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与闺秀

　　我在他怀里严肃了表情：“尊驾，你这话要是早两百年说多好。”
　　“怎么？”
　　我：“早两百年，我还可以礼貌性地害羞一下。”
　　他无言片刻，拧了把我的脸颊，没好气道：“下去，坐得吾腿都麻了。”
　　我连滚带爬从他腿上下去，继续歪在脚边。天宫混了几百年的谁脸皮会薄，晏九又踢了我两下，我直接抱着他大腿问：“文心帝君，你什么时候上我家提亲去啊。”
　　之前已同他讲过这事，晏九一开始的态度是“你为什么不出家我可以帮忙剃度”。我跟他打了半天嘴皮官司，连求带闹地让他答应了下来，这段日子也都赖在他这，下人间不知传了多少版本出来，只差正式同云守城说开了。
　　我想早点解决这个，离请酒只有两个月了，我才不想到时候被云守城嫁给一个他喜欢的男子。如果这个人选又是卫皓临，那就更令人吐血了。
　　“不着急，”晏九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一副神棍做派，“你信我，你的亲事成不了。”
　　我知道他有些勘破天机的本事，但考虑到“文心帝君娶了个凡人妻子，还是承琰帝君的义女转世”这个消息传到天宫的后果，我很有理由怀疑他是不是在找什么借口拖延时间：“不是我不信，你说着让我放心，又不肯告诉我怎么做。我看这便宜老爹的态度，除非出了天大的事，不然都不会影响他嫁女儿。”
　　那天罗氏突然知会消息后，我左思右想都觉得云守城对我的婚姻太操心了些，就去打听了下。发现原来是他的老上司今年告老还乡，他没了靠山，急需找到新的同盟。云秋年岁尚轻，而我即将及笈，便想到拿我做筹码，许给一个能帮上云家的贵人。
　　我无法评判他的行为，只是懒得为他的仕途做贡献。
　　晏九的真实身份贵不可言，在人间却着实是个无权无势的年轻人，我依旧推他出面是觉得一殿之主即使一无所有，也一定能拿得出镇住对方的气势。
　　“说白了就是让吾去给你忽悠你爹。”晏九简单明了地总结。
　　“明白人。”我显得这点念头是瞒不过文心帝君的，所以也懒得同他绕来绕去，直接把真实目的全数告知，“先绝了云守城择亲的念头，过个一段时间我再想办法去世……当然，如果他们愿意直接让我跟你走，就不用特意想个死法了。”
　　晏九叹了口气：“就算他们不答应，吾也有手段把你带离这里。”
　　我居然还想了想可能性，摇头：“不行，万一报官说你拐带人口呢。”
　　“往好点想，”他感情真挚地说，“也许只是认为我们私奔了。”
　　我：“…………”
　　我终于发现，晏九一点也没有上心，就是在跟我闹着玩。我有点生气：“凡人的命也是命，我只是想好好安排一下自己的结局。”
　　“但是这并没有意义，”他漫声说，“你为了谁？弟弟？母亲？父亲？他们不会为你悲伤多久。而在其他人眼里，云家小姐暴毙的消息还不如她突然失踪来得让人关心，你烦恼的这些事其实非常容易解决。”
　　对他来说当然好解决，但我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对我来说也不是难事。这一世只不过是我仙假的一部分，我大可以抛下凡间一切回去以武神之身逍遥。
　　但我还是摇头：“现在不回去，对了，我想点将一个人，您知道该怎么做吗？”
　　话题转换得非常生硬，晏九没有计较，顺着道：“点将？你想好了吗？”
　　我在房里翻了翻，把万祈给我的虎牙链子找出来。晏九摸了一把便说：“是好东西，恐怕还受过高僧开光，谁给你的，你想点的那个人？”
　　该说不愧是文心帝君么，交流起来真是省心省力。我告诉他，虽然万祈现在还跟着秦少捷，但我确实挺喜欢这女孩子，她天赋不错，头脑灵活。在这个飞升机会渺茫的时代，她也不一定有机会被卫皓临带走。
　　白狄帝君的墙角，我还是很愿意挖的。
　　只是我从来没操作过，有些发虚，便来问问晏九。想他辈分这么高，飞升得又早，肯定有不少经验。
　　谁料他说：“吾知道怎么做，但只是纸上谈兵，并无实际行为。”
　　我惊讶道：“不会吧，你从来没点将过人？”
　　“无。”
　　怎么可能，我君父都点了高俨和几个亲近侍卫——这个决定太正确了，承琰殿建造初期没有他们简直手忙脚乱，相较之下点将所消耗的法力实在不值一提。以我的修为，只负担一个应该也不会多劳累吧。
　　“不是耗损的问题，”晏九说，“你要想清楚，能不能负责起你点将上来的这个人。”
　　我一开始没理解他的意思，他把我从地面拉起来，抱到桌上坐好，面对面同我说：“就拿你义父点的人来说，你有没有发现，除了你们殿里，外边其实很少能见到他们。有什么关键和危险的任务，也几乎不会交给他们去办，即使他本身是你义父的心腹。”
　　他没有直接点出姓名来，我代入高俨想了想，发现确实如此。
　　当年高俨是君父麾下赫赫有名的军师，位列师相，既是皇子的老师，又是承琰的国相。我为人时没机会受他的教导，飞升后还被扔过去带了一段时间，算他半个弟子。然而仔细想一想，高俨虽然深得君父信任，在承琰殿领的职位却不高，而且很少出门。以前就很奇怪这点，觉得这不全然是他性格的原因，只是碍于君父威严不敢多问。
　　没想到却是从文心帝君这儿得到了答案。
　　“不交予任务，才是对他们最好的保护，”晏九意味深长道，“有资格飞升的人，除功绩之外，还有历过多重磨砺所淬炼出的坚韧的心性。像你那焚身赴死的义兄，再给他一万次的选择，他也会一万次拒绝投降。这是骄傲，亦是气节。又比如说你，千年黑蛟凡人对上一面恐怕就再提不起反击的勇气，而你魂魄都被阴寒之气冲撞过，该最明白它的可怕。但吾拉你下水时你考虑的全都是别的问题，不曾对其本身流露出半分畏惧。”
　　“因为你早已经历过最严苛的生死考验，心念坚定而不动摇，不会受任何外物的干扰与威胁。”
　　我明白了一些：“那点将的人…………”
　　晏九敛目，低声说：“吾其实很不看好陈水义。”
　　我心头一颤，想起连俊尧说的话：“可你却很信任他，什么都交给他去做。照你所说，这是不应该的。”
　　晏九道：“点将而来的人，跳过了天道所设下的考验被给予了不灭的魂魄和强大的力量，这是一把双刃剑。他们掌握着这份力量，却不一定有驾驭它们的能力，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下场比单纯的凡人还要惨烈千百倍。”
　　“陈水义是白狄帝君点上来的，”我回想了下他的生平，“他还算是个心怀大义的人，为国为民，以死谏言，也是将生死置之度外了吧。”
　　“光不怕死可不够，他未能找到他的道。”
　　“道？”
　　晏九问我：“你走到如今，可曾有哪一步感到后悔，或是遗憾？”
　　他问得很认真，我有些不习惯，也正了神色，说：“都还好吧。后悔倒没有，遗憾的事物，大概就是生前做武将，死后当武神，没有机会做个真正的大家闺秀……不过这个心愿现在也算实现了。”虽然中途出现了不少偏差，都怪卫皓临。
　　我前几世的情况晏九知道——不光知道，这货还写成了话本，此仇先记下不表——他这会儿也想起来，低头笑了一下，忽然冒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萧氏父子都是聪明人，可若论真正的智慧，萧渚与萧玮郢恐怕都比不上你那入了轮回的二哥。”
　　我一头雾水，好端端的怎么又扯到了萧玮靖？他俩应该不认识的吧。
　　他好像就是发表了个临时感想，马上拉回原话题：“所以你现在仍是走在你的道上，虽然有偏差，却没什么特别纠结的事物——有也被你解决了。而陈水义就不同，他心里有放不下的东西，几百年都不曾消磨掉。要是当初让他死了，轮回一场恩怨消散，又是新生的一条命。但卫皓临把他点将上来——他恐怕根本就不曾想过会有什么后果——他拥有寿命无限，未曾解决的问题就长久积在心里，若是想不开，迟早会出大问题，结果可比死一死惨多了。”
　　我缓缓道：“所以你从不点将，是因为觉得他们心理不够强大，而你担负不起他们的性命？”
　　“不错。”他颔首，“点将容易，但对被点之人，有时不一定是好事一桩。”
　　他说的严肃，但我却被他之前那句话引去了注意。我走的是什么道？怎么就解决问题了？我二哥放着神仙不做进入轮回，大家都说他死脑筋、想不开，怎么到晏九这里就变成他是最聪明的了？
　　隐隐觉得好像与他之前所说的点拨有关，然而我现在还不能想通，心不在焉地答道：“看来确实不能随便点将，他们心理脆弱，一不小心就走火入魔了。”
　　晏九同我说着话，忽然想起什么，自己进了内屋，留我一个人在书房继续乱想。
　　一只纸鸢就这样凭空出现在屋内。
　　我吓了一跳，看它现出形后在半空停顿一下，然后就开始没头没脑地横冲直撞，幸亏屋内摆设不多，才没损坏东西。
　　但这样让它飞着也不是事，万一谁进门来看见这玩意儿满屋子乱飞还不吓死。
　　我只有下地去捞它，不想追着纸鸢在屋子里绕了好几圈都没得手。它撞起东西来不怕弄坏自己，我追赶起来竟像长了眼睛，左躲右闪地硬是碰不着。气得我抡起晏九的书，蹦跳地四处追打。
　　纸鸢上附有法力，估计还下了躲避的咒术，我撞翻了暖炉与书架，只差掀起桌案，愣是没逮着。
　　眼看追到门前它无处可逃，直要往上飞去。
　　晏九正巧开门，迎面对上了纸鸢。他反应极快，先是后仰，而后伸手，咻的一下凌空捉住了两只翅膀，将其捏在手里。
　　纸鸢挣扎了两下，法术黯淡下去，死得干脆。
　　我：“…………”
　　我在这儿抓了近一刻钟，大汗淋漓。他一出来，抬了下手，直接就结束了战斗。哪怕现在我还是个柔弱的小姑娘，也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挫败。
　　晏九自不知晓我的心理活动，纸鸢安静后在他手里化作一张小笺，他展开来匆匆读过，跟我说：“是正阳帝君来的信。”
　　我咬牙切齿：“就知道是他搞的把戏……讲了什么。”
　　晏九又看了一遍，好似有些奇怪：“额，是两个人在比武场约架了，其中一位是你义兄。”
　　这个令人惊恐的约架对象……我想了想萧玮郢的战斗破坏力，冷静地问：“所以是让我回去劝架的？”
　　“不，”晏九道，“是让我们回去看戏的。”
　　我：“…………”
　　果然是正阳帝君会干出来的事，我仰天长叹：“常彦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
　　晏九却道：“别急，另外一个人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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