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糖与尖刺

　　有人苟且一世，就有人行进一生；有人偏安一隅，就有人闯荡四方；有人为世所缚，就有人不羁自由；有人无波无澜，就有人跌宕起伏。
　　不同的人种，不同的国家，不同的人，其中绝大部分有着相似的神态举止。等到他们死去的时候，回顾旧日，会发现原来他们的人生是如此的似曾相识。
　　一个人就像一个模型，创造的时候用了同一个模具，被安排人生时，只有一条路。
　　说起苏婉，她也只不过是这条路上，被用同一个模具创造出来的，一个平凡的人罢了，仿佛一只蝼蚁在一个火柴盒里爬，兜兜转转，怎么也走不出那装满同类的，四四方方的世界。
　　过去的已经过去，早已熟知每一条脉络与纹理，未来的还未来到，埋伏在前方，永远也无法准确预知下一步落脚会发生什么。
　　但这不是最可怕的事，最让人手足无措、无计可施的是，过往已经乏善可陈，未来仍然死水微澜。

　　一
　　又一个夏天，伴随着这座南方小城铺天盖地的热浪以及树上此起彼伏的蝉鸣，暑假开始了。
　　暑假刚开始的第一天，苏婉便奔波在各个科目的补习班之间，每一年的暑假对于苏婉而言，不过是从家和学校之间的两点一线，变为家到补习班地点的两点一线。
　　“虽然放假了，但学习不能放松，不知道多少学生在假期努力学习想反超你。”父母如是说。“我们已经给你报好了各个科目的补习班，一放假就开课。”
　　“好的。”苏婉每次都顺从点头。她总是这样，在学校听老师领导的话，在家听父母的话，让她如何就如何。她总是最乖的。
　　而这一年暑假，她遇到安稳平静人生中的第一个，惊喜。
　　苏婉认识这名坐在高高的墙头上，居高临下俯视自己的少女。烈日当头，艳阳能晒死一条上岸的鱼，也能把肌肤瓷白的少女晒成国际友人。
　　但她不撑伞，简单的黑色背心，外罩白色防晒衣，一件黑色牛仔短裤，搭配白色帆布鞋，裸露的肌肤像天山上终年不化的雪，皓腕上的银色手镯随她抛石子的动作滑上滑下。
　　原本她手中应该有两块石子——另一块刚刚扔在了苏婉头上。石子不大，她也只是轻轻一丢，落在头上不是很痛。
　　刚说了，苏婉认识她。单方面的认识。少女名叫深夏，（至于姓“深”还是有别的姓，她并不清楚。）和苏婉年龄相仿。
　　但她并不是学生，听说她早被她的学校开除了，少女最近常趁着大人们上班不在家，偷偷溜进苏婉的邻居大哥家里，和其他少年少女一起厮混——原谅她除了“厮混”之外，实在找不到更好更贴切的词语形容他们的行为了。
　　苏婉自认为和她不熟，真的不熟，苏她们不过是曾有过几面之缘，话都没说过一句。
　　苏婉把遮阳伞往后倾，仰起头看了她一眼，看清了是谁之后，一声不哼地走了。
　　起初苏婉以为她只是一时兴起想捉弄一下自己，事情过去了也就完了。
　　但自那天以后，婉每天从补习班放学回家，走到那个街口，都会被什么小东西砸一下脑袋，她扔得很准，葡萄，提子，编好的花环，手折的千纸鹤……不一而足。
　　最后，她扔下一块兔子形状的粉蓝色包装的糖果，苏婉蹲下身捡了起来，她把带花边的遮阳伞往后倾，抬起头看向背对着耀眼阳光的少女，“你想干什么？”
　　少女将束起的长发甩到身后，她荡着雪白的双腿，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一段一样，又不一样的经历，从一个名字开始。

　　“今天中午我不回家，想和朋友逛街，可以吗？”
　　正在看报纸的父亲将目光移向她，“什么朋友？”苏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父亲的神色，斟字酌句道：“……同班同学，期末考试的第二名。”
　　父亲满意地点点头，“去吧，多和人家讨论一下学习，不过别玩太久，下午还有课。”
　　“好的。”苏婉暗暗松了口气。
　　最近深夏常常去找她玩。
　　深夏是个外来人，不过在这里呆了两三个月，却比苏婉这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还要熟悉这座小城。
　　哪座摩天轮能看到的风景最美，哪里新开了一家有趣的店，哪里即将开一场露天演唱会，哪个无人关注的非景区角落景色优美，哪座山最容易爬，而且很适合游玩……
　　严格来说，苏婉和深夏算不上朋友，苏婉朋友不多，但她起码知道任何一对正常的朋友，不会是这样的相处状态。
　　苏婉是市重点高中尖子班学生，而深夏呢，在苏婉看来，深夏唯一的身份就是混社会的青年。
　　好在她的“混”和其他社会青年的“混”不太一样。深夏不会刻意把头发拉直，再染上各种猎奇的颜色，整天整天披散在肩上；深夏不涂色彩鲜艳的眼影、唇膏、指甲油，不戴耳钉，不穿奇装异服——天知道，上述所有打扮是苏婉最厌恶的造型。
　　而如果深夏也是如此，苏婉连见到她都会远远避开，绕路走。
　　深夏除了穿得比较成熟比较酷，看上去和一个高中学生没有太大区别。
　　可她到底不是一个生活平淡单调的高中女学生，她有她自己的生活圈，与苏婉的可谓天壤之别。所以她们见面的次数，相处的时间实在少得可怜。
　　她们本就没有多少相同之处，难以拉进距离，而这两人中，只有深夏是主动方，是她积极地靠近苏婉，走进她的生活，否则，深夏与苏婉，不过是彼此转身就忘的过路人。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苏婉，流苏的苏，温婉的婉。”
　　再正常不过的对话，成为了打开另一个世界的暗语，深夏通过这扇门，徐徐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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