半癫,已非常人。他的皇位,也岌岌可危。他的兄弟们很快就要来了。
这样也好,他很快就能去见她了。
萧禹的侄子萧訾杀到皇宫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他的七叔已成这副模样,这宫逼得也太没劲了些。
后来听清了萧禹口中念叨之人,便叫来了身边的一个谋士商量一计。
这人竟恰好便是缘通和尚,他竟没有被萧禹处死。
“你诬我清白,杀我表妹,你是如何逼死我表妹的,今日便如何去见她。“刘棠语气淡然,经过战争的洗礼,他似乎已经忘却了自己曾经是一位得道高僧。
可是,在那样的年代,谁又曾真的对佛祖神仙真正的臣服过。
只见他从袖管里取出一丸毒药,捏着他的喉咙,强逼他咽下。
不多久,他便没了生气。
萧訾看了,想到自己哥哥和其他叔叔的死,又觉得太便宜他。
这个时代,死得有噱头,才是终极艺术。
皇爷爷是被囚禁期间,饿死的。
他的二叔从小被驱逐,出过家,死后葬在北魏,遗骨还是从北魏盗掘回来的,葬在皇爷爷的陵墓旁边。
六叔被大鼓打死,扔在江里,鸟兽都不敢来食。
他的八叔死后被七叔开除族籍,改姓饕餮。
萧訾把萧禹的尸体穿好衣服,装在土布袋里,连连拍手称赞。
由于刘棠亲手结束了萧禹,萧訾对他的信任更多了几分,连萧禹的身后事,也交由刘棠处理,草草了事,寂寂一生。
皇宫很快就换了主人,山呼万岁,大唱赞歌。后宫的院落里新添了不少绝色的女人,新栽了不少的花花草草。
又是一年春,繁花似锦,残阳如血。暗伤亡国,清露泣香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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