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僧有本难念的经

　　诵经须得七日，辰时起，酉时终。这一整日下来，拂尘只觉得自己口渴难耐，好在纪皇叔安排的紫青殿倒真是个好住处，才让她有了些许安慰。

　　这一日是第三日，拂尘放下手中的木鱼冲着内殿拱了拱手，“殿下，贫僧就先告退了。”

　　里面很快走出来一人，引着她出去往紫青殿走去，拂尘揉了揉肩，忽然想起了今日一整日都未见着纪皇叔此人，不由得出声问了句，“小公公，今日怎未见着纪皇叔？”

　　小公公立即作揖，道，“法师说笑了，纪王爷是外臣，不住在宫中的，今日约莫是有事才未进宫请安。”

　　不住在宫中？所以才安排了如此多的人保护小皇帝？拂尘抬了抬手，看着这御花园满园繁华，不由得生了几分雅兴，随手拈了瓣花瓣放在手中把玩着，小公公惊异地看过来，好似没见到如此的出家人。这佛家不是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浮生么？

　　心中泛着嘀咕，想着这揪下的花瓣幸好不是前段时间殿下种下的，微微宽了心。

　　“小公公，你如此随着贫僧，贫僧这心中...静不下来啊...”拂尘将花瓣放在口中嚼了嚼，她一个人闲散惯了，时时刻刻身边有人跟着是真觉得别扭。小公公也很快了然，后退了几步，道了句：“那奴才就在九阴亭等着。”

　　拂尘嗯了声，见周遭没了人，才松了口气。

　　瞧了瞧这分明是夏季，花丛花树下竟连只蛐蛐也没，着实叫人失了兴致。又抬手揪下了一瓣花瓣，放在鼻尖闻了闻，味道好是好，只是不知道尝起来怎么样，可她没见过这个模样的花，若是不甚中了毒可就不好了，想想只好作罢，耸肩自顾笑出声来。

　　“昔日有佛祖拈花一笑，如今纪皇叔这副姿容拈花亦是一笑，倒真是颠倒风华啊。”花簇之后忽然有声音响起，拂尘听着好笑抬眸看过去正瞧见一宫装美人，面上含了三分笑意七分羞涩，纵然是个女子，也很是惊叹。

　　美，是真美。

　　眼前这美人似乎将自己当作了纪皇叔，很是羞怯，拂尘面上不改声色，生了几分笑意。她许久没做调戏美人的事儿，此时竟也不觉得手生，轻轻笑了声，“不知姑娘是？”

　　一声姑娘惹得美人面上更是泛了红潮，上前走了半步，“纪皇叔说笑了，妾身不过是先帝后妃，哪能担得上姑娘二字？”

　　原来如此，所以才能在后宫啊。那姑娘见她不语，以为她是在嫌弃，悠悠开了口，“妾身早些年在柳州郡的时候倒......”

　　柳州郡？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姑娘，眸中闪过惊异，“姑娘莫不是柳州郡郡守之女柳含烟？”

　　啧啧，她还在青州郡时就时常听闻柳小姐是如何地姣姣美人姿，如今一看，倒真是名不虚传。

　　柳含烟也惊讶，不是说纪皇叔常年在外征战么？竟也知晓这坊间传话？

　　又往前走了两步，害羞带怯地伸手贴上眼前纪皇叔的胳膊，嗓音很是娇媚，“皇叔竟也知晓？方才远远就瞧见皇叔走过来，姿容很是不凡，听闻这几日皇叔醉心于佛学，方才拈花一笑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佛陀释尊的风采，这海青虽是僧家衣裳着在皇叔身上也是......”

　　拂尘眼观鼻鼻观心，看着那一双柔嫩的手贴了上来，不由得也是惊了惊。

　　她素来扮作男子模样调戏花楼的姑娘还好，可眼下这姑娘字字句句都在试探，又都是在引.诱，觉得背上起了鸡皮疙瘩，不着痕迹往后挪了挪，乖乖，这柳小姐是要引诱纪皇叔秽乱宫闱啊。

　　想起纪皇叔的模样，瞧不出来啊瞧不出来......

　　心中正思索着该如何推脱，身后猛然传来一记低沉悦耳的嗓音，腔调悠然，“法师这是在做什么呢？”

　　“法师？”那女子猛然抬头，看了眼来人负手立着，一袭墨紫色锦衣眉眼颇有风华却有些高深莫测的模样，又看了看眼前这眉清目秀一袭海青模样的人，很快反应过来，心中大惊，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皇叔，这小僧好失礼，竟妄想对妾身......”

　　说着，还适时地拿出手帕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梨花带雨。拂尘转眸看向别处，又揪了一瓣花，有些郁闷的放在口中抿着。

　　“皇叔，你可要为妾身做主啊，妾身虽不得先帝宠幸，可心中却布满有半分逾越啊。”美人含情，眸中带雨，拂尘都有些心疼了，若不是看着这纪皇叔皱眉的神情，自己都想要应道，“是是是，都是贫僧的过错”了......

　　“皇叔？”美人又唤了声，拂尘心中嗟叹一声，你瞧，美人这模样多令人心疼。纪皇叔的眉头总算是伸展了些许，嘴角似乎扬了扬，又似乎没有，“听闻近日皇陵缺了人手？”

　　纪皇叔身后侍卫模样的人很快答道，“回王爷，是缺了个为先帝焚香的妃子......”

　　此言一出，那美人更是吓得整个人都瘫坐在地上，双手揪着纪皇叔的衣摆，“纪皇叔，妾身...妾身...”

　　那美人话还没说完整，就被人带了下去，拂尘皱眉可一瞧见那人是将美人带到内宫而非宫外的方向才安了心。

　　“纪皇叔倒真是不解美人恩啊。”拂尘拿下口中噙着的花瓣，说着，还道了句阿弥陀佛，纪皇叔这才看了过来，轻飘飘一句，“拂尘法师倒是本王见过最懂美人恩的法师啊，不知住持可知晓？”

　　一句话，拂尘被噎住。面上端起清冷自持的模样，开了口，“阿弥陀佛。”

　　纪皇叔默然，想起方才自己看的那出好戏，琢磨着沉吟道：“方才那姑娘说起拈花一笑......”

　　你瞧，方才那个姑娘是个不读书的，没想到眼前这个纪皇叔也是个不读书的，懒洋洋开口道：“这拈花的是佛陀释尊，可这一笑却是迦叶尊者，方才那个美人......”

　　“尔时世尊即拈奉献金色婆罗华，瞬目扬眉，示诸大众，默然毋措。有迦叶破颜微笑。世尊言‘吾有正/法眼藏，涅盘妙心，即付嘱于汝。汝能护持，相续不断。’时迦叶奉佛敕，顶礼佛足退。”他嗓音低沉，念着这一串经文时低缓好听，末了，抬眸看向拂尘，“法师，这是出自何处呢？”

　　比起先前拂尘的解释，他却是在经文中想出了出处，拂尘愣了愣，这经书叫什么名字来着？

　　拂尘觉得有些闷，纪皇叔却继续开了口，“法师，明日陛下想听《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今日就劳烦法师好生准备着了。”

　　说着，看了眼身后的方向，“小胜子，送法师回紫青殿。”

　　拂尘郁结，原先以为这纪皇叔常年征战在外，却没想到竟是个看过经文的。她纨绔了二十一年，诗词歌赋用来宴饮游乐倒是毫不羞涩，应付那些个同她一样纨绔的世家子弟足够了，可眼下这个，却是头一回。

　　默了默，又默了默，“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又有脚步声传来，附在纪皇叔耳边说了句，“王爷，宋大人到了。”

　　纪皇叔嗯了声，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却在看到拂尘手边的花时顿了顿，无甚表情地离开。拂尘疑惑，这话确实要比旁的花娇艳些，有何奇怪么？小胜子见纪皇叔转身离开才敢过来，可一瞧见这光秃秃的花，大惊失色，“法法法...法师...”

　　“嗯？”拂尘揪下最后一瓣，放在手中把玩。

　　她瞧见小胜子脸上抽搐了下，见她抬眸望过去，小胜子立即摇头，“法师，这边请。”

　　拂尘耸肩，回头看了看纪皇叔的身影却忽然顿住，若她看得不错，方才等在小皇帝殿前的那人......

　　“小公公，宋大人......是哪位大人？”

　　“哦，这宋大人啊是昔日兵......”拂尘正蹙眉听着，可下一瞬就瞧见小胜子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法师，妄议朝政乃是个死罪，小的可不敢多嘴。”

　　拂尘了然，这皇宫不比相国寺，自然也不是个该多嘴的地方，抬手张罗着小胜子起身。 瞧着已经到了紫青殿，回身道了声谢，自己入了殿内。这一出居殿像是专门为相国寺僧人打造的，很是清减素雅，斋菜已经备好，可拂尘却没心思吃下去。

　　歇了会儿就解了衣衫和发带任由它们随意散着，一路往内地池处走去，胸前束缚得难受。在相国寺时每日沐浴都时时刻刻小心着那些个小僧和小沙弥闯进来，倒也不敢如此放肆，眼下却很是舒坦。

　　舒服地嗯了声，忽然想起戏园子里的唱词，不由得惬意轻哼道，“我也曾赴过琼林宴，我也曾打马御街前，人人夸我潘安貌，原来纱帽罩婵娟......”

　　她正吟得起兴，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厉喝，随着砰的一声门被踹开。

　　“拂尘和尚，你竟然敢......”

　　嗓音戛然而止。

　　小皇帝看着地池中的人着的是素白色亵衣，可白衣着了水......面上红了红，半晌“敢”了几声愣是没憋出一句话。门外有宫女太监要好奇进来，小皇帝吓得赶紧出声，“出去出去赶紧出去。”

　　说着，看着拂尘还未收起面上的惊愕，忙不迭将搭在一旁的海青闭着眼睛往池中丢去。

　　拂尘默然......不曾想自己调戏过不少娇花，自己这一株娇花倒是先被个小家伙看了。

　　眨了眨眼，又眨了眨，只好化作一声叹息，呢喃着，“亏了亏了着实亏了。”手上捞起飘在池中的衣物先罩在身上顺着玉阶走了上来，翻找着干净的僧服一一套上。

　　许久没听见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小皇帝面上通红的放开了捂住眼睛的手，“你你你......”

　　“怎么，殿下可要负责？”拂尘满不在意的倒了杯茶水盘膝坐在蒲团上，贴心地给小皇帝也推了杯过去。

　　“你你你...你怎么能是个....是个...”

　　“阿弥陀佛。”瞧着小皇帝的模样，拂尘有些想笑，索性也不再逗他。谁知这一声阿弥陀佛，生生惊得小皇帝将口中的茶水都尽数喷了出来。拂尘见过逗小沙弥逗习惯了，可小沙弥可比小皇帝呆多了，瞧见小皇帝这副模样忍不住用手捏了捏小皇帝脸上的肉，“诶呀呀，诶呀呀。”

　　看着小皇帝陡然沉下的眸子，才意识到眼前这孩子虽小可终究可是在帝位上的人，笑笑松了手。

　　谁知，小皇帝却忽然看向她，“拂尘，朕下回时常命你来诵经可好？”

　　相国寺虽是佛门清净之地，可香客当中却还有着嘴碎的。说着那三年前先帝驾崩之时小殿下朝中无人，竟被顾相要挟着做了三年的傀儡幼帝，那个时候...小皇帝才四岁吧...

　　那时纪皇叔还在外征战，小皇帝无亲无故，整整三年，他一个人在那个位置上......

　　拂尘心中软了软，抬手揉了揉小皇帝的发顶，“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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