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神与闺秀

作者:老K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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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思意


      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年前一场大雪,将天地冻了个结结实实。结了冰的路上连最活泼的孩童也不敢出来嬉闹,安静得只能偶尔听到寒鸦的两声嘶鸣。
      阿如拨了拨炉中银碳,屋外白雪皑皑,屋内温暖如春。火光烤得久了,她双颊被烘得透红,身上仅着一件皮袄。
      有人在门外唤了声,她从炉前起身,正要出去,我提醒道:“将大衣披上,外头冷。”
      阿如乖巧应了,折回来披上衣再去开门。
      风雪扑面而来,寒气冲入一室温暖,我远远地感觉到一丝寒意,喉中骚痒,以帕捂口不住咳嗽。阿如忙紧紧合上门,站在在屋外与来人低声交谈片刻。
      我听不见她们的对话,但料想也是关于我的病情的,这是全家最关心的事。
      我年轻时落水被寒毒侵体,身子受不得一点寒。于是每当天气骤冷,家中上上下下都无比紧张。随我年岁渐长,这种紧张不减反增。今年刚过十月,秋装还未褪下的时候,我就被牢牢实实地护在了房中,成堆的炭火与补药都备好了,却还是在前日病倒。
      阿如交谈完毕,捧着一蛊汤药进来,这次她无比疾速地关紧了门户,没让我再被吹到。
      进了屋,她先把自己在炉边烘暖了,发上融雪也擦净,才小心翼翼地端着药到我面前,轻声道:“奶奶,该喝药了。”
      我将手帕放下,上面一抹红触目惊心。我没叫阿如看见,悄悄放入袖中。
      阿如是我长兄的孙女,长兄长嫂去世得早,她没有见过他们,一直唤我奶奶。她是孙辈最大的孩子,过了年也不过十二,却已十分懂事,这段时日一直是她在服侍我。
      我喝了药,她接过残余药渣的瓷碗,从怀中掏了一包蜜饯,拈一枚塞入我口中。顿时,甜蜜的滋味化开了药的苦涩。阿如人小,做事却极有原则,不许我多吃甜食,怎么说都没用。于是我慢吞吞地咂着蜜饯,想多尝一会儿。
      “奶奶今日的精神好,病状也减轻了许多,过几日就能彻底好了。”她笑着说。“今年过年就能同大家一齐看烟火了。”
      甜味淡了,我又含了会,才下定决心咽下去,而后道:“过年的烟花有甚么好看,奶奶早看腻了,要是能看见你出嫁那日的灯花多好。”
      她微微红了脸,像个小大人似的沉吟片刻,谨慎地给了个时间:“也就……三四年吧,您一定能看见的。”
      我很欣慰地点了头,缓缓道:“叫你爹娘看个好人家,不要像我这样。”
      阿如欲言又止,没敢多问,我看出她压在心底的疑惑,主动道:“你是不是很想知道奶奶的旧事?”
      她垂眸:“都过去了,奶奶不必再提。”
      她是怕我提起伤心事,可我其实早就不再伤心,仅仅是怀念罢了。
      怀念很久之前的时光,大概是和阿如相仿的年纪——十三还是十四,或是十五岁,我记不清了,那真是太久以前的事啦。
      我是家族最小的女孩,长辈不知怎样疼我,只有小心翼翼地呵护宠爱。
      我无忧无虑地渡过了童年,然后在十三十四,或是十五岁,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了那个让我数十年后都忘记不了的少年。
      他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我本来是记不清了的,然而在这个风雪肆虐的严寒冬日里,伴随着苦涩的玩香,我突然就忆起了那一日煦丽的春光——新燕啄泥,水波盈盈,粉白的杏花在暖意融融的风中缀满了枝头,是我平生所见最美的景色。
      也是这样的窗前,曾经有一汪浅浅小小的池塘,我练着琴,偶然抬眼望去,就会看见池边的斑竹时不时落下叶子,在水面漾开层层涟漪。
      那少年的身影突然就映在了一池涟漪之中,他在漂着竹叶与花瓣的水面,对我微微一笑。我本已练得无比熟练的曲子就频频出了错,再不成调。
      我后来知道,他是驻守边塞的武将之子,因父亲职位调动迁回京城,途经此处,借宿当地大户人家。
      他总是要离开的,我也知道,但少女的情感单纯而炽烈,看不见其它的事物,满心眼里都是他。
      哪怕他离去了,我也并不感到悲伤,反因有了能想念的人而更加甜蜜幸福。
      然而一年不到,似乎才刚出了春天,还未享受完最后一丝暖意,冬日的冷风便探入我甜美温暖的梦境,将我生生惊醒。
      那人订了亲,对方亦是武将出身,门当户对。我得到消息时正做着冬至要吃的赤豆糯米糕,连手也忘了清洗便茫茫然奔了出去,家人怎么呼喊追赶也不停下,不小心踏空,跌入了池塘。
      池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我浸在冰水之中,一会儿火热一会儿冰凉,被人捞上来后便大病了一场,从此落下畏寒的毛病。
      父亲令人填了池塘,而我在之后几年拒绝了所有亲事,闭门不出。浑浑噩噩地缩在房间里,不愿面对任何关于他的事,然而他是一个优秀的人,哪怕是离京城如此遥远的小城,也能不时听到他的消息。
      他似乎刚定亲便成了婚,婚后仕途一路顺畅,三十岁便位列大将军,是开国七十余年来这个位置上最年轻的将领。他与妻子也恩爱非常,哪怕没有诞下一儿半女也从未纳妾。他过得如此幸福,生命里再也没有了我的位置,可我却从未从他的阴影中走出。
      二十五岁的时候家中终于歇了让我出嫁的念头,长兄心疼我,将自己的次子过到我名下,数年后,爹娘相继过世。我辅助长兄料理家业,繁忙之中渐渐淡忘了伤痛,也渐渐想不起曾经深切爱过的少年。
      直到十几年后长兄也离开,我成了家族辈分最大的老人,再没有人能以长辈之名教导我,反倒是我要撑起一个家。突然有一天,我想到自己年少时这一段感情,发现已许久不曾听过他的消息,打听过后才知,那人早在几年前就在一次围猎中受伤而死。
      家里瞒着我,不敢叫我知道。可我听到这消息,心中却无比平静。
      时光流逝,我身子一直虚弱,但也顺顺当当地活到了五十余岁,如今终于隐隐感到大限将至。面对了窗外白雪,我回忆起这一世的悲欢喜乐,长叹一声,眼角湿润。
      阿如侍立一旁,早已听入了神,此时忘了禁忌,问道:“您恨他么?”
      我静静想了好一会儿,说:“也许恨过,但也早就不恨了。”
      她好奇道:“那您为什么还记着这个人,您不恨他,难不成还爱着他?”
      我摇头:“也不是爱。”或者说,不是因为爱他而记得他。
      我对这一段感情最深刻的部分不是我们相遇相知的时候,不是后来痛彻心扉的时候,而是他刚离去,我在家中怀着情意,日夜思念他的时候。
      那数月的时光是我最幸福的日子,仅仅只是想念,都能让我无比满足。我记忆深刻的不是他这个人,而是那一段简单美好的时光,和我纯粹炽烈的相思之情。
      都说相思苦,可那终究是怀着爱意与希望的,虽然幸苦,却甘之如饴。这样的感情,才是我真正难以忘却的。
      我喃喃道:“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阿如满脸懵懂,并不能理解这一句的含义。
      她当然不懂,我在她这个年纪时第一次读到这句诗,也是满心茫然。孩童的世界简单分明,觉得只有圆满的东西才是好的,盘子要完好的,花朵要盛放的,一旦碎了谢了,就不好了。
      大先生却说不是。
      大先生从我很小时就开始教我,听说他学问极好,比城中所有所有的文士都要厉害。我当时年纪小,只觉得他这样厉害,从称呼上就不能和别人一样,便称他大先生。
      大先生教我识字,教我念诗,握着我的手写字。
      他把我抱在怀里,点着书上的诗句,一字一字念出,我的目光便随着他的手指从上至下移动,跟着他读:“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他领着我翻来覆去读了两遍,我忍不住问:“老了也不忘相思,那他们到底是在一起还是没在一起?”
      大先生说:“在一起如何,不在一起又如何。”
      我道:“在一起了,想念对方就是开心的。不在一起,那老了以后想起来不就只有痛苦了。”
      大先生:“那你觉得这一句里头有痛苦吗?”
      我想了想,摇头。
      他问:“有开心吗?”
      我又想了想,再次摇头。心里觉得他问的是废话,我要是能分出来悲喜,就不会有这个疑问了。
      “这可以是怀念,也可以是遗憾,是一种平淡而深沉的感情。”大先生道,“在没在一起并不重要,有的感情因圆满而美好,有的却因残缺而美好。多年后记不得对方的名字与长相,但是还能不忘相思,这就是很好很美的事了,何必执着结果?”
      我听不懂,长大了些就更加不以为然,可多年后再想起来,果然是带着满心遗憾,却又不失怀念。家人都以为我想起这段感情就会伤心,他们不能理解,而我无处吐露,偶然想起大先生的教导,冥冥之中似乎早有预料。
      只是大先生多年前就已离开程府,下落不明,再也没有机会得知我的感悟。
      我此生遗憾不少,最后一个,就是没能看到阿如出嫁。年后的某一天,我病情加重,在满屋亲人的陪伴下平静地闭了眼。
      死后我没有像在世听过的传说那样被鬼差勾魂,魂魄轻飘飘地出了门,在日光下也没有痛苦的感觉。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可心底有一道声音牵引着我向某处飘去,不知过了多久,我开始看见一些游魂。他们也像是刚死之人,目光呆滞地行走着,似乎毫无意识。
      我想靠近他们,但稍一接近,他们就惊恐地让开,空白的面上现出惧怕神情。
      我不明白这是为何,我生前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死后也不是恶鬼,他们为什么如此畏惧我?
      思虑无果,忽然听到有人在呼唤,声音极为熟悉,我顺着声音寻去,就看见前头一座桥边站着一男一女。
      那女子身着纱衣,大方美丽,不过双十上下的年纪。时隔多年,我仍然一眼认出这是我的闺中密友年轻时的模样。她家中不如我富贵,命却比我好得多。十六岁嫁给了一名厨子,虽是下嫁,婆家却待她极好,一辈子安稳无忧,前几年无疾而终。
      我见到她又惊又喜,张口要叫她乳名,可脱口而出的名字却极为陌生。
      “南君。”
      我不知道为何会吐出这两个字,而她也脆生生应下了,奔到我面前,笑容满面道:“芮姬!”
      我不叫这个,我想反驳她,我还记得我姓程,我叫……
      我叫什么来着?
      我惊恐地捂住嘴,发现居然一时想不起自己姓甚名谁,脑中晃过许多影象,皆是陌生的场景。
      上一刻还在穿针引线,下一刻就在战场上厮杀,无比混乱。
      我抓住了南君——她叫奚南君,不是我的闺蜜。我也不姓程,我叫芮姬——我惊恐地问她:“我是谁?”
      她扶着我,怔了怔,恍然道:“抱歉抱歉,是我出现得太早,让你记忆混乱了。这可怎么办呀?”
      我还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这时那名文生模样的男子也走了过来。
      他面容冷肃,手里执一卷经书,一板一眼道:“无妨,带武安公主到三生石上一观,自然能渐次回忆起往事。”
      奚南君大呼:“对对对,三生石,多谢小陈提醒。”便架起了我,直往某处而去,我挣扎道:“等……等等,这是什么情况,那个人是谁?”
      奚南君道:“听我解释太慢了,你看到三生石就能想起来。不用管小陈,你跟他有过节,他还是白狄帝君点上来的,同你是仇上加仇的关系。”
      “………………”我莫名其妙多了个仇人,叫道:“我怎么就跟他有过节了,我又不认得他,白狄又是……那不是个古国吗?”
      “你都会知道的,”她说,“白狄帝君跟你可算是纠缠了三生三世,哦,算上这一次是四世了。我知道你想起来后肯定想去拆了他的宫殿,诺,武器我都给你带来了。”
      她从袖中抽出一条长长的盒子,足足有一人多高,塞进我手里。我来不及想这么长的玩意她是怎么放进袖子的,就被推到一块巨大的石头面前。
      原本在三生石边围着的鬼魂一哄而散,我直直扑上前,和那块其貌不扬的石头撞了个对脸。
      只听脑中“咚”的一声,犹如破开迷雾,重重时光帷幕揭开,过往种种纷至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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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时隔两年的咸鱼再翻身
    正在修文,内容可能有删改
    我可以的!一定能写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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