拘梦成枕

　　【可怜】身是我，魂是你

　　“这里阴森森的，咱两快点走吧。”

　　“走，你别推我，哎……哎，你闻到了么，这条道儿怎么有股子香味？这大冬天，道边也没花啊？”

　　“别说了，快走快走。”

　　我睡的正沉，这两人的对话就把我吵醒了，我有些好奇他们说的香味，想着起身瞧一瞧。

　　结果睁开眼发现伸手不见五指。心想那就坐起来吧，结果，没等起身头就撞到了什么。

　　可我没觉得疼。

　　我又躺下想了想，“忘了我早就死了。”

　　“哎，死了不是应该投胎么？”

　　“是阎王不收我，还是我走错了路？？”

　　这么一想，我居然忘了我的生前，姓甚名谁，什么模样，怎么死的，全忘了。

　　郁闷了有一会儿，我听见了哭声。是一个女人，她哭着说话，我实在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又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一群人在我身边吵吵闹闹的，我耳朵贴近棺木，听见一个男人念念叨叨的，说着我听不懂的话。他说话的时候，那吵闹声便没有了，不过他念了一会儿我就觉得我这身子有点痛。

　　实在遭不住我这身子的疼，我喊了一声，用力一伸胳膊，这一伸不要紧，棺材炸了。我出来一看，身边围了一群人。

　　一个个瑟缩着身子不敢上前，眼睛扫了一圈儿，有个女人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泪花，嘴颤颤的想开口说什么。

　　我舔了舔嘴唇，问道:“那个，请问……”

　　“鬼啊！”

　　“我就知道她总会回来！是她，是她！”
　　一时间人们慌乱的逃窜，留在原地的只有两名男子和那妇人。

　　“魏道长，不是让你压住她，你怎么还给放出来了？！”其中一个八字眉鸽子眼的男人用火把指着我对那道长吼道。

　　那道长耸耸肩，半笑道，“我是压她的，可不想那符是我拿错了，不小心就把她放出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你放出来的，你得想办法把她弄回去，不然后果……”说道这里，那鸽子眼的男人眯了眯眼睛，看了看我栖身之地，又看了看道长，随后“哼”的一声不再说话。

　　那鸽子眼的男人狰狞的样子有点吓“鬼”，我舔了舔嘴，倒退了两步，不敢再说话。

　　“她都已经死了，你还想怎么样？”那妇人冲到鸽子眼面前，抓着他的衣领哭喊道。

　　“死了更好，还免得祭山神了，我好赖还帮她留个全尸呢！”鸽子眼用力的打掉妇人的手，鸽子眼又看了看道长，说道:“你说吧，现在怎么办？”

　　那道长看着坟墓前的台案道:“村民都跑了，就剩我们三个，坟地不能这么将就了，我先带回去吧，择日再商议，如何？”

　　“那个……”还没等我开口，那道长就拉着我走了。

　　我回头看了看，那妇人和鸽子眼不知还吵着什么。

　　到了道长的家里，我问他，“那人是我母亲么？”

　　“不是，你没有亲人。”

　　“那你知道我怎么死的么？我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平生都做些什么？”

　　“你叫留歌，家住临城东街第三个巷口，平生喜好不多。”那道长看着我笑道。

　　“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林远寺。”

　　“我生前和你很熟么？”

　　那道长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烛台到我面前，把烛台放在桌上，手在脸上一动，揭下一张皮。

　　皮下的脸比刚刚顶着的那张“脸”要好看的多。

　　印堂润泽，发际丰隆骨起高，他的扶桑骨和玉楼骨极美。此人皮囊不光好看，还有着世间极少人有的美人骨。

　　想到这里，我脱口问道，“我生前是相骨者么？”

　　他低头笑了笑，似是想起什么，然后点了点头。

　　我不明就里，也没有打算追问，他又带好那张假皮，轻言道，“早些歇息”。

　　我在黑暗中对他说了一句，“你自己的皮囊比你戴的那个好看。”

　　他顿了顿脚步，没有说话便离开了。

　　第二日我“睡”到日升三杆，晚上也没人来吵我，林远寺临走的时候又把我放进了棺材，他说他把棺材放了符，以免有人来“偷”我尸体。

　　再从棺木里出来，已经是很长时间之后了，毕竟我在棺材里，没有人来打扰我，我也没有什么可想的事情，所以就一直“睡”着。

　　把我叫醒的还是林远寺，他点着烛火，抱着一个坛子坐在桌子边，未到桌边，我就闻到了一股香味，那香味不刺鼻，闻起来还有点舒服。

　　我看他一脸的忧郁，识趣的没有问他坛子里的东西是什么。

　　他拉着我的衣袖，带我坐到桌前。他打开坛子的一瞬间，那香味便溢满屋子。我竟然有些贪恋这个香味，用力的吸着。

　　恍惚间，我听林远寺说道，“你可要好好活着”。

　　我顿了顿，问他，“你说什么？”

　　他笑了笑没有回我。

　　渐渐的，我觉得我魂魄出来了，魂魄不受指示的飘向林远寺。

　　这时，我听他说，“你要记得，我叫林远寺，平生别无他好，只喜留歌，平生别无他求，只求她活。以后，身是我，魂是你，我们再不分离。”

　　我听的有些云里雾里，只能楞楞的看着他，他的手伸向我，他本来想触碰我的脸，结果却从我身体穿了过去。

　　他看着我，流下一行泪，“罢了，罢了。”

　　在我的灵魂霸占他身躯的时候，他脑海里的记忆蜂拥而来。

　　****

　　【枯骨】相骨之人不舍骨，爱你之人不舍你。

　　一日，我在街上游荡，经过留歌桥，突然冲过一人拉着我的胳膊，说什么“印堂润泽，”什么“发际丰隆骨起扶桑骨和玉楼骨极美”。

　　我有些恼意，细看那人，原是一女子打扮成男人模样，我示意她附耳过来，她倒是听话，我在她耳边说，“姑娘，你的胡子要掉了。”

　　说完本想着她会恼羞一番，我也就走了，谁知她没有恼羞，反倒顺手揭下胡子，拉着我的胳膊，说道:“胡子掉了没关系，可是公子你这美人骨可就难找了。”

　　这姑娘“大方”的样子，连常逗趣姑娘的我都有些害怕。

　　“姑娘姑娘，哎，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结果那姑娘挥着手道:“没事没事，我一个姑娘家都不怕，你怕什么！”

　　她用绳子把我的手和她的摊位绑在一起。理由是，怕我跑了。

　　可我与这姑娘本不熟悉，待到晚些时候，华灯初上，她笑着对我说，“小公子要不要拜师，拜师之后我可以教你很多东西，这可比逗趣姑娘好玩多了！”

　　我并未与她说起过我逗趣姑娘的事情，怎么……

　　“奇怪什么，你也不看我挂的什么招牌。”

　　这个时候我才看见她挂的招牌——算命，相骨。

　　“这都是骗人的把戏，我才不学。你可有别的好玩的，比如，让人起死回生。”我带着傲慢和瞧不起的语气和她说道。

　　那姑娘没有回话，我刚要讽刺她两句，她就抬眼看着我，严肃的说道，“你若是真心想学，我便教你。”

　　我开始有些不信。可是我对她说的有点好奇。

　　相处数月，我才得知，她名叫留歌。她说因为她是被人在留歌桥下捡到的，所以捡到她的人就给她取名留歌。

　　她后来被人拐去大户人家，养做童媳。她在府里无意中遇一相骨高人，她便日日跑去跟着高人学习。她问高人为何不逃，高人无奈笑了笑，后来留歌才知道，原来那高人是府中老爷的弟弟，府上祖辈都是相骨者，弟弟学的比哥哥要好，于是哥哥不服输，暗中做了手脚，又把弟弟手脚筋挑断，防止他偷跑出去，说出自己的罪行。

　　留歌还说，她也是偷跑出来的，她想着偷跑去别的地方，可是那高人说，留歌要在城中等一有美人骨的公子。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告诉我，那高人说她命中有劫，需得美人骨血，炼出尸香，方能辟邪。

　　当时我问她，那你为什么不用我的血炼。

　　她答，“作为相骨者，我舍不得骨，作为普通人，我舍不得你。”

　　她会吼我，在我学的打瞌睡的时候，在我不用功的时候。

　　她知我怕虫，就经常拿虫子吓我。

　　我有时候睡前也会想，一个潇洒的公子哥不当，偏要给个小丫头当徒弟，打下手。

　　可我也不知怎了，偏爱与她一起。

　　她有一天很正经的对我说，“你不是要学起死回生之术么？我教你。”

　　从那天开始，她很少和我在一起了，有时我去找她，她并不在家，但是会把今天要学的写在纸条上。我和她约好，看完的纸条要烧掉。要用到的东西她也会给我备好，第二天留的字条会指出我的错误。

　　那段日子，有些难熬。又觉得这人太正经了，常常抓不到人影。

　　她给我备的坛子里有一种东西，她也没告诉我那是什么，我只是觉得那坛子里的东西好香。她在字条上告诉我坛子在东西取完之后赶紧封好，还叫我别闻。

　　在我觉得我学的差不多的时候，晚间回家之余，我听人说，佟府几年前偷跑的童养媳找回来了，佟府少爷要处置她呢。

　　我暗道不好，赶忙跑去，等我跑过去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了。

　　她身下满是鲜血，原来，那少爷没有直接杀了她，而是把她绑了起来，割破了她的手腕脚腕。

　　我问她，那起死回生术可能救她，她说，“不能”。

　　她骗我。

　　我葬了她时，她在佟府中的养母来祭拜她。

　　她给了我一个小册子。她说，“我不识字，也看不懂这些，这是她留下的东西，她和我说起过你，那些日子的字条是我帮她偷着送出去的。她很担心你。我觉得，这个东西留给你吧。”

　　册子上记录着的是起死回生术。

　　册子上写: 以魂换魂，一魂归一魂走。

　　要想换魂，要用自身骨血酿作尸香。以尸香驱出魂魄。尸香练成之日，便是自身魂魄离开之际。

　　换魂的前提是，被换魂者魂魄尚在且清醒。

　　册子上也记载了怎么留魂。

　　所谓的起死回生，是换魂。

　　我细读手册，才知相骨者在交徒弟换魂时，要把自身的尸香留给徒弟。

　　尸香可留魂，师傅都是在临死之余让徒弟救一救自己。所以每个师傅都给徒弟留了尸香。

　　所以，留歌给我的坛子里的尸香，是那高人的。

　　我趁夜黑风高无人之际，偷偷的把留歌身体抱了出来，把那高人的尸香全部抹在了留歌身上。

　　留歌教我的东西有很多。

　　易容，道术，相骨。这些够我招摇撞骗度日。

　　那日我用道术唤留歌醒来。佟府少爷经人介绍找到我这个道长。要我镇压鬼魂。

　　当我再见她时，天知我多高兴。我拉着她回到家里。

　　她不同生前那般嬉笑打闹。她有些安静。

　　她问我，

　　“那你知道我怎么死的么？我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平生都做些什么？”

　　我答:“你叫留歌，家住临城东街第三个巷口，平生喜好不多。”你喜相骨，也喜我。

　　她问:“那你呢，你叫什么？”

　　我答:“我叫林远寺。”

　　她又问:“我生前和你很熟么？”

　　我们不是很熟，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

　　****
　　【倚秋风】这人今生是媚骨

　　留歌都记起来了，她看了看桌子旁趴着的自己，又到镜子前看了看这幅皮囊。她摸着他的眉眼。痴痴的笑了，待她笑够了，又看到镜中人已经是满脸的泪水。

　　“林远寺，我留歌，配不得这美人骨的。”

　　烛火摇晃，他的身影被印在窗棂上。深夜中，有人一声声低喃:

　　“林远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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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月朔子时，留歌按照林远寺留下的字条，把自己葬了。

　　她念了一遍招魂咒，可是林远寺的魂魄没有来。

　　她知道，他的魂魄已经走远了。

　　“今生等不到，那就来世吧，你再来世，我一定一眼辨出。”

　　因为，他人看皮囊，我相骨。

　　此后，留歌开坛收徒，只教其相骨术。其余的便不再教给。
　　临城外十里山上有一寺，名林远。祖师名留歌。

　　一日，虹销雨霁，风轻云净。正值这大好天气，一个轿子抬进了林远寺。

　　在房中打坐的留歌，左眼皮跳了几下，掐指一算。留歌顾不得其他。光脚冲向门外。

　　众人中，她瞧着那人的骨。额上仰月仗星，又有两月之华盖。心头缺一骨，缺的是她这一骨。

　　这人今生，是媚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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